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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桂巧自从进了姚家门,整天和姚联官扎在小西屋里嘁嘁喳喳,嗲声嗲气地撒娇,一天三顿饭都是黄菊做好端着送到西屋,俩口子吃完饭碗筷不送,都是喊黄菊收拾。刘桂巧怕冷,
每日黑喽把炕烧得烫手,白天姚联官还经常抱些豆秸、花柴在屋里点火取暖。黄菊看在眼里闷在心中,大气都不敢出。有时想和蓝梅念叨几句,无奈蓝梅想信想得迷了心窍,天塌下来都不管。增加到每天去一趟县城,风雨无阻,东方一发白,揣两个冰凉的窝窝就上路,不到昏天地黑不回家,见谁都不说一句话。
年关将近,蓝梅痴情若狂地已往县城跑了多少趟,请看看姚家庄通往县城的小道就知道了,一尺宽的小路硬是被蓝梅踩得低下去一寸,她的脚印摞起来足有半尺高,每一行脚印都淌着血,每一只脚印,都像她火红火红的心。
天寒地冻,蓝梅契而不舍地往县城跑了多少个来回,村南姚家老坟上的柳树可以做证,因为她每走一个来回,柳树都喔喔地涕哭着迎送她。柳树不会开口说话,无法劝阻,也无法告诉她真像,只有默默地伤心。
寒风刺骨,蓝梅一意孤行地往县城去了几遭,县邮电局门口那根木电线杆可以为证。她每次到县邮局值班室问一声就出来坐在电线杆跟前,背靠木杆面对邮局门口数着进进出出的人头,喝着唿唿的冷风,啃着冻的梆梆硬的窝窝头,渴望有朝一日丈夫的信突然来到。
蓝梅的行动感动了邮局里的工作人员,有位女同志多次来劝她到局里坐着等,她死活不肯,工作人员只好每天晌午端给她一碗开水喝。邮电局门口那根木电线杆的东北方向被蓝梅的背磨得凹进去半寸。
左雨水为蓝梅的固执急得火烧火燎,使尽****招数劝不走她,也叫不到屋里,真是八匹马拉不断的老牛筋。左雨水搬来副县长高建国,亲自出马规劝,爱毛反裘无济于事,未能叫蓝梅挪一寸地方,只好交待左雨水经常关照,以防不测。
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而降,一尺深的积雪把黄土地盖得严严实实。分不清那是田地那是道路,人们都被封在家里无法出门。姚联官在西屋地上用麦秸烧了两捧花生,小俩口对面而坐剥着花生说说笑笑好不开心。姚联官吃了个黑嘴圈,引逗得刘桂巧咯咯笑声不止,非叫姚联官承认自己的嘴是猪屁股眼,不然黑喽不叫他钻被窝。
姚家庄通往县城的小路上,雪中有一行深深的脚印,蓝梅顶着大雪又义无返顾地走了。她的双手被冻成了烂苹果,双脚被冻得肿成发面馍,她直挺挺地靠着电线杆,大雪给她戴上一顶白色的栽绒帽。
孔庆辉自从姚联官结婚后,没进过他的家门,村里有什么工作要商量,都是把姚联官喊
出来在胡同里说话。由于姚联官对当副村长不感兴趣,工作没有积极性,也不配合孔庆辉的工作,近来孔庆辉干脆不去理他,请示过左老歪自己就去办理。
孔庆辉不愿去姚联官家还有两个原因,一来听说联国来信后姚联官瞒着蓝梅,害得蓝梅痴痴癫癫地在风雪中天天往县城跑,心里讨厌姚联官;二来他不愿与黄菊照面。赵区长催他去做黄菊的工作,他不愿恭维。一个良家女子在家苦等丈夫等了八年,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叫俺对她说你丈夫不要你了,这话无法开口,太缺德,还不如拿把刀去把她杀了!再去劝人家同意离婚,俺成了啥人?明摆着是向黄菊饭碗里下砒霜,这事不能干!拖着吧,拖一天算一天,黄菊那完整的心多保留一天。关于姚联江要与黄菊离婚的事情孔庆辉没有对姚联官说,他已觉察到姚联官虚伪,心术不正,坏心眼比脸上的麻子还多,对他说可不定干出何等缺德的事。
赵波区长又捎信叫孔庆辉到区公所,孔庆辉估计又是催她做黄菊的工作,磨磨蹭蹭不愿前往,诿磨了三天才去,心想,你有千条妙计,俺有老主意,黄菊的工作谁爱做谁做,俺反正是不做。
孔庆辉刚跨进双吕区公所的大门,就见赵区长和几个工作人员在往门外铲雪,一见面赵区长的大黑脸就拉长了,说话口气很生硬,在院里站着二人就顶了牛。
“通知了你几天了,现在才来?”
“雪下的这么大,路上不好走。”
“强调客观,这么点雪就挡住人了?”
