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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风-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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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会儿吧,爹有事和你说。”左老歪一脸愁云。
乔氏把扁担放在两只筲上,说:“爹,你坐在担杖上吧,人老喽腿硬,坐在地上倭巴的慌。”
左老歪坐在担杖上,慢慢地装烟,琢磨着怎么开口。这时从西边小道上走过来一个女人,头上抹的油在日光下闪闪发光,嗓子眼里不知哼着什么曲调。风摆杨柳似地走到左老歪的地头,从衣襟内掏出手巾,擦擦嘴角,问:“大爷,俺向你打听一个人,你们姚家庄有个叫姚联官的知道吧?”
“嗯!”左老歪只顾抽烟没抬眼皮儿说:“你找他有事呀?”
“他托俺给他嫂子找个头,给他找好了等不上他人来,他在家吧?俺想找他说说。”
“他那个嫂子?”左老歪有些奇怪。
“他三嫂呗!他二嫂大嫂都有男人,也不改嫁呀!”那媒婆将花手巾揣在兜里,想走。
左老歪想姚联官才说他三嫂改嫁的事没几天,真快呀!就说:“他不在家,你别去了,回吧!”
那媒婆站住脚说:“这么不凑巧。俺是西边刘庄的,麻烦大爷给他捎个信,叫他务必赶明在家等俺,找个好头不容易,再耽误就黄了。”
“嗯!”左老歪不愿和她搭讪。媒婆觉得没趣,在路上跺跺绣花鞋上的土,扭着屁股走了。
左老歪抬头看看远去的太阳,叭嗒叭嗒嘬着烟嘴儿,唉!长叹一声,吸在肚里的烟从他鼻孔和嘴巴里浓浓的喷出,说:“景武家的,今格高区长来咱家就是说你和景武的事,把俺和你娘气得要死,俺生了这么一个不懂情理的小子,真没脸见人,太对不住你了。他回来了,在双吕区公所躲着,不敢回家。你放心,俺叫高区长回去做他的工作,又派联官去催促。一定把他叫回家来,到家就好说了,他若不改变主意,看俺不打断他的狗腿!”
乔氏的身子像电击一样抖动着,两眼泪涟涟,撩起衣襟掩面而泣,说:“爹!别说了,俺都明白了,你二老的心俺清楚,但是强扭的瓜不甜,心去意难留,留下结冤仇,他的心已经飞走,收不回来了!不过,俺既然已嫁到你家,生是左家的人,死是左家的鬼,他不要俺了,那就只好……”乔氏伤心至极,猛然站立起来,疯也似地往家跑去,跌跌撞撞,摔倒爬起来,爬起来又栽倒,不知栽了几个跟头,消失在村口。
左老歪像根干枯的木头桩子坐在担杖上,目送着儿媳妇狂奔的身影,歪把葫芦就似用钉了钉在木桩上的皮球,呆呆地一动不动。蓦然,左老歪想到什么,顾不得丢在地里的工具,甩开长腿,快步往家里赶去。
乔氏溜溜倒倒闯进家门,一头扎进西屋,咣当!咔喳!把门插上,趴在炕上大哭起来。九年压抑的怨火,形成万吨的张力,泪水带着满腹委屈,像火山喷发而出。一桩桩心酸事,像大海汹涌的波涛,猛烈击打着伤残的心房,景武啊!你的心太狠哪!俺没做对不住你的事呀!在家时恩恩爱爱,冬天没叫你钻过凉被窝,夏天你怕热怕蚊子,俺给你搧扇子到深夜;不管是家务事街面事都是依着你,咱俩没拌过一句嘴,没红过一次脸,为什么丢下俺去寻新欢?你走后,俺在家的日子是度日如年,时时刻刻担惊受怕,别人俩口子亲亲热热在地里干活,俺从来不敢抬头瞅一眼;人家的媳妇过年穿红戴绿凑在一块嘻笑开心,俺一年四季没穿过新鲜衣服,在街里挑水都低着头;人家夫妻双双去赶集看戏,俺除了干活没出过门。俺就像一只孤单的大雁,多么希望春天来到,雁群归来。景武!俺的年华在对你的盼望中流失,俺的青春全部献给了这个家,为的是你,一切都是为你呀!喔……爹娘啊!你把女儿带走吧!女儿活在世界上已没有任何意义,万念俱焚!女儿不孝,没有孝顺你们,反而为他给你们带来了悲惨大祸,你们死的惨哪!景武,你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俺亲爹娘为保你的命而遭杀害的情份上,也不该干出这等蠢事啊!
