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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一样热热闹闹的!”
青蔷忽道:“两年前,郑更衣死时,按理随身宫人都要殉葬吧?你们怎么逃过那一劫的?”
点翠全没料到沈青蔷会突然提到这一节,刹那间反愣住了,半晌才答:“主子……怎么知道的?”
青蔷反问:“事到如今,还要隐瞒么?”
点翠忙摇头,答:“郑姐姐……不、郑主子去时,我们本也要跟着去的,但……不知道宫里谁传出话来,只说这么多年未见‘白仙’娘娘显灵了,怎么就突然又出来了呢?再后来……便报的郑主子是寻常病故,着意压了下来,只差一点点——据说当年‘白仙’显灵死去的主子娘娘们,身边人都跟了去的……”
青蔷长叹一声,终于笑了:“我明白了,你去吧。”
点翠尚犹豫不决,踌躇许久,大着胆子问道:“那主子您呢?”
青蔷一笑,垂下头,摸了摸腕上的镯子,莞尔道:“我去找个人,借件东西;只要过了这一关,大家都能活着,那便来日方长了。”
***
沈青蔷再不耽搁,出门唤了小梁子到身前,嘱他跟着,另吩咐小乔子看门,便又出了平澜殿。这次却还不去正殿找董天启,反转到流珠殿外,还未进去,已听见里面淅沥哗啦一阵乱响。
殿外守着几个慎刑司的太监,却不见一名侍卫,沈青蔷还未走上台阶,其中一个已道:“这位娘娘,此地看押重犯,不得进的。”
沈青蔷回过头,对他璨然一笑,反问:“你可知我是谁?”
那慎刑司是专管宫人惩罪行刑的所在,因恐杀乏之气冲犯各位贵人,虽隶属内廷,却只在外廷行走,非召不入,倒真不熟悉宫内的各位主子娘娘。他只见青蔷品级不高,却全没料到竟有此一问,当即心下惶恐,俯下身子,极谦卑地口称:“不知主子是……”
他话没说完,青蔷身后跟着的小梁子已断喝一声:“你当的什么差?怎连沈宝林都不认得了?”
青蔷则笑道:“这位公公我也瞧着眼生,偶一错了,那也不妨。原是我考虑不周,要不然,小梁子,我们便回淑妃娘娘那里去,讨个信物再过来吧……”
小梁子脆脆答应一声。
那太监一听是“沈”宝林,又一听“淑妃”二字,早忙不迭道:“是奴才不长眼,娘娘千万莫怪罪。”说着身子一闪,早已让开了道路。
沈青蔷再不跟他废话,轻移莲步,昂首而入。
流珠殿内的纷乱程度,远非青蔷那里可比。古玩翻倒珠帘散落,那幅唐人真迹《曲江行乐图》早被人自墙上扯落,生生撕成两片,丢在地上。沈紫薇站在这一片狼藉之间,抱着一柄古琴,口中嗬嗬作响,也不知是哭是笑。
突然,沈紫薇转过身来,直盯着沈青蔷的脸,目光呆滞、神色木然,望了好一会,突然一摆臂,将手中价值千金的名琴向青蔷砸过来。
——她想是已闹了许久,此时早已力竭,那琴方离了她的手,便重重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顿时金弦四散,玉轸崩飞。
沈青蔷一动不动。
“你来干什么?出去!给我滚出去!”沈紫薇的声音竟已暗哑。
青蔷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她忽然想,若此时紫薇哭着说“我错了,求你救我”,她会不会动摇呢?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那样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吧?沈紫薇也许宁愿去死,也不愿在任何人——特别是她的面前低头。
——心比天高,性如烈火,我的……“姐姐”。
“我来看看你,”沈青蔷道,“看看你如今的落魄模样——你骗我之时、害我之时、毫不犹豫陷我于死地之时,可曾想到今天?”
沈紫薇“哈哈”一笑,更觉声音嘶哑难听,她咬牙骂道:“贱人!跟你娘一样,最会装成一副纯良温顺模样,专事勾引男人的贱货!我娘天天骂:‘小狐媚子’、‘妖精’、‘贱货的小崽子’!哈哈——”
沈青蔷不动声色,只是一直望着紫薇,她一头如鸦的云鬓早已散乱不堪,两眼精光绽放,状若疯魔——她突然欺近两步,来到青蔷身边,压低了声音,轻声道:
“你别以为你赢了,真正赢的人还是我……你知道我肚子里的是谁的孩子?是他的!是他的!哈哈……哈……”
那笑声倏忽不见,紫薇突然暴起,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喝道:“为什么?你为什么不生气?不难过?你就不嫉妒么?”
