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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各自心头明白,前几日宫中骤变,昨儿个激战一天一夜,连整个乾云宫都震塌了,可想而知这战役的激烈。原本,容景宸都已经拿出遗诏登基为帝,如今看着皇帝好好的,是故文武百官都可以判定,早前这皇帝必定是被容景宸软禁,所以容景宸伪造遗诏,谋朝篡位。
好在沐王与恭王联手勤王,才平息了这场宫变。
可是对于沐王之事,众人心生不解。
这沐王分明已经被流放南抚镇,何来的兵权?何来的勤王大军?无诏回京,乃是死罪。
一时间,百官心中揣测,一则生怕容景宸之事会连累自己,二则又想不通沐王之事,三则太子必定被诛,那么下一任太子又会是谁?是沐王还是恭王?
皇帝看一眼底下议论纷纷的众臣,扭头看了魏道德一眼。魏道德微微颔首,拂尘一甩,高声喊到,“皇上有旨,宣恭王、沐王上殿!”
音落,百官缄口。
外头接二连三的响起了宣唱声,俄而是脚步声疾步入殿。
容盈与容景垣肩并肩走进金銮殿,出现在百官跟前。而后毕恭毕敬的跪在殿中央,高呼万岁。
“都起来吧!”皇帝道。
“谢父皇!”二人起身,仍是站在原地,聆听皇帝教诲。
皇帝扫一眼文武百官,幽幽然开口,“朕一生行伍,历经数百战役,才有了今日的大祁皇朝。东征夏夷,北定中原。驰骋沙场,从不曾心慈手软。朕自问对于朝政兢兢业业,对天下百姓朕更是视如己出,丝毫不敢怠慢。”
“朕知道,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所以朕旨在仁德治国,想让大祁国力强盛,想让大祁的百姓安居乐业,不再有战争不再有纷争。身为皇朝的掌权者,朕知道自己责任重大,所以朕一直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赴了大殷的后尘。”
“诸位觉得,朕这样想这样做,到底有没有错?”
群臣俯首,“皇上圣明!”
“圣明?”皇帝冷笑一声,“朕自问不比尧舜禹汤,可也能算得上勤勉。但偏偏就是这勤勉二字,让朕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朕百年之后,这大祁皇朝是否能后继有人?是否有新帝能撑起这大祁天下?朕便是为他铺好前程又有什么用?这国祚绵长,到底有多长,谁能预料?”
四下无声,无人敢答应。
“清官难断家务事,朕如今也是栽在了家事之上。寻常人家,儿女与父母闹闹矛盾,不过是争吵几句,大不了老死不相往来。可帝王家呢?你们睁眼看看,这满目苍夷的京城,到处是硝烟弥漫,到处是横尸遍野。这就是朕的儿子,干出来的好事!是朕——没能教育好子女,是朕——未能早早明察,是朕——造成了眼前这一切。”皇帝一番罪己书,让百官齐齐跪地,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如果今日,朕真的躺下了,那么来日史书工笔,朕就是天下罪人。三皇子容景宸,恰恰让朕险些成了这样的天下罪人!”
皇帝仰头,长长吐出一口气,“这天下,才平定多少年?朕坐上皇位也不过六年之久,即便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年光景。眼见着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却又让朕亲眼目睹了当年大殷覆灭之景。诸位啊诸位,这是上天示警,居安一定要思危,否则必有大患。万望诸位警醒,以朕为鉴,以身作则。”
“此次事情,朕必当严惩不贷,也给诸位提个醒。三皇子一党,罪无可恕,谁敢求饶,朕必当同罪论处。弑君在前,篡位其后,论罪当诛。朝中蠹虫,当斩不赦。”
“用百姓常说的话来说,朕决不允许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事当从源头查起,当连根拔除!着三司协力合作,不管是谁,一经查出,决不轻饶。”
音落,朝臣高呼,“皇上圣明。”
“朕担不起圣明。”皇帝摆了摆手,“朕昨儿个想了一夜,究其原因,是因为国本未立,以至于根基动摇,酿成今日之祸。是故,今日朕做了个决定。魏道德!”
魏道德躬身行礼,“奴才在!”
