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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狼和母狼一起流着口水,贪馋地凝视着父亲。凝视当然不是目的,它们走来了,公狼在前,母狼在后,慢慢地,迈着坚定而诡谲的步伐。
父亲惊惧得脑袋一片空白,连用冈日森格和多吉来吧的名字威胁对方都不会了,抱着木头匣子站起来,浑身哆嗦着,哆嗦了几下,腿就软了,就站不住了,一屁股坐进了雪窝子。现在,白色的地面上只露着父亲黑色的头和一双惊恐失色的眼睛;现在,狼来了,两匹大狼冲着父亲软弱的脑袋,不可阻挡地走来了。
冈日森格奔跑着,它一直都在奔跑和打斗,已经体力不支了,渐渐地慢了下来,吼喘着,内心的焦灼和强大的运动量让它在这冰天雪地里燥热异常,披纷的毛发蓬松起来,舌头也拉得奇长,热气就从张开的大嘴和吐出的舌头上散发着,被风一吹,转眼就是一层白霜了,好像它改变了毛色,由一只金色的狮头藏獒,变成了一只浑身洁白的雪獒。
天黑了,冈日森格接近了狼群,狼在上风,它在下风,狼没有发现它,它已经发现了狼。这会儿,九匹狼正排列成一个准备出击的埋伏线,全神贯注地等待着猎物——小母獒卓嘎的出现……
迷乱的狂风大雪中,一座雪丘奔驰而来,突然停下了,停在了狼群的后面。哗啦啦一阵响,狼群惊愕地回顾着,发现那不是雪丘,那是一个披着冰甲的怪物,那也不是一个怪物,那就是一只硕大的藏獒。
冈日森格扑了过去,咬住了一匹来不及逃跑的狼,甩头挥舞着牙刀,割破了喉咙,又割破了后颈,然后追撵而去。
第12章
冈日森格心焦如焚,迎风的奔跑就像逆浪而行,越来越吃力了。体内的热气一团一团地从张开的大嘴里冒出来,冰甲也就不断增厚着,奔跑沉重起来,渐渐跑不动了,只能往前走了,开始是快走,后来变成了慢走,越走越慢,慢得都不是行走,而是蠕动了。
狼群奔跑着,为首的是上阿妈头狼,它身后不远,是身材臃肿的尖嘴母狼。头狼和它的妻子好像已经看到或闻到了一只藏獒的存在,甚至都已经感觉到了这只藏獒的乏弱无力,带着整个狼群,无所顾忌地朝着雪丘掩盖下的冈日森格包抄而来。
当狼崽朝前跨出了最后半步,咧嘴等待的命主敌鬼一口咬住它的时候,狼崽不禁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小母獒卓嘎一听到尖叫就不走了,它本来是走向九匹狼的埋伏线的,狼崽的尖叫却让那准备要它命的埋伏线徒然失去了作用。
小卓嘎看到了一匹嘴脸乖谬的狼,看到狼牙狰狞的大嘴正叼着一匹狼崽,小母獒卓嘎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把整个身子朝后一坐,低伏着身子扑了过去,突然又停下了,意识到自己还叼着一封从羊皮大衣里找出来的信,张嘴丢开,稚嫩地狂叫了一声,一头撞了过去。
狼崽翻身起来,转身就跑。小母獒卓嘎扑着,吼着,命主敌鬼把受伤的屁股塌下去,拱起腰来,凶恶地张嘴吐舌,一次次用自己的利牙迎接着对方的利牙。和所有的狼一样,命主敌鬼无法克服作为一匹狼在藏獒面前本能的畏葸,尽管这只藏獒的身量如此之小,小得就像一只夏天的旱獭。它在畏葸中极力防护着自己,眼看防护就要失去作用,突然意识到,也许孤注一掷才是摆脱撕咬的最好办法,于是就扑通一声趴下,把整个身子展展地贴在了地上。
小卓嘎围着死狼转着圈,炫耀似的喊叫着,突然瞅见了不远处正在瞪视着自己的狼崽,便欢天喜地地跑了过去。
装死的命主敌鬼睁开眼睛,迅速站起来,用幽暗的眼光扫视着小藏獒远去的背影,情绪复杂地吐了吐舌头,转身一瘸一拐地离开了那里。
狼崽一见小母獒卓嘎朝自己跑来,害怕地转身就逃。小卓嘎追了过去,是狼就必须扑咬,小母獒卓嘎扑过去了。
