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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风-第2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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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振才转动着蚂虾腰看着黄菊,又摸摸哥哥的被子,夸奖道:“哥哥,孩子们都好,你看你盖的被子又厚又软,都是新棉花絮的,她们怕冻着你又怕硌着你。”
二媳妇蓝梅从外边倒便壶回来,爬上炕把便壶放在墙角,抄起一把笤帚轻轻扫着炕上的尘土,听见叔叔的话,忙说:“叔,这哪里是新棉花絮的,今年天旱棉花没摘几朵,是前些日子俺和大嫂把旧被褥拆喽,被套叫人家重新弹了弹。大嫂岁数大点遇事想得周到,俺年轻,有想不到的地方爹和叔叔就说,别不好意思,俺爹没闺女,就把俺们当亲闺女使唤吧!”二儿媳妇蓝梅长着一副酣畅稠密的眼眉,眉下一双凤眼特别有神,粉红色的苹果脸蛋,中间竖着一个周正的鼻子,只因为经常下地干活,又无心梳妆打扮,保养不善,脸腮上长着一片一片的风癣,说起话来干巴利亮脆,只是好认个死理。
听罢蓝梅一席话,姚振才欣慰地点着头,说:“哥!好福气呀!儿媳妇一个比一个好,别瞎想了,好好养病吧,等病好喽俺把牛给你牵过来,你比俺会喂,牛到你圈里就长膘。”
正说着话,三儿媳妇杨水云轻飘飘地进了屋,看见姚振才笑嘻嘻地说:“哟!叔叔来了!来看俺爹呀?夜格儿黑喽俺守到半夜,出门时被冷风一吹感冒了,头痛得跟炸开似的。早晨叫大嫂把俺鬓角、耳朵都用针挑了挑,出了好多血,又睡了一会儿方好点,你听鼻子还不通气,说话都齉齉鼻儿。”说话间掏出花手绢擦鼻涕。见大家都不理她的茬,接着说,“这不,俺赶紧过来问问爹想吃点啥,哟!啧啧啧!爹,看你怎么露着膀子,都快立冬了,天冷别冻着。”边说边把公公的被子往上拽拽。三儿媳妇杨水云长得细皮嫩肉,走路扭扭捏捏,杏眼柳眉,窄鼻翅薄嘴唇,能说会道,爱做表面文章,说起话来鼻子眼睛嘴巴一齐动。
姚振文搐在被窝里,塌眯着深邃的眼,心里嘀咕:“老三家里光做表面活,夜格儿黑喽日头刚落就走了,平时在俺跟前都是用手绢捂着鼻子,嫌俺臭,今格是做给她振才叔看的。”
姚振文想翻身,吃力地动了动翻不过来,蓝梅发觉后马上蹲在炕上和黄菊一起帮着公爹翻身。姚振文翻过身说:“俺想单独与你叔呆一会儿,你们都出去吧,该干啥干啥,有事再喊你们。”
北屋里只剩下姚振文兄弟二人,姚振才用眼角扫视了一下房内,靠北墙有张古墨色的方桌,桌边磨掉了墨漆,露出一个灰白的边。桌旁的圈椅一条腿是白色,显然是才钉上去的。都是爹的遗产,分家时分给哥的。桌子上放着一把竹壳暖水壶,一只青花瓷碗,碗边磕了几个小豁口。炕北头放着一张铺盖床,上边摞着几床叠得整齐的粗布被褥。铺盖床有两个小抽屉,东边抽屉由一把小铜锁锁着。南墙上的窗户是黄菊才用窗户纸糊的,干净明亮。由于天气还没上冻,窗户的上方留着两孔没糊,给沉闷的小屋不时透进一丝清风。
“他叔。”姚振文伸出干枯的手递给兄弟一把两寸长的钥匙用颤抖地声音说:“俺估摸着没几天活头了!这是铺盖床上小抽屉的钥匙,俺死后你把里边的东西给他们看看,里边除了几张地契、房契什么都没有,省得他们互相猜疑吵架。”
“别瞎说。”姚振才接过钥匙劝说哥哥,“兵荒马乱的时候才过去,打败了小日本,好日子刚开头,好好活着吧!别看蒋介石闹腾得挺欢,早晚也得被打败,已是秋后的蚂蚱没几天蹦跶头了,安心养着吧,病好喽咱一块去张庄看戏,听说钟奎的由增一家子在那里唱《辕门斩子》,唱得可带劲儿呢?”
