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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警日记-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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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犯人们喝水、我坐在坑角发呆时,号子门被推开了,六圪旦指了指我:“出来取东西!”
    我迟迟疑疑地走出铁门,只见昨天送我进来的那个男公安抱着一大推东西向我走来,最显眼的就是学校宿舍我那条套着淡红色被罩的被子,啊!是我的被子!
    我赶忙走上前,接过这一堆衣物。男公安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看了看我,一句话也没说,扭头走了。我不希望他走,但也知道这不可能,无奈,只好目送他走出院子。
    这时,六圪旦不知从哪找出一把剪刀走到我跟前。
    “来,检查检查!”他把我怀里的衣物翻了一通,拿出夹克,把前襟和袖口的几颗铁扣子剪了下来,当然他没有裁缝那么专业,所以剪扣子时把扣子周围的一圈布也剪了下来,好端端的夹克上便有了八个指甲盖大小的洞,很是难看。他又拿起运动衣,“嚓!”地把拉链头剪掉,从此这件运动衣我只能敞着穿。眼看着几件衣服就毁了,但我这个人说不定以后还要受什么罪,几件衣服又算得了什么呢?
    检查完了,六圪旦又带我进号子,但,不是五号,是三号。
    三号的铁门被拉开了。虽然才下午,但屋里已比较黑。陌生的几个光头、几双散发着野兽般光的眼睛,多么可怕!他们准备把我吃掉吗?
    “把东西放下,出来剃头!”六圪旦喝道。
    我把怀中的东西放到坑上,随着六圪旦走到南墙根。六圪旦让我蹲下,如被砍头般伸长脖子。他则一手叉腰,一手持手推子,在我头上如耕地般推了一遍,过程中还时不时拨掉我一撮头发,不知是技术不精还是有意所为。
    推了头,他让我在水管下冲一冲。刺骨的凉水冲到头上,寒意沁入骨髓。我胡乱洗了一下,便走进了三号。
    天色愈加黑了。
    三号号子里的暖气片下,蹲着一个年轻人,看我的眼神有如猎鹰看到野免。坑上还有几个人,在耳语着什么,还不时怪笑几声。
    六圪旦跟着我进来,说:“王勇,晚上值班,不要服什么水土,小心出事!”
    地上蹲着的那个后生嘻笑着:“六哥,哪有什么水土?给根炮呀!”
    六圪旦也笑着递给他一个烟头:“妈!”说完“咣铛!”一声关门走了。
    我茫然地站在地下,脑子里一片浆糊,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遭遇,只知道自己的长头发也已经被剃得和他们一样,就说明我一时半会是出不去了,这该怎么办呀?
    有人在翻看我那一堆衣物。有一块新香皂被放到头铺的褥子下。其他也没有什么值得拿的东西。不过当时我还不知道头铺是谁。有人把我的被褥叠起来,整齐地放到边上。
    这时,地下蹲着的那个后生带着哭腔问我:“大学生,知不知道甚叫水土?”
    “不知道。”我摇摇头。
    “就是打人!打新进来的人!你看我刚进来,他们不让我坐,就只让我圪蹴着,还打我肘子!”地下的后生装出一脸的苦相,引起坑上几人一阵欢愉的哄笑。
    我很茫然。我也是新进来的,他们会打我吗?看起来会的,怎么办?在这里面能往哪儿跑?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默不作声。
    这个号子的犯人全是年轻人,本地话叫“后生”,他们身体强壮,精力充沛,每日里闲坐着无聊,便喜欢打打闹闹以逗乐。这个院子里新进来的犯人基本都在这个号子里被“服一番水土”,即痛打、折磨、羞辱一番,以使新人“明白这儿的规矩”、“有眼色”,之后才能被分到别的号子。这也有利于干部们管理犯人。虽然是明文禁止的,但干部们无不睁只眼闭只眼,纵容“以犯治犯”。犯人们受到严格的等级所制约,便不会有那么多的打架等事件。不过这些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开晚饭了。晚饭是和午饭一样的一瓢汤,里面飘着两三块土豆,两三片若有若无的菜叶。主食是一个窝头。
    以前我只在书上见写过窝窝头,在迟志强的歌里也出现过,可还从来没亲眼见过,今天是第一次。这是一个由玉米面捏成的底部平、上部呈圆锥形的东西。此刻就在我手里,金黄色的,散发出玉米面诱人的香味。我早就饿了,此时还没有品尝窝头的美味,就就着菜汤三口两口咽下了它。虽然玉米面很粗,很拉嗓子,但在饥饿面前,就没有难以下咽的东西。我算是知道红军当年为何要咽下树皮草根了。
    我早已吃完了,但坑上的人们还在慢条斯理地吃着。我记得书上说过如果你想减肥就放慢些吃饭的速度,那会使你产生饱的感觉。当然犯人们绝对不会是为了减肥,他们只是想慢慢享用这仅有的美味。只有如我一般刚入监的犯人才会狼吞虎咽,不懂享受生活。
狱警日记(连载)(31)
    在我和平遥大汉眼巴巴的注视下,大家终于吃完晚餐。但有几个犯人还各留了半个窝头,烤在暖气片上以供晚上宵夜。
    又是洗碗、擦地,程序依旧。
    晚上封了号,该睡觉时,下午蹲在地上的那个后生俨然是头铺!他对我大发慈悲地喝道:“大学生,你也不用服水土了!明天起你洗马桶、擦地!”