终于逃跑的停下了,追逐的也追不动了,狼崽和小母獒卓嘎双双累瘫在一座雪岗下面,挤在一起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一公一母两匹大狼半天没有把钢牙铁齿攮在父亲的脖子上,等死的父亲奇怪地睁开了眼睛,一瞥之下,不禁叫了一声:“天哪。”两匹狼就在三步之外,跪着,不仅仅是跪着,而是在磕头。
父亲冻硬的手,两只似乎已经不属于他的手,毅然决然地违背他的意志,把木头匣子端出了胸怀,端到了两匹狼的跟前,甚至还帮它们打开了匣子盖。
一公一母两匹狼不断把口水流进匣子,互相谦让着你一嘴我一嘴地吃起来。它们吃得很仔细,很温馨,一点也没有平时吃肉时那种拼命争抢,大口吞咽的样子。
糌粑吃完了,母狼已经回到了裂隙里。公狼守在裂隙口,用一种沉郁幽深的眼光望着父亲,好像在研究着什么。突然它不研究了,跳起来,毫不犹豫地来到了雪坑中央,撒了三脬尿,三脬尿不偏不倚处在一条线上,这条线正好把雪坑从中间一分为二截断了。
父亲起身来到雪窝子外面,在狼划分给他的领地上胡乱走着,猛不丁摇晃了一下,又是一阵肠胃抽搐的难受,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眼前黑了,休克前的眩晕又来了。他哎呀一声,靠在了坑壁上,接着腿就软了,沉重的身子滑了下去,滑倒在雪窝子旁边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雪又下大了,父亲身上很快覆盖了一层雪花。瘌痢头公狼忽高忽底地嗥叫着,不知为什么,它一直用一种声音嗥叫着。母狼听到后走出了裂隙,坐在地上,也跟着丈夫嗥叫起来。它们的嗥叫很有规律,基本上是公狼两声,母狼一声,然后两匹狼合起来再叫一声,好像饕餮前它们要好好地欢呼一番,又好像不是,到底为了什么,父亲要是醒着,他肯定知道,可惜父亲昏死过去了,已经主动变成一堆供狼吃喝的热血浸泡着的鲜肉了。
冈日森格把仇恨和勇气收敛在了凝固的雪丘里,屏声静息地趴卧着。
很快体大身健的上阿妈头狼从雪丘一侧跑过去了,许多狼影纷纷闪过去了,冈日森格禁不住放松地呼出了一口气。大概就是这口气的原因,上阿妈头狼突然不跑了,举着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
尖嘴母狼挨着雪丘闻起来,一直闻到了冈日森格呼吸和窥伺的孔洞前,用屁股堵住了雪丘的孔洞,摇晃着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一副安然、悠闲的样子。
第13章
狼群再次启程了。
尖嘴母狼看到所有的狼跑进了雪雾,这才又一次用鼻子闻了闻雪丘的孔洞,然后悄然而去,很快跟上狼群,消失在了一地沙沙流淌的黑影里。
冈日森格试图站起来继续走路,但已经不大可能,冈日森格焦躁起来,一焦躁嘴腔里和舌头上就大冒热气,一冒热气就又在冰甲之内涂抹了一层冰,这层冰很快封住了雪丘上眼睛的孔洞,它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见了,一片漆黑。
冈日森格安静了,眼睛闭上了,心灵闭上了,冈日森格渐渐感觉到了融冰在脊背上的流淌,感觉到雪岗里的空间正在扩大,身子正在解脱,禁锢正在消失。它试着站了一下,没等四腿站直,头已经碰顶了,赶紧又趴卧下来,安静了一会儿,再次一站,居然挺挺地站住了。
站起来就有力量了。对冈日森格来说,安静已经过去,现在能够挽救它的,就是它在安静中蓄积的力量了。它必须奋力一跳,冲破这硕大的房子一样的雪岗。它把獒头对准了鼻息穿流的孔洞,决定就朝着那儿冲撞,那儿是雪岗最薄弱的地方。成败在此一举,生死在此一搏,冈日森格跳起来了,安静了这么长时间之后,它终于凶暴地跳起来了。
小卓嘎紧挨着狼崽卧了下来,它们相安无事地卧着,过了很久,一个共同的感觉让它们站了起来,那就是饥饿。小母獒卓嘎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麻袋,麻袋是裂开口子的,裂口中溢出了许多积雪一样的面粉。它突然就愣了,信?信到哪里去了?