“唉!你别打岔,今格叫你来,是想跟你说说后事,俺走喽,家里的事你给多操点心,管着点。”姚振文断断续续地说。
欲知姚振文临终前要对兄弟说出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旋风——三个女人一台戏之二
           第二回
仨心事委托振才      坐云霄心安自在
姚振才索性坐在炕沿上,不用故意弯腰,头已伸到哥哥的脸前,说:“哥,咱俩唠唠也好,不过你不要想得太多,自己多保重。”
姚振文述念着:“俺养了五个儿子,眼下三个不在家,老大联江上了几天学,入了,带着二小子联国跑了。这一去六、七年杳无音信,是死是活也弄不清。”
“自古忠孝不能双全。”姚振才不愿叫哥哥说话太多,打断哥的话说:“联江后来当咱县的游击队小队长,那一年就是他带着人把汉奸王化文在城里集上给毙了。听说那次是打张伯奎的,他小子那天在姘头家里鬼混没有出来。王化文带着护兵赶集,联江他们装扮成生意人混进邢武城里,枪子是从王化文的屁股里进去,头顶上钻出来的。从那以后,联江过了太行山。联国一走就不在咱县,他们年轻人跟着打鬼子、闹革命是好事,别挂念着,他们都不是小孩子。”
“不,不惦记。”姚振文说,“都是自己养大的亲生儿子,哪能放下心呢!只是恐怕俺见不到他们了,唉!”
“别光说泄气话,如果他们知道你病着,一定会回来看你的。俺知道你的心事,想见见他们,只是现在不太平,没法给他们捎信。”
“是啊!苦了大家媳妇和二家媳妇,家里联官、联顺俩小子不懂事,不好好干活,这几年俺身子不壮实,全靠她俩帮着手,屋里地里啥活都能干。”
“你这俩媳妇是打着灯笼难找哇!村里乡亲都夸他们贤惠,孝顺。”
“唉!特别是大媳妇,人老实,嘴跟不上。四三年闹大灾荒时,为了给家里省点粮食养活兄弟们,自己带着三岁的闺女翠英外出讨饭,差点把命丢在外头,结果与翠英失散了,她心里苦哇!也是俺的一块大心病,找不回翠英俺死时难合眼呀!”姚振文伤心地老泪横流。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别提啦!”姚振才只能这样劝哥哥。
“那闺女若还活着都七八岁了,多好的孙女啊!和翠玲长得差不多,翠英,你在哪儿呀!爷爷想你呀!听见了没有?”姚振文泣不成声。
姚振才说:“听说左三他舅知道翠英的下落,说是被开口府西一个山里人捡去了,眼下京汉线上不很太平,铁道以西乱得很,等平和喽托左三他舅去给找找,别太伤心,会找到的。”
姚振文想喝口水,姚振才从竹壳暖水壶里倒了半碗水,端起来晃晃,自己抿了一口不凉不热,用小勺喂哥哥。姚振文咽得很困难,只喝了两勺就摇头,说:“不喝了,倒食病没个好,俺死了没啥,人活百岁也是死吗,早晚谁也脱不了这一回,俺想得通。”
姚振文微微闭上双眼,稳稳神,干瘪的深眼窝里,无光的灰色眼珠又缓缓露出来,问兄弟:“振才,东头左老歪儿子左景武的事你听说没有?”
“听说了。”姚振才猜出哥哥的心事:“都是传言,不为准,俺看联江、联国不会干那种事!”
“俺不放心。景武在外边当了大官,就生心休家里的老婆,联江、联国在外这么长时间不给家里来信,很难说不干那种混帐事。振才,等他们有了信,你可给俺操着心,他们没舅舅,你是他亲叔,俺死后你就是族长,大辈说的话威力大。真不该呀!老年辈子有陈世美,哪想到现在又有。倘若联江、联国将来闹离婚,俺在阴槽地府也不能饶恕他们。”
“放心吧,哥!咱家不会出这伤天害理的事,只要俺活着,他们生心也办不成。”
兄弟俩沉闷片刻,姚振文说:“俺还有一块心病,就是老三,两口子说不到一堆儿,整天吵架。这不,联囤一赌气跑了,谁知他这一跑当了皇协军,把家里人的脸都丢尽了。听说小日本完蛋后,跟着张伯奎跑到府里,开口府解放后不知去向,两年了死活没信。解放邢武县城时咋没把他打死,唉!造孽哪!他媳妇水云是个好吃懒做不干活的娘们,过去整天串东门走西门搬弄事非,解放后不咋出门了,在家里也不安分。”
“儿大不由爷,五个指头伸出来哪有一般齐的,联囤小时候不是很坏的孩子,他跑的时候本想是去找他大哥,在路上遇见王屯当皇协军的王三孬给硬拉去的,过去他俩熟,经不住王三孬引诱就当上了皇协军,跟着他们学坏了。”
“他耳朵根子软,没主心骨。”姚振文气愤地说,“怎么他大哥二哥就好呢?那一年联江带着游击队的干部在咱村开会,半夜里被日本鬼子堵在村里,打了好一阵子枪,把左福堂打死在西边胡同里,把姚贵和东头左二猛子抓去了,哎呀!死得惨哪!宁死不屈,都是好样的。”
“听说联江那次也挂彩了!”