“就是吗?你看俺蹅得两腿雪!”
“干工作就不能怕困难,黄菊的思想做通了没有?怎么这么长时间没回话?”
“工作忙的要命,没顾得上。”
“说几句话的空都没有?还是年轻人呢,老木横秋,没有一点朝气。”
“赵区长!这可不是几句话的工作,不是带兵去攻打炮楼,一声命下,三下五除二解决问题,这是向黄菊的心上捅刀子!”
张同音与石头见他们二人说话不投机,都扎进屋里躲开。赵波背着手回到北屋,大黑脸铁青,挠着头皮说:“俺最头痛做思想工作,老团长也是,交给俺这么个棘手的任务!嗨!都怪那位臊医生,听说老团长是她老乡,拼命地追,老团长犹豫不决,那臊女人把师长搬出来
做老团长的工作,不然不会有这茬事,真叫俺做难。”
孔庆辉跟着赵区长进屋,坐在炕沿上说:“赵区长,这项思想工作与其他思想工作不一样,别的思想工作是教育人,这项思想工作是害人。”
“俺何尝不知,一个乡下妇女,丈夫在外当兵打仗,就够提心吊胆的啦,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战争结束能与丈夫早日团圆,结果是水中捞月一场空,真够可怜的。”赵波深有体会。
孔庆辉不说话。
赵波接着说:“工作难做也得做,不允许娶小老婆,那头结婚了,这头离不了,这不是叫老领导犯大错误吗?为老团长着想,只要黄菊答应离,提啥条件咱都答应。”
孔庆辉慢腾腾地说:“提条件就好办了,只怕黄菊啥条件都不提,就是坚决不离。”
赵波没辙了,只有火气,说:“不离,不离,不离也得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黄菊被弃遭人欺
第十九回
黄菊被弃遭人欺 联官欺菊遭众斥
菊花黄,菊花香/掐枝菊花弃路旁/马踏人踩日复日/瘦颜与草雪中藏。
早知今日遭厄运/何必当初争春光/霜下举目望同伴/几枝芬芳几枝黄。
旭日东升,银白色的阳光在窗户的右上角画了个雪亮的三角形。夜格儿擦黑时还是满天飞着翮翮白鹭,今晨却是蓝天白日光线刺眼。黄菊从睡梦中醒来,举目望望窗户,雪白的三角形下,每方窗纸都被外边窗棂上的积雪挡成半截阴黑,半截明亮,左邻右舍的房上传来唿啦、唿啦地扫雪声。黄菊伸伸腿,被窝的后半截冰凉冰凉,两只脚一黑家没暖热。好一点的棉絮都给姚联官结婚时絮被褥用上了,自己和蓝梅盖的被子都是老套子絮的,根本就不遮寒。黄菊再看睡在身旁的蓝梅,已是人去窝空。屋门半掩着,三九的寒风带着雪糁从门缝里挤进来,在屋里地上画了一个白道。地上的尿盆子已冻成冰坨。
黄菊系着棉袄扣拉开房门,晨光里白皑皑一片雪海,光线刺得黄菊睁不开眼,将手搭在眉头上,望见外边已是雪窖冰天,院里的积雪上蓝梅踩出一行深深的脚印,所有的家什都被大雪埋住。
黄菊用双手扒开北墙根一尺多厚的积雪,挖出一把倒地的竹扫帚,连推带扫在院里扫出一条小道,扫到西屋门口,隔着门缝喊:“四弟,雪停了,起来扫雪吧!”
西屋里没有答声,刘桂巧揽着姚联官的脖子捂着他的嘴不许吭声,扭动着身子非得再来一回,不然不许起床。姚联官扒开刘桂巧的手,小声说:“今夜都三回啦,还不****。”刘桂巧抓住不松手,姚联官只好依从她的要求。
黄菊在街门后边找到一把木锨,将院里的雪敛到枣树根前,还不见姚联官出屋,又喊了一遍,就听得刘桂巧恼怒地吼道:“叫唤啥?他又没掉魂!”
黄菊不敢喊了,只好自己扫雪,不大工夫窗户上传出姚联官的声音:“大嫂,你先扫吧,俺有点感冒,****发软,多躺一会儿。”
黄菊一手扒着梯撑,一手掂着扫帚,试乎着上房扫雪,刚上了两根梯撑,脚下一跐,从
梯子上跌落下来。稳稳神拍拍身上的雪,摸摸墩疼的屁股,在心里唉了一声。
黄菊先****把扫帚木锨扔到房顶上,双手扒着满是积雪的梯撑艰难地爬到房顶。扫完北屋房上的雪,十个手指麻木了,已冻成十个通红的小萝卜,口喷着浓浓的哈气,哈哈手,搓搓十指,似钢针扎的一样钻心的疼。
这时,小西屋里交媾已到****,一个哼哼唧唧摇摆着头,一个呼哧呼哧上下加快了速度,恰在这节骨眼上,咚!咚咚咚!房顶上的响声冲淡了姚联官、刘桂巧的盛欲。
原来,黄菊扫完北屋房顶的雪,跨过夹道窜在小西屋房上,脚冻木了,没有站稳,蹲坐在西屋房檐上,搅了小俩口的好事,招惹来一阵叫骂声:“哪个****地跺房顶来?撒什么没好气?不愿意扫滚下来,想把房顶跺塌咋的?”
