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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宝叫你哥,你岂不是要叫我姨?这种便宜事,我可不要。”
桂儿忍不住接了他一句,趁着对方忡怔之际,伸出手去轻轻触及他的左腰,那里湮开了一大块血迹,十分触目。
倒不是她突然变的好心起来,只是莫名对此人的洒脱生出了几分好感。这些话显然是不愿意连累他们母子,这个人品行不错,可以信任。
年轻人有些发怔,旋即便朗声大笑起来。不想这一笑牵动了伤口,顿时龇牙咧嘴的吸了口冷气,不敢再乱动。他低下头看着桂儿用随身的小剪子剪开他的外裳,沉吟片刻,不再推辞拒绝,神情中也没什么扭捏之态,只是好奇问道:“姐姐,你会裹伤?”
这下改口,看来是不肯认她做长辈了。桂儿点点头:“以前给家里的猪治过伤,那头畜生特别不乖,到处乱跑,把腿摔断了……”
年轻人的嘴角抽了抽。
好不容易剪开了衣服,他的左腰赫然有一道很长的刀伤,连皮肉都翻了出来,鲜血浸湿了几层布帛,他却还能谈笑风生的走路,桂儿也不由的佩服起来。此刻她的手边没有伤药,便从年轻人身上剪下布条,擦干血迹,又从荷包里取出一些香料来捏碎了,混合了唾沫给他敷了上去,仔细的包扎了起来。
年轻人对她使用唾沫混合香料来止血这一做法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事实上,自从她开始替他包扎,他便一直安静的靠在墙上,带着探究的目光看着她。眼前的女子戴着面具,看不清容貌,可是她有一双灵动清澈的眼睛,十指非常灵活,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并不像只给猪包扎过伤口。
这种神态,似乎依稀熟悉……
他皱了皱眉,低声道:“姐姐,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桂儿的手一顿,抬起头来,然后不确定的摇了摇头。
——她没见过他,可是从前的事情她都不记得了,也许那段被她忘记的过往里,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也说不定……
年轻人正想再说话,小巷的深处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那是一缕悠扬的乐音!
轻盈,却又很沉稳……这是箫声!
在桂儿并不长远的记忆里,并没有任何关于“箫”这种乐器的回忆,可是这一刹那,她却立刻明白——这是箫的声音,还是一支质地上乘的箫。
哪怕只是如此简单的几声曲调,也能听得出吹奏之人有着高超的技艺,气息绵长深厚,内力卓绝。
如此奇异的感觉……
那个年轻人也抬起了头,径自喜道:“啊,是我的朋友来找我了!”
“这就好。”桂儿回过神,匆匆打好最后一个结,俯身抱起元宝:“既然公子的朋友来了,那妾身就先告辞了……”
可她还没来得及离开,就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了起来:“阿垚,你怎么还在这里?”
这是一个非常好听的声音。
桂儿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形容——如果说韩烬的声音是如沐春风般的温柔,方才那个枭阳国青年的声音是阳光般的爽朗,那如今这个声音……就应该是月下优昙,深谷花影——不算清越,反倒带着些微沙哑,却极有磁力。语气是平淡的,可是并不冷,带着天然的疏离,会让人忍不住想要一窥声音的主人。
于是她忍不住,转头看去。
巷子的尽头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穿着杏黄衫子的人,即便是脸上带着五彩斑斓的面具,第一眼望去,仍然有种惊为天人的错觉,好像他只要这么站着,四周的一切顷刻之间便都成了衬托。
明明是很普通的衣裳,明明身材也不算高大,可是那样的气韵,那样的风姿……那一瞬间,桂儿只想到一个词——美人。
美人的手也很美,五指瘦而长,骨节均匀,左手握着一支通体莹白的玉箫,斜斜的垂在身前,一眼看去便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
桂儿的眼神也向来不差,这一眼打量,便看到了美人右耳上还带着一枚白玉雕成的耳扣,虽然被鬓发遮住了大半,却应是一件值钱的古董。
她立刻断定,这位美人一定大有来头。
白玉箫,白玉耳扣,对于一个男子来说都是十分惹眼的饰物,既然他毫不避讳的戴着到处跑,那显然应该是个大人物。一般来说,只要江湖中人看到那些标志性的物什,就能立刻认出他的身份。
可惜桂儿不是江湖中人。
她只觉得懊悔万分——某种直觉提醒她,一旦遇上这种行事张扬的人,难免要发生些不寻常的事情。她已经开始慢慢往后挪,想要伺机溜走。
就在她估摸着美人的时候,那个枭阳国年轻人已经回答了美人的问题,他叹道:“小嬴,不是我磨蹭,而是实在快不起来。”
美人的声音无甚起伏:“你受伤了?”