“联囤是孬种,如果他还活着,振才!听到信儿一定要把他交给政府枪毙,不能叫他活在世上再祸害人!”
“哥!你放心。咱家出了个汉奸本来就丢人,哪还能护着他,一定按你的意思交人民政府惩办。”姚振才不愿叫哥哥海提过去的伤心事,故意把话岔开,说:“联官、联顺都不小了,都能干活,你把他们养大成人出了力,好好治病,甭为他们操心。
姚振文听兄弟提到小四小五,不禁眉头拧成疙瘩,说:“这俩小子都不叫人省心,家里十几亩地,紧操持还收成不好,一松手就荒废了。俺死后你可得好好带带,联官就别上学了,喂牛、耕、耪、锄、耙你要把着手教。联顺小两岁,如果供养得起就先上着学,抽空帮小四割点草,锄锄地,你一定要给俺照管好这个家,俺担心他们炸窝,把好端端地家拆散喽!”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姚振文语重心长地向兄弟叙说着心事,其实是多此一举。
一生操心死操心/遗嘱本是空纸文/财物再多人不弃/忠言一句无人遵。
姚振才劝兄:“你不就是仨心愿吗?头一个是把孙女翠英找回来,二一个是担心联江、联国休妻,再一个就是如果联囤还活着把他交给政府惩处。你放心,有俺活着一定给你照管好这个家,不会出问题。再说有黄菊和蓝梅撑着,散不了!她们都会过日子,能吃苦耐劳,往后的日子错不了。”
姚振文太累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细,慢慢只见嘴唇动,听不到话出声。
姚振文爹娘死得早,十七岁就耕耘犁耢样样里手,和庄稼打了一辈子交道。把兄弟姚振才拉扯大成了家,自己光棍一根单独过。在他二十五岁那年,有安徽母女俩个讨饭吃的路过姚家庄,母亲得了绞肠痧,上吐下泻只两天,死在村西头水坑沿上,闺女哭得像泪人。姚振文早晨起来去水坑北沿的井里打水,见此情景,顿生怜心。招呼乡亲们用自家的一领旧苇席卷了那闺女母亲的尸休埋在村西北乱草岗子上,姚振文端了碗高梁面粥给那闺女喝。村里有位好事的姚二嫂,把那闺女拉到姚振文家里,说:“叔,这闺女无家可归,母亲死了,怪可怜的,俺做主给你做媳妇吧?”一句话把姚振文说了个大红脸,低着头说:“俺家里穷,人家愿意不?”姚二嫂呵呵一笑说:“嗨!看俺这莽撞劲儿,闺女!你叫啥?多大啦?”那闺女羞答答地说:“俺叫四妮,姓李,今年十七岁。”姚二嫂问:“刚才俺说的那件事你愿意不?”那闺女低头不语。姚二嫂说:“不说话就是同意,你一个女孩子在外漂流不好,碰见坏人受欺负,有了主有个家,多好!别看俺这叔叔土头土脑的,地里活能着哩。”姚二嫂转脸对姚振文说:“人家闺女害臊,你个破男人家还低着头干啥?别傻站着啦,都说妥了,快叫媳妇进屋吧!”姚振文不好意思地说:“进来吧!”姚二嫂说:“没俺的事了,有话你们面对面说吧。”临走时,麻利地转动着瘦小的身子,用右手食指朝姚振才厾点几下,小黑脸得意地笑笑,努努嘴儿,一阵风似地快步跨出姚振文的街门。从此,就慢慢有了姚振文一大家子人家。不容易呀!姚振文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汗,受了多少难?除了他本人,只有兄弟姚振才最知底儿。这大概是他临终前把兄弟叫来,细说心里话的原因。
姚振文微闭的双眼再无力睁开,姚振才默默地抽起旱烟,只有烟锅里燃烧的烟丝发出嗤嗤地响声。不一会儿杏黄色的烟丝变成了白灰,姚振才在鞋底上磕着烟锅,白灰与尘土混化在一起。
日薄西山,忙碌了一天的太阳躲进太行山西麓,鱼鳞云下呈现出几朵红色的彩霞,彩云很快被夜幕擦去颜色,天上的星星挤眉弄眼地开始炫耀自己。
姚振文已气息奄奄,魂脱凡尘。他化做了一缕青烟,挣破樊笼,飘逸于空间,回翔在小北屋的梁檩椽间,悠游自得。到此时,他忽然大彻大悟,回想起刚才对兄弟说的一番话语,不禁好笑起来,那担心嘱托纯属多余。脱离凡胎,一切均化为乌有,啊!霄壤之别竟如此之大!笑看房内,一群凡夫俗妇哭哭啼啼,忙忙碌碌,实乃无聊!这时潇洒的姚振文灵魂,把****留在炕上,在屋里飘游片刻,从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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