小母獒卓嘎跳起来就跑,丢下狼崽不管了,信是最重要的。它快速地跑着,闻着,一个小时后终于找到了当时它看到嘴脸乖谬的命主敌鬼正要吃掉狼崽的地方,它记得就是在这个地方,它丢弃了那封薄薄的信。信被埋住了,大概有一尺深。小母獒卓嘎坐下来长舒一口气,然后就开始刨挖积雪。它先用前爪轮番刨一刨,再调转屁股用后爪轮番刨一刨,吱啦一声响,爪子划到信封上了,它叼起来,往回走去。
小母獒卓嘎走了很长时间才走回到原来的地方,它惊喜地发现,都过去好几个小时了,狼崽一直等着它。
狼崽一见到小母獒卓嘎,就飞快地跑了过来,它边跑边叫,叫出来的声音连它自己都感到吃惊:不是狼叫,而是獒叫,是小藏獒那种虽然稚嫩却不失穿透力的吼叫。
小母獒卓嘎和狼崽扑抱到了一起,这是没有任何敌意的扑抱,两个小家伙你顶我撞地激动了一会儿,饥饿又来纠缠它们了。狼崽用鼻子拱了拱小母獒卓嘎,毫不犹豫地朝着它认定的野驴河的方向走去,它要去寻找它出生的窝,那个狼爸和狼妈埋藏食物的地方。
小卓嘎果断地跟上了它,它们走了很长时间,走进了八只猞猁的视野。它们靠着雪岗卧了下来,互相搂抱着,你呼我哼地拉起了鼾。
八只猞猁快速走过去,围住了雪岗下面酣睡着的小卓嘎和狼崽。一只雄性的花斑猞猁率先跳过去,张嘴就咬,只听咔吧一声响,上牙和下牙的会合咬出了一嘴的粉齑,噗啦啦地落在了雪岗下。
离开烟障挂的领地狗群一路奔驰,风中的信息已经告诉大灰獒江秋帮穷,雪豹群就在远方的大雪梁那边,那边是一片连接着昂拉雪山的大盆地,是牧民的冬窝子,整个冬天,这里集中了野驴河部落三分之一的牲畜和牧民。雪豹群就是冲他们而去的。
六只寺院狗和三只牧家藏獒一直在叫,叫着叫着就朝前面的雪谷跑了过去,好像发现了什么,奔跑显得猛烈而狂躁,叫声也充满了刚健横暴的意味。
铁棒喇嘛藏扎西哦了一声,警觉地瞪起了眼睛。坐卧在雪地上的牧民纷纷站了起来,目送着跑过去的藏獒,预感不祥地说着什么。
立马就有了雪烟白浪,吼声响成一片,猛兽与猛兽的决一死战突然爆发了,人眼暂时看不到的雪谷里,白浪霎时变成了血潮。
果然就是骁勇异常的雪豹群。藏扎西看到,已经有两只藏獒倒下了,雪豹也有倒下的,厮杀还在激烈进行,四十多只雪豹如同一盘棋上的棋子,有条不紊地围攻着剩下的七只藏獒。每一只藏獒的倒下,都会换来两只甚至三只四只雪豹的死亡或者重伤。九只藏獒也无一幸免地倒了下去,都已经死了。
铁棒喇嘛藏扎西回头望了一眼藏獒和他都必须舍命保护的牧民和僧人,大叫一声,朝着他认定的一只领头的大雪豹扑了过去。
八只猞猁没有料到已经来到嘴边的血汤肉酱会转眼之间逸然而去。那只雄性的花斑猞猁张嘴咬住的并不是小藏獒或者狼崽汩汩冒血的脖子,而是一嘴冰块。
第14章
小母獒卓嘎和狼崽没有料到,它们依靠着的这座雪岗,正是禁锢了雪山狮子冈日森格的雪岗。现在,雪岗的怀抱里,禁锢正在融化,雪山狮子冈日森格在雪光里跃然而出,突然看到八只唐古特林魔就在五步远的地方张牙舞爪地瞪视着它,不禁停下来,狂吼了一声。
碰撞发生了,猛烈的吼声中,冈日森格首先咬住了花斑猞猁的脖子,同时用沉重的身体夯倒了另一只猞猁,猞猁们张开大嘴呼哧呼哧地进逼着,朝着冈日森格飘过来一层阴恶毒辣的眼光。
冈日森格突然看到从雪岗坍塌的冰雪里冒出一颗小藏獒的头,又冒出一颗狼崽的头。
母猞猁丢开冈日森格,转身朝着狼崽和小卓嘎疾风一般扑了过去。
冈日森格不顾一切地奔跃而起,从背后直扑母猞猁。母猞猁被扑倒在了小卓嘎的面前,开膛露肠的时间只用了一秒钟。冈日森格跳过去,堵挡在了小卓嘎和狼崽前面,又顺势准确地咬在了母猞猁的脖子上,獒头一甩,那大血管就砉然开裂了。
冈日森格沉着冷静地跳来跳去,一头撞倒了首先扑来的一只猞猁,几乎在利牙割破喉咙的同时,跳起来迎着第二只扑向它的猞猁撞了过去,把钢铁般的牙刀飞向了朝它横斜里扑来的另一只猞猁,猞猁翻倒在地,沙哑地叫着连打了几个滚。
一直在惊愣中观望这场打斗的小母獒卓嘎高兴地叫起来,欣喜若狂地跑过去,在冈日森格身上又扑又咬。冈日森格温情地舔着自己的孩子,不时地睃一眼狼崽。
狼崽吓傻了,抖抖索索地蜷缩在积雪里,似乎连转身逃跑都想不起来了。
冈日森格舔了舔自己的伤口,也让小母獒卓嘎帮着它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