被称作“阿垚”的年轻人“嗯”了一声,道:“那些人比我想象的要难应付。”
美人不再说话,脚下微动,桂儿尚未看清他用的是什么身法,就觉得眼前一亮,杏黄的衣角从眼前飘过,随后背脊便撞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
不用回头她就知道,抵着她背后要穴的,正是那支白玉箫。
好快的身法!好厉害的轻功!
那个很好听的声音淡淡说道:“你不能走。”
她抱着元宝一动不动,似乎是吓呆了。
阿垚急忙摇头:“小嬴,他们只是普通百姓而已,况且这位姐姐还帮我包扎了伤口,就这么算了吧。”
“不可以,她已经看到了你的脸,现在情势危急,不能有一丝疏忽。”美人并不理会阿垚的求情,微微俯□,朝着背对他的桂儿和不明状况的元宝低声道:“姑娘,我们不会伤害你,但是现在不能让你离开。”顿了顿,他又说了一句:“抱歉。”
他的声音虽然好听,语气却永远只有一种,因此这声“抱歉”听起来也没什么诚意。桂儿继续呆呆的站着,脑子里却迅速的盘算起来——如果此刻带着元宝跑路,面对这么一个不明底细的高手究竟有多少胜算?如果假装被擒,对方最后杀人灭口的几率又有多少……
尚未想清楚,背上突然一麻,四肢绵软,眼前也变的一片漆黑。
失去意识之前,她只有紧紧的搂住儿子,恶狠狠的威胁道:“谁敢动元宝,我……”
她本来想说“我做鬼也放不过你”的,可是美人的点穴功夫实在了得,因此她还来不及说完,就很彻底的晕了过去。
桂儿再次醒来,是被饿醒的。
她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房梁,梁不大,没有雕花,梁上有椽,椽上有砖,砖顶铺瓦——这是一间普通的民居!
她揉了揉眼睛,随即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食物香气,急忙支起身子,却发现元宝正坐在她身边,两只小手握着她的手,眼睛却瞥着门口的一张方桌,桌上放着一大碗白米饭,四菜一汤,正腾腾的冒着热气。
“元宝……”
“娘亲你醒了?”元宝见她出声,立刻跳了起来,咧嘴笑道:“我们可以吃饭啦,元宝好饿好饿……”
“等一等!”她及时出手将他扯了回来,“这是什么地方?哪儿来的饭菜?”
“这是妖怪叔叔刚才拿过来的啊,叔叔还说,娘亲很快就能醒了,他说的真准。”元宝不明白她为什么一脸严肃,眨了眨眼,“娘亲?”
桂儿皱了皱眉,之前的事还历历在目——元宝口中的“妖怪叔叔”,恐怕就是那个叫做阿垚的年轻人。
她抬起头环视四周,见自己正躺在最里头的床上,整个房间除了床和桌椅之外,还有一个柜子和一张软榻,放着几本书,此外再无他物。
“儿子,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元宝疑惑的望着她,“娘亲刚刚突然晕倒了,是戴面具的叔叔把你抱到这儿来的。再后来,妖怪叔叔就拿了饭菜过来。”他伸出手戳了戳桂儿的脸,“娘,快把面具摘了,元宝要吃饭!”
桂儿这才发现,自己脸上竟然还戴着踏月祭上的五彩面具!
这么说,那两个人并没有揭开她的面具,或者说,他们根本对她的长相没有兴趣。
难道仅仅只是为了把她关起来,顺便供她吃饭睡觉?