乔氏越想心中越悴,越想越伤心,哭一阵,想一阵,念叨一阵,泪哭干了,呜!鸣!心在悲嚎……
左老歪从地里回到家,蹲在西屋的窗外,一步也不敢离开。乔氏的每一声涕哭,就像钢锯切割他的心尖,乔氏每一句喃喃私语,都似千钧重锤猛烈地击打他的脑门!
太阳落山了,夜静了,乔氏的哭声慢慢小下来。鸡叫了,左老歪仍蹲在西窗下,随着乔氏的呜呜声落泪。
鸡叫了三遍,左老歪伸着头贴近窗户听不到乔氏的哭声。啊!孩子,你哭累了,睡吧!睡吧!可怜的闺女!左老歪站直身,活动活动麻木的双腿,悄无声息地回到北屋,老伴不放心地小声问:“咋啦?”
“睡着啦!”左老歪脱鞋上炕,老俩口倒替着发出唉叹声。
咣当!西屋里传来一声响,直凌凌左老歪打了一个寒战,“不好!”噌地窜下炕,三步并成一步奔到西屋门口,哐!撞开门一看,一幕惨剧呈现在眼前。
欲知乔氏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乔桂香起死回生
           第八回
姚联官助桀为虐       乔桂香起死回生
双吕区公所的办公用品,都是大地主王富贵留下的旧家具,冲门口摆放着一个长八尺,宽尺半的雕花红木条几,条几前是一张栗子色的八仙桌,桌两边是两把枣木太师椅,北墙上挂着一幅破旧的《甘露寺》中堂。据说王富贵特别信奉观世音,曾在中堂前供奉着一尊三尺高瓷制的观世音立像,现在立像不见了,中堂两边还贴着一副残缺不全的对联,字迹能分辨出来,上联:“拜观音有求必应,”下联是:“行善事富贵盈门”。西边炕上已不是地主婆的锦缎花被,代而替之的是高建国的粗布铺盖卷。四匹综红黄兰黑长条粗布褥子,把蓝方格被子卷在里边。炕上铺着高梁篾编的炕席,由于经常在屋里开会,坐躺的人多,把炕席磨得光滑油亮。炕周围墙上还残留着原先贴上去的荷花墙围纸,有的已脱落,用解放日报补上。其中一张报纸上有条醒目的新闻,标题是《芨芨可危的蒋家王朝》,予示着反动派的政权即将土崩瓦解。
高建国从姚家庄回来,心情忧郁,愁眉不展,进屋后背靠在铺盖卷上,仰面看着房顶上竖摆的椽子、横摆的檩,心里乱成一团麻。他反复权衡,一边是老党员、憨厚扑实的大叔大婶,还有一个善良贤惠的媳妇乔氏,他们要谋求幸福,想保持一个稳定快乐的家庭,坚决不同意离婚。一边是战场上的功臣,部队领导干部,要摆脱包办婚姻的枷锁,选择自由幸福的生活,执意要离婚。高建国虽然才二十六岁,干革命的时间已有九年,打日本、除汉奸、斗恶霸、支前线都是当即立断,是一个精练的干才,眼下被这桩家务事给弄得焦头烂额。
左景武是一位典型的行武出身的人物,四三年被组织上派到延安抗大学习,一年后被派往晋冀鲁豫解放区工作。抗日战争胜利后,随晋冀鲁豫野战军在晋南一带活动,参加了著名的上党战役。一九四七年在解放永济的战斗中身负重伤,住进野战军医院,未能跟随主力跨渡黄河。
左景武自从参加革命曾八次中弹负伤,最重的一次就数永济一战,一颗迫击炮弹在身边爆炸,弹片穿透腹部,把小肠炸断三截。送野战医院抢救,将小肠截去二尺。经过半年多的疗养,已基本恢复健康。
左景武在住医院养伤期间,认识了护士秦少英。由于医院规定,对重伤员,特别是军事指挥员实行专人负责制,秦少英就成了左景武的特别护理员。打针、喂药、端水送饭、洗衣叠被,拾掇大小便,都由秦少英一人承担。由于秦少英护理周到和生活上无微不至的关怀,左景武的伤好得很快。左景武对秦少英非常感激。伤势转好,左景武经常帮着秦少英干些力所能及的活。
经过半年的朝夕相处,俩人之间感情逐渐加深。早晨秦少英催左景武按时起床,陪伴他锻炼身体,恢复四肢的机能;白天一起学文化,谈论全国的革命形势,傍晚一同在室外散步。秦少英芳龄十九岁,妙龄少女,白里透红有点雅气的长乎脸庞,对左景武具有很强的诱惑力。特别是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人的时候长长睫毛忽闪着,双眼皮儿眨巴着,投去甜甜地一笑,真叫左景武六神无主,十二个魂被勾去六双。左景武比秦少英大十六岁,然而,左景武英俊相貌,直拔的身材、军人特有的阳刚气质,以及那些动人的英雄故事,足可以弥补年龄的差异。秦少英特别喜爱左景武的见多识广,讲起革命道理头头是道儿,谈起革命前途信心百倍,不愧是抗大的毕业生。