青蔷毫不挣扎,摇摇头,轻声反问:“我为什么要嫉妒?”
紫薇似乎糊涂了,满脸错愕,犹豫再四,方道:“你……你不爱他么?你没和他在一起么?”
——那自己一夜一夜令人疯狂的幻想,一夜一夜把一根根锥子扎进心底最柔嫩的深处,又是为了什么?
沈青蔷依然是那副八风不动的神情,右手把左腕上的镯子转了一转,轻声道:“爱?在这宫里谈‘爱’,你就不觉得可笑?”
“我不爱任何人,我也从不奢望任何人爱我。我只知道,对我好的,我也要对他好;对我不好的,我大不了不理不睬便是;我不是圣人,但我绝不愿随意戮害别人——倒是你,该好好想想自己都做了什么——连心都没有的人,拿什么来谈‘爱’呢?”
沈紫薇脸色大变,眼见又要暴起,沈青蔷却已抢先一步,劈手重重打在她脸侧,冷冷道:
“这是你教我;也是你欠我的——‘姐姐’。”
***
沈青蔷抽身出门,门外守着的慎刑司太监们见她面色沉重、难看之极,全都把脖子缩了回去,一句话都不敢问,眼巴巴看着宝林娘娘风一般走了。小梁子连忙追上过去,紧紧跟在沈青蔷身后。
两个人直走了半刻,青蔷这才停下脚步,缩身在一处假山背面,低声吩咐小梁子:“若看到人,立时大声呼喊,懂么?”
小梁子点头不迭,答应着,四下搜寻去了。
沈青蔷倚着山石,心口犹自怦怦乱跳。她其实并无把握,只是赌;生死成败全在这一举,只看自己赌的中不中……忽而,她惨然一笑,有什么呢?难道现下的活法,就真比死去强么?
——她颤巍巍地伸出手,卷起长长的宫装袖子;摊开手心,里面躺着一只再朴素不过的珐琅花托嵌明珠金簪。
——她还记得,很久很久之前,婕妤娘娘曾用这簪子将杏儿的掌心扎出血来,她的那一番盈盈笑语犹在耳边:“……这簪子,我有,姑母有,八年前去世的太后娘娘也有——你却没有吧?”
赌吧,沈青蔷!赌上你和你身边人的命运——为了活着。
'36'符水
靖裕十三年十一月一日,在《本朝实录》上,这一天被称为“鸩毒之乱”。掌灯时分,自碧玄宫打醮归来的靖裕帝,再一次步入锦粹宫紫泉殿,来看望他的儿子、前皇后的嫡子董天启。
此时,杨惠妃早已候在殿上了,宫装罗裙,云鬓高挽,身后随侍着两列宫女内监。见了靖裕帝,伏首拜倒,口呼万岁。
“如何了?”皇上一挥手,令她平身,问道。
“启禀陛下,臣妾已查实,流珠殿的婕妤沈氏,私藏毒丸,居心叵测;人证物证俱全,确凿无疑。”
靖裕帝冷笑一声,道:“鸣冤的人都已到了朕的碧玄宫门外,你还说‘确凿无疑’?”
杨惠妃忙又跪倒,细声细气道:“陛下,此事实在是……”
“够了!”靖裕帝断喝一声,“朕信你,你却给朕审出一个这样的结果?”
杨惠妃伏跪于地,立时噤若寒蝉。
靖裕帝不再理她,也不叫她起身,自顾自在当中椅上一坐,吩咐左右:“去叫吴良佐来。”
御前侍卫统领吴大人来时,惠妃娘娘依然跪着,脸上已见汗。吴良佐向旁望了一眼,急忙收回目光,躬身行礼。
“不必了。吴爱卿,朕是如何吩咐你的?”
吴良佐肃然答道:“回陛下,‘彻查’到底。”
靖裕帝又是一声冷笑,道:“总算还有人没把朕的话当作耳旁风!”
跪着的杨惠妃娇怯怯的身子,立时抖了一下。
靖裕帝视若无睹,又问吴良佐道:“这案子,是你主审的?”
吴统领犹豫了片刻,答道:“微臣……隔帘‘听审’。”
靖裕帝重重“哼”了一声,冷冷回答:“原来如此——”
杨惠妃实在不明白,靖裕帝究竟因何发怒。若只是因为一个不怕死的宫女跑到碧玄宫门外鸣冤,就此断定自己所审之案事有蹊跷,可也太过无稽——陛下绝不是这样的人,那么……到底为什么呢?