“宣旨吧!”皇帝一声叹。
“是!”魏道德接过一旁小太监递上的,早已准备好的圣旨,高声道,“圣旨下,跪听接旨。”
百官齐齐俯身,不敢抬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太子景宸位居高阁,仁义蔑闻,凶德弥著。妄宗庙废社稷,弑君夺位罪无可恕,实难当国之重任,难承江山大业。今废黜皇太子景宸,着三司典查,列其诸罪而于册。后若有奏请皇太子从轻处置者,朕即诛之。钦此!”魏道德深吸一口气,这是废太子诏书。
众臣高呼,“臣等接旨!皇上圣明!”
“朕已决议立四子容盈为皇太子,着学士阁草拟立太子诏书,礼部筹备册立事宜,不得有误!”皇帝一声令下,容盈骇然抬头。
他是答应过馥儿,要夺这天下。守护这天下,不被容景宸夺走。可他真的还没有成为一朝太子,而后君临天下的准备。他对皇帝所表达的意思,一直是拥立容景垣为太子。
怎么会突然变卦?
容盈愣在那里,群臣已经开始向他道贺,“恭喜太子殿下!”
容景垣喜极,双眸噙着泪,“恭喜四哥!”
可在容盈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喜悦。他抬头望着自己的父亲,突然明白他这个父亲,在最后关头又摆了自己一军。一声苦笑,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沐王景垣,平定有功,即日起册为沐亲王,一应侍奉当以亲王待遇。”皇帝又道。
容景垣行礼,“谢父皇恩典!”
“好了,朕也乏了。有功的该赏。有过的该罚。朕会赏罚分明,对于此次事件的一干人等,绝不偏私,绝不护短。诸位爱卿若有什么异议,也可与朕提出,朕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
便听得魏道德高声道,“有本上奏,无事退朝。”
群臣高呼,“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容盈伏跪在地,良久没有起身,最后还是容景垣拽了他起来。
“四哥这是怎么了?”容景垣愣了愣,“如今四哥贵为太子,是件高兴的事儿,怎么反倒不高兴了呢?咱们扳倒了三哥,算是大获全胜啊!”
容盈低头苦笑,“可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容景垣眉头微蹙,唇瓣紧抿。
“你赶紧去红坊,她还在等你!”容盈道。
容景垣面色一紧,转身就跑。苏婉受了重伤,这会正需要他。他已经失去了母亲,不能再失去这唯一的女人。苏婉对他的心思,他都记在心里。她离开南抚镇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想她的好,在想着自己的过失。
很多时候,是因为自己的执迷不悟,而错过太多。
所以这次回来,他真的想好好珍惜,不想再错过任何不该错过的人和事。
毕竟有些人,一转身就是一生!
容盈倒不急着出宫,而是去了御书房。
毕恭毕敬的跪在皇帝跟前,容盈面色微凝,“儿臣参见父皇。”
“朕知道,你一定会来。”皇帝伫立书案前,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起来吧!”
容盈起身,清浅的吐出一口气,“君无戏言,父皇怎能出尔反尔?”
“于文武百官和天下人跟前,朕才是君王。于你,朕只是个父亲。”皇帝笑得凉凉的,“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有错吗?”
容盈面色一紧,皇帝这话几乎是为出尔反尔找了个大台阶,饶是容盈巧舌如簧,到了这会上也是无话可说。
皇帝的意思还不简单:
有错吗?
没错!
我是你老子!
于是,容盈落了下风。
“景睿,朕知道你心里不甘,你本无心皇位。这点朕早就看出来了,知儿莫若父,朕怎么会不还知道你的心思。”皇帝轻叹一声,搁下了御笔,“可是景睿,你看看朕的江山,如今除了你还有谁能挑得起?后宫那些未成年的皇子,他们可行吗?朕不是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除了你还有谁能为朕守住这大祁基业?”
“老二愚鲁冲动,不能文不能武,只能当个闲赋散王,实难挑起朝纲之重。老三为人狠戾,身为君王戾气太重必定不是好事,来日多屠戮多嗜杀,能给百姓带来安居乐业的生活吗?他只能为大祁带来战争,非朕所愿。”
“老五秉性敦厚,忠诚耿直。可身为君王,敦厚与仁德还是有所区别。老五虽然仁义,可身为君王不能太仁义,太意气用事。别人意气用事,也不过是后悔一阵,而君王则会荼毒苍生。是故老五能为忠臣猛将,却难有帝王之才。”
“老四,朕不是偏爱,朕是想来很久。朕也试过成全你,让老三来当这个太子。可你也看到了,老三一上台就开始兄弟阋墙,他容不得你们,来日朕的子嗣必定也会被赶尽杀绝。他要的是唯我独尊,扫除所有的障碍。这对皇室而言,恰恰是一种灾难。”
“大祁建立才六年之久,朕不想看着自己亲手创建的皇朝,就这样成为昙花一现,成为史官笔下那寥寥数字的一笔。”
语罢,皇帝拼命的咳嗽,以帕掩口,免教不雅。
容盈俯首。“父皇一定要保重身子,儿臣——”
他还是不愿。
“你回去好好想想,朕的立太子诏书很快就会下达。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当这个皇帝,至少目前,你给朕把这太子之位端起来。”皇帝冷了腔调。
容盈行礼,“儿臣遵旨!”