二人的关系发展很快,越来越密切。散步时就像梁祝一样形影不离,有时牵着手,有时挽着臂,在背人的地方,不免做些更亲密地动作。朝夕相依,鸳鸯戏水,两个人的关系已发展到情恋,谁也无法离开谁。终于有一天他们越过了雷池。
左景武和秦少英的恋爱关系,在野战医院已成为公开的秘密。好心的战友开始起哄,凑起热闹。都劝他们在左景武归队前结成连理,秦少英当然巴不得早一天搬到一块住。
左景武的心里有难言之隐,这里和秦少英已经难舍难分,家里的乔桂香如何处理?这时候把家中有前妻的实情告诉秦少英,担心她反目为仇,告到上级错误不轻。要和秦少英结婚,必须和乔桂香离婚。左景武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决定向秦少英坦白,求得她的谅解,将关系断绝。谁知秦少英一听就翻了脸,言称已经****,如不离婚就要上告。无奈之下左景武被迫向领导做了如实回报,经批准,回家七天去办理离婚手续。
左景武局促不安地尾随着高建国来到办公室,坐在桌子右边的太师椅上,稳稳神,两手扶着椅子扶手,腰板挺直地,不失军人仪表地坐着。大概是自知理亏,两道竖眉把眼压得睁不开。从高建国的眼神上,已猜出事情遇到麻烦,看来阻力不小。
办公室的北墙上没有窗户,屋里空气本来就流通不畅,加上两个人的沉默,空气快要
凝固了。左景武试图打破僵局,说:“小高,我知道这事有难度,昨天晚上我把实际情况都对你讲了,事情闹到这种地步,没有回旋的余地。我和乔桂香是父母包办婚姻,确无感情可言。我也明白,乔桂香为我和我家付出了很多,但恩情和感情是两码事,我把家产全部留给她,等全国解放后,我决不亏待她。当然,此时此刻她肯定想不通,等离婚以后,你帮忙给她找个好男人,时间长喽,会慢慢淡忘的。父母亲那里也是一样,一时在气头上,说不通,往后慢慢做工作。”
“没那么简单。”高建国从炕上坐起来,语气生硬地说:“闹不好要出人命的。”神色非常严肃。
左景武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乔桂香想不通会不会走向绝路?父母年事已高,生气若有个好歹,担待不起。
二人又陷入了沉思。
姚联官接受了左老歪交待的任务,快步如飞离开姚家庄,十里乡间土路,不知不觉就到了双吕村南。姚联官停住脚步,心里犯了嘀咕,“左景武在外闯荡这么多年,如今是军队上的大干部,啥道理比咱懂的不多?过的桥比俺走的路多,叫俺做他的思想工作,岂不是班门弄斧?会听俺一个乳臭味未干的毛孩子的话?既然要离婚,肯定有充足的理由,不然部队领导也不会批准。依俺看也该离,一个堂堂的大军官,带着个土里土气的乡巴佬,多寒碜!还不被同事笑掉牙?左景武就是聪明,不像俺那俩个傻哥哥。老歪叔也是,非要阻拦也不为儿子想想,一个邋里邋遢的农村妇女,多掉儿子的成色,乔氏是个好媳妇,对左家有功,多给她点东西,帮她找个好婆家就得呗,也对得起她。唉!俺既然接收了这个不该接收的任务,总得进村去见见人,到时候见机行事吧!”
姚联官蹑足潜踪走进双吕区公所的大门,在院里转了两圈,听不到有人说话,只见东院北屋门半掩着,探试着轻声问:“高区长在吗?”
“谁?进来。”高建国应着下炕穿鞋。
姚联官稳稳当当地把半掩的北屋门推开,探进半个头去,首先瞧见椅子上端坐着一位威严的军人。不用问,看仪表,军帽下两道粗粗的竖眉,长脸庞下颚略尖,一双灼灼发光的大眼,除了头不歪长相和左老歪叔犹如一个模坑里脱出来的,甭猜,百分之百是左景武。
高建国见一陌生青年进来,疑心地问:“你是那个村的?找俺有啥事?”
姚联官胆战心惊地站在门口说:“俺,俺是姚家庄的,叫姚联官,是老歪叔叫俺来的。”说着瞟了左景武一眼,左景武的身子像针扎似的抖动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原样。
高建国想起左老歪提及的进步青年中有个叫姚联官的,老人家不放心,又策人来了。故意向:“老歪叔有什么事吗?”
“没啥事。”姚联官不知虚实,那敢轻易出口。指着左景武拘谨不安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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