吴良佐心下却是洞若烛照,皇上不知听信了谁的话,一心想要致沈淑妃的死罪。特意遣杨惠妃来便是为此——只不过当初谁也没有料到,现下会是这样的“结果”。
便在此刻,忽有内监来报:“宝林沈氏求见太子殿下。”
靖裕帝微微颔首,半真半假一笑:“这倒是个有眼色的,知道该在谁身上使工夫——叫进来吧。”
不一时,便有人引了沈青蔷,来到殿内。
青蔷依然还是白日里那身装扮,只是脱簪去环,洗了脂粉,俏生生一张脸,越发素净好看。她施施然在御前行了礼,又向跪着的惠妃娘娘一丝不苟地下拜;也不起身,便跪在杨舜华身后。
靖裕帝道:“算了,都起来吧——你又来了,倒是真放心不下启儿啊。”
沈青蔷不卑不亢、垂首徐徐回禀:“婢妾惶恐。”
靖裕帝一言不发,起身转向内堂,忽又回头,说道:“那你便跟朕来吧——”
***
董天启依然躺在那里,面色惨白,青气却褪去了许多,侍立一旁的太医唐豢满脸倦色。靖裕帝走到跟前,轻声唤:“启儿?父皇来了……”董天启小小的眼皮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
唐豢轻声禀道:“回陛下,太子殿下神智清明,已无大碍了,您说的话,他定然能听到;只是此时气血极弱,怕是无法应答……”
靖裕帝问道:“药可吃了?”
唐豢犹豫半晌,方道:“臣已下药涌吐导泻,辅以银针导通经络,尽量排除体内毒质,但此毒……实是无药可解的,只能靠人身缓缓自愈而已……”
靖裕帝面如寒冰,森然道:“朕既将太子交给你,朕便信你。但愿你谨慎行事,切莫孟浪。”
唐豢忙拜倒叩首,口称:“遵旨。”
忽然,听得沈青蔷道:“陛下,婢妾斗胆,想说一句话……”
靖裕帝扫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青蔷缓缓道:“婢妾初入宫时,曾染过无名之疾,记得当时浑身沸热莫名,神智混乱,满眼满耳都是异相——太医也来诊过,只说‘药石罔救’,待死而已……还是淑妃娘娘去碧玄宫讨了符水来,给婢妾连服数日,后来竟好了——所以,婢妾想,太子殿下之毒,既不可以药力解救,不如也求助仙灵,广为庇佑为是……”
她娓娓道来,唐豢本在一旁洗耳恭听,待听到“符水”、“仙灵”云云,已不由自主微撇了撇嘴。他自命医术高绝,从不信那些玄而又玄的东西,见她缠缠绕绕说了一大篇,到头来却全是废话,心道暗自冷笑:果然是妇人之见。
不过人尽皆知,靖裕帝最信仙道,这败兴的话,他是绝不敢讲的,于是反而附和道:“娘娘所言极是。”
果然,靖裕帝的脸上浮出了几分暖色,点头道:“有理,朕已命邵天师赶制仙丹符水了,明日便派人送些来。”
沈青蔷却一笑:“幸好淑妃娘娘早替陛下想到了,已先请了来,却不知现在放在哪里……”
身边早有宫女接口道:“回陛下、宝林娘娘,就在那神龛中,淑妃娘娘亲自放进去的。”
众人眼见沈青蔷步到神龛边,掀开帘子,捧出一只明黄禁绸盖着的青玉釉卷足荷叶盘;揭了绸缎,取出盘内小小的金杯。
金杯极精细,雕着蟠龙飞升文,配有一只小巧金盖,那龙身飞腾而上,在金盖上盘出一个纽结。
沈青蔷抬玉指,轻拈纽结,打开盖子,杯内是浑色的半盏水,丝毫不见异样。
唐豢亲自上前,将太子殿下伏起;沈青蔷持定金杯,早有宫女递上金勺,她舀起半勺符水来,温声对董天启道:“殿下,是我——我喂你服药。”
董天启摊在唐豢怀里,依然闭着眼,嘴角却慢慢勾出一抹微笑来,颤抖着、微启嘴唇。
突然,靖裕帝道:“慢着,你先试药吧。”
青蔷微一诧异,便即点头,将金勺送进自己口中,吞下符水,方皱着眉道:“没有错,就是这个,婢妾记得清楚,可苦得紧……”
她将金勺递给宫女,又换了柄干净的来,才放入杯中去舀,冷不防金杯和金勺都已被靖裕帝劈手夺过——
沈青蔷抬眼去看时,但见靖裕帝怒发冲冠,状若神魔,厉声喝道:“太医,去查这杯中究竟放了什么;还有,把那贱人绑来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