湮州城的祭典,枭阳国的贵族,武功高强的吹箫人,不能让外人看到的容貌……她隐约觉得自己似乎不小心窥见了什么不得了秘密,不祥的感觉折磨得她几乎要挠墙,恨不得现在就带着元宝,一路闯将出去。
她下床查看,发现房间内的门窗都已经用铁条加固,若要强行打开,必定会发出声响。门外有人走动,显然真想要硬闯的话,一定会遇到麻烦。
不过,既然已经把他们关了起来,那么在食物中下毒这种下作的事就不会再做了。桂儿心中暗暗有了思量,考虑停当,便招呼元宝一同坐下吃饭。
饭菜很可口,不输会仙楼的大厨。
想到会仙楼,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韩烬,想着想着便出了神——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买回彩灯却不见了他们母子俩,可会惊慌害怕?可会焦急的四处寻找?他可有办法找到他们?
她对韩烬的武功谋略竟是完全的不了解。虽然他是自己的夫君,如今和陌生人却也没有多大区别。这样子……真是不好,俗话说夫妻同心,她果然还是得找机会,从头到尾从里到外彻底的了解他一下才是。
她的脸上又忍不住泛起了红晕……夫妻……这世上可有同行十数日还是分房而睡的夫妻,说出去恐怕会让人笑话。
虽然她想不起来从前和夫君如何相处,但如今既然再次重逢,又何妨重新开始?
他那样无微不至的照顾她,知书达理,温柔体贴,可靠而有趣,还长得那样好看——这样的男子,就算忘记多少次,下一次再遇见的时候,还是很容易会……再次深陷吧?
就这么定了,桂儿咬着筷子默默的想,等她想办法逃出这里,一定要和他好好的聊聊,从前的那些日子,她的心情,一点一滴,一言一行,她想要全都找回来。
成亲的时候热不热闹?
来了多少亲眷?
元宝生下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他有没有像村里那些刚做爹的小伙子那样开心?
……
她好像越来越想他了,但愿他此刻,也在想着自己。
第三章 良缘空(一)
这两天里,他们吃的很好,睡的也很好,没有半点照顾不周的地方,除了不能出门。
第一天,是那位叫做阿垚的枭阳国年轻人亲自送来饭菜。他自称“扶月”,却不说姓名。扶月公子爽朗洒脱,爱笑爱玩,来的时候会逗留半个时辰,教元宝一些枭阳国男孩子玩的游戏,两人很快就玩成了一团,连饭都不记得吃。这时候桂儿就一边喝茶一边感叹,深深觉得让元宝叫他叔叔实在是亏待了他,这样的脾性,果然还是做哥哥更合衬一些。
入夜时分,她也听到过箫声。
即便曲子不同,也能听出是谁在吹奏。美人的箫声低沉委婉,如泣如诉,她几次三番在箫声中睡去,又几次三番惊醒。模模糊糊中似乎梦见了什么,醒过来却不记得,只剩眼角未干的泪痕,一丝一缕,凉入骨髓。
不得已,最后只得扯了两团碎布堵住耳朵,这才睡了一个安稳觉。
第二天,来送饭的却换成了两个不认识的人,一男一女,皆是清秀佳人,却不大亲切。
元宝大感失落,桂儿赶紧的问:“请问之前那位公子呢?”
那女子翻了翻眼睛:“哪一位公子?”
桂儿心想我还能认识哪一位,脸上却陪着笑脸:“扶月公子。”
女子皱着眉头,似乎不知道府中有这么一号人物,身边的男子悄悄的捅了捅她,轻轻的说了几个字,女子顿时恍然,淡淡道:“两位公子今日都有要事。”
虽然那几个字说的极轻,桂儿却还是听的真切,男子说的是“月侯”。
月侯?
桂儿心中一震,普天之下,能被称作“侯”的能有几人?
却听那女子接着说道:“我家公子吩咐过,过了明日便放你们离开,不必担心。”
她不知道她家公子究竟是哪一位,但心中已经自动自觉的生出了许多的想法,比如所谓的“离开”,是不是要杀了她灭口?
不行,明日之前一定要走!
她很快找到了机会——就在第三天晚上,送饭的又换了。
这回换成了一个总角的小丫头,也许是上头觉得一对普通母子根本不需要花多余的力气看管着。
桂儿不记得自己以前会不会什么点穴功夫了,总之现在半点想不起来,因此只好趁着小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