黄菊打落门牙往肚里咽,在人房檐下哪敢不低头,默默地忍受着。
黄菊扫完雪,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无精打采地坐在北屋炕沿上,刚想喘口气,刘桂巧穿着厚厚的棉裤棉袄,头上箍着紫红色羊毛头巾,揣着手推门进屋,说:“大嫂,他病了,先给他下两碗挂面,磕两个荷包蛋,端到西屋去,给他补补身子。”
黄菊为难地说:“冬天鸡都不下蛋,攒的几个鸡蛋准备过年时用的,先下两碗挂面吧!”
“啥时候吃不是吃?年下不吃鸡蛋就不过年了?故意找茬,今格你扫雪有功了?想找气生啊!别跐着鼻子上脸,俺说磕就磕,快做!”刘桂巧气呼呼地回西屋去了。
黄菊从桌子底下拉出鸡蛋罐来,数了数只有八个鸡蛋,心疼地挑了两只最小的鸡蛋给姚联官磕在挂面汤里。将做好的香气扑鼻的两碗鸡蛋挂面汤,小心翼翼地端到西屋,稳稳当当地放在桌子上,见姚联官还在被窝里搐着,问:“联官,好点没有?起来吃吧!”
刘桂巧像写文章的人点标点符号一样,瘸着腿走到桌前,端起碗凑在鼻子跟前闻了闻,皱着眉头问:“怎么没放香油,也没切姜沫?”
黄菊瞠然若失地站在炕前,怯生生地说:“没买过姜,香油早用完了。”
姚联官从被窝里探出头来,说:“将就着吃吧,有啥好歹。”
黄菊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要走出西屋,就听姚联官说:“大嫂,赶明该咱家喂牛,俺今格身体不适,你去把牛棚房上的雪扫扫,将牛圈清理一下,再往水瓮里挑两担水,到叔叔家把铡刀扛过来,赶明俺起来咱铡点秆草,这牛光喂麦秸不好好吃。”
村西的水井,井口用四块青石板砌成,大雪漫野,就像白布上补着一块四四方方的黑补
丁。早晨担水的人多,青石板上冻了一层光溜溜的冰。黄菊担水来到井边,站在滑如明镜的冰面上,胆怵的两条腿直打颤颤,试乎了几次都不敢靠近井口。壮着胆子慢慢站在井口角上,用担杖钩勾住筲襻,哆哆嗦嗦地将筲竖到井内,晃荡着担杖打水,一不小心把筲掉在井里,顿时慌了手脚,跐溜!脚下打滑蹲坐在井口边上,两条腿耷拉在井内,整个身子眼看就要滑入井中。幸好被当即赶到的孔庆辉拽住了胳膊,将他拖出井台以外。黄菊已被吓得面如土色,嘴唇发青,两条腿酥软得站立不住,坐在冰冻的土地上发呆,犹如一场噩梦。
孔庆辉找来铁锚帮助黄菊把掉在井里的筲捞上来,提了两筲水,掂在平地上,把担杖交到黄菊手里,扶着她站稳,问:“联官干啥呢,叫你来挑水?”
“病啦!”黄菊惊魂未定。
“装的,夜格儿过晌午在俺家坐着,好好的一点事没有,今格就起不来了?”孔庆辉忿忿不平。
黄菊吃力地担着水,踉踉跄跄地往回走,孔庆辉望着她摇摇摆摆的身影,心口被气堵得憋闷,他回想着前天赵区长说的话:
“根据目前形势,姚联江渡江战役后南下作战,在杭州曾给俺往医院里来过一封信,那时他已经和那医生结婚,特意交待叫俺伤愈后到他家乡工作,顺便把他的婚姻问题解决喽。现在全国除****、台湾以外,大陆上已全部解放,估计姚联江在福建或广东一带驻扎,如有安顿的地址肯定给俺来信。离婚问题必须赶紧办妥,一旦有信来,将离婚证给他寄去。不然,战争一结束,部队肯定要休整,整出他有两个老婆来,要犯大错误的,就把老首长给害了。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不管黄菊同意不同意先把婚离喽,赶明俺去县民政科办理,思想工作以后慢慢再做。”
孔庆辉当时和赵波争论了几句:“你说的恐怕不沾,离婚要双方同意。硬离?那不跟旧社会一样,只要男的不要女的,不管女方情愿与否,一纸休书就给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