终究,容盈什么都没能说,就被赶出了御书房。
姜还是老的辣!
皇帝能推翻前朝能创建大祁,除了行军打仗还得有一身的计谋,光靠拳头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魏道德上前,忙不迭取出怀里的药盒子递上,“皇上——”
轻叹一声,皇帝将染血的帕子丢给魏道德。
惊得魏道德扑通就跪在了地上,双手颤抖的接着那染血的帕子,眸中满是泪水,“皇上,去请御医吧?老奴怕——”
“怕什么?”皇帝一声低冷。“不许宣御医,此事不必让外人知道了。若是你敢乱嚼舌头,朕就让你这摇摇晃晃的脑袋,从脖子上卸下来。懂吗?”
魏道德跪在地上抹眼泪,“老奴遵旨。”
“这些时日你也吃了不少苦,朕躺着不能动,你跟老三做戏实在也是辛苦。来日,你若是要离开宫,朕也会应了你。”皇帝笑得有些倦怠。
魏道德泣泪,“老奴一辈子都伺候在皇上身边,除了宫里,老奴也无处可去。皇上,您可别赶老奴走啊!”
皇帝点了点头,“就这点出息!”继而情不自禁的笑了。
容盈揉着眉心出了宫,五月迎上前,“殿下如今是太子了?”
一声长叹,容盈点了头,“推不掉,又不想担着,可偏偏什么法子都没有。”
“那就担着吧!”五月握紧了手中冷剑,“这大祁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
容盈苦笑,“连你都这么说,我以为你会明白我的心思。”
“殿下,明白是一回事,可是去做又是另外一回事。这大祁终究是要有人扛的,皇上——已经老了。”说最后那一句的时候,五月的声音有些微微的暗哑。
皇帝,是不能触及伤,是心里某个黑暗角落的主宰。
容盈无奈的望着五月,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家吧!”事已至此,谁都没有法子。
五月先是一怔,而后点了头,默不作声的跟在容盈身后。回家?心头微微一暖。回家的感觉真好!心里是感激的。
不过容景垣就没那么幸运,去了红坊才知道,苏婉已经走了。
“她不是受了伤?”容景垣怒目,“你们怎能放她走?如果出了好歹,该如何得了?”
如意凝眉,“婉儿姐姐自己要走,谁能拦得住?至于她为何要走,我想你比我们更清楚。”
容景垣微微一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敢问沐王殿下,你是真的担心婉儿姐姐,还是放不下对婉儿姐姐的责任?”如意问。
容景垣蹙眉,“有区别吗?”
“对你而言没有区别,但是对她而言,区别大不相同。”如意深吸一口气,“女人之于男人,很大程度上可有可无。我见过不少男人,把女人当做附属品。或者只是一种生育工具,利益的存在。可女人真正想要的,只是男人的爱,而不是怜惜怜悯。”
“沐王殿下,那时候您一无所有,婉儿姐姐还能追随你前往南抚镇,那只是因为她爱着你,所以不顾一切。可是现在她离开你,也是因为她爱着你。你若是真的动过心,那你现在就去追她。如果你只是出于一种责任,那我奉劝一句,你的出现只会让她更受伤害。”
“还请沐王殿下,想清楚了自己想要的,再去付诸行动。当然,时间不能太久,谁都不可能留在原地等你太久。如意的话如果得罪殿下,还望殿下海涵。”
莫要因为责任而留守。只是因为心里所想,而希望相伴一生。
容景垣站在马边儿上,握紧了马缰没有吭声。
的确,这一路上都是苏婉在帮着自己,不离不弃。他想过,除了自己的母亲,只怕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女人愿意在自己最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