    又指指另一个后生:“鬼子六,明天起你教好他!”
    又指指另外几个,安排什么“值班”。我不知道给谁值班,只听清一句“不用服水土”,哇!这就说明我不用挨打了吧!由此而感到入监以来的第一丝高兴!
    头铺让我睡到坑上正中。犯人们纷纷钻进被窝。漫长的冬夜开始了。
    有人在闲聊些“谁混得好”、“谁混得板”之类我听不懂的话题;有人在吃剩下的窝窝头。窝窝头在暖气片上烤出了诱人的甜香。我能感觉到胃里已没有任何可供消化的东西了。玉米面含热量少、含脂房低,虽是绿色食品、环保食品,但它“不耐饥”。看着别人一点一点掰着窝窝头吃的幸福状,我无比羡慕!我想安徒生的《卖火柴的小女孩》,她也大不了就是我这一般悲惨吧!
    迷迷糊糊中,我睡着了,管它明天要洗马桶还是要擦地,管它明天喝玉米面糊糊还是吃玉米面窝窝头,反正我困了。这时十七岁的我睡着了。
    早饭过后,又是开门打水让洗饭盆。南蛮子跑出去打了水又跑回来,门“咣铛!”住生,又开始哼着小曲蹲在地上洗盆。我纳闷他进了监狱,且处在板油地位还有如此的好心情。不过直到后来,我才理解了随遇而安的重要性。
    一摞铝盆在洗完后被放进坑洞,平遥大汉又用布子把地上的水渍擦干,一天的生活开始了。
    早晨的阳光透过窗上的铁栏杆钻进号子,使阴暗的监舍有了一丝生机。地面很快干燥了,很是干净。七八个犯人都无精打采地坐在坑上,也不知他们在想些什么。当然,我也是无精打采地坐在坑沿上,也不知具体在想些什么。
    这是什么地方?就是书上电视上说的监狱吗?这些人会把我怎么样?会打我吗?我把别人捅死了,现在怎么办?我爸妈知道了吗?他们来了吗?还有她呢,她知道了会怎么样呢?
    正在我胡思乱想时,听见头铺发话了:“搓个火!”
    搓火?这可是个新名词。我知道燧人氏钻木取火,也知道普罗米修斯为人类偷来火种,但搓火,这是干什么呢?
    说话间,只见一个犯人窜下坑,从一个坑洞中取出个纸叠的小盒子,里面有点烟灰。他又从打在被垛中的一个褥子的一角拽出一点棉花,撕扯成薄薄的一片,倒少许烟灰于其上。之后,把这一小片棉花细细地捻成小纺锤形,烟灰就被搓实,然后,右手抓紧鞋,左手按在右手上,双手用鞋底按住小棉花棒用力迅速前后搓动。搓不了几下,双手用力往外一推,松开手,取出棉棒,抖一抖,吹一吹,棉棒中间就冒出一股黑烟:着了!
    我看得目瞪口呆,好家伙!磨擦生热的物理知识被他们如此熟练地掌握,真了不起!烟灰此时的作用应该相当于催化剂吧?不过我的理化学得不好。
    就在搓火的同时,头铺把早上六圪旦给他的那个烟头取出来,又从自己的褥子下找出一块报纸,撕下一块二三公分宽,六七公分长的一条,没着一边折了一下,把烟丝从烟头中仔细揉到报纸条上,然后把报纸卷住,搓啊搓,几下子就搓成了一根一头细一头粗的“卷烟”!其作工之精致,技术之熟练,我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烟也卷好了,火也搓着了。头铺盘腿坐在自己铺上,烟灰盒自然有人放在膝前,以攒住烟灰供下次搓火时用。头铺眯着眼抽开了那支“卷烟”,其他人都极度渴望地盯着那缭绕的烟雾。其实,进来的犯人中不抽烟不喝酒的基本没有,看守所里又不准抽烟,这些瘾君子一个个“旱”得很是难受。
    细细的一根“卷烟”黑话称之为“一炮”,很快就被头铺抽了一半。他意犹未尽地呷呷嘴,把剩下的烟头递给身边的人,这个赶忙使劲抽两口后递给下一个,最后就剩下不到一厘米长了,手指都烫得捏不住,一个人还从笤帚上拽下一根细杆,一折为二,夹着小烟头猛抽。此为“烟头烫手,狠抽几口”!
    一炮被抽完了。太阳光从东面射进来,把窗户上铁栏杆的影子投到西墙上。西墙上贴着一张纸,纸上的两个大字是“监规”,下面的小字我看不清楚,也不想了解,脑子里一团乱麻,一片混钝。
    头铺开始下地散步。我们,包括南蛮子和平遥大汉,都上坑坐着给头铺腾地方。他缓缓从东墙踱到西墙,七步,缓缓转过身,又缓缓从西墙踱到东墙,也是七步。每个动作都从容不迫,仿佛不在监狱里而是在他的一亩三分地里散步。但是,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在这一片的光头中,在这铁门、铁窗、马桶、大通铺组成的环境里,他的每一步都增加了我的恐惧。虽然阳光很温暖,但我的心头却有止不住的寒意,我能感觉到脑子里在高速旋转,转得我好累……
    西墙上,铁栏杆的影子向下稍微移了些。哦!到半上午了。
    “哗啦啦”,“咣铛、咣铛”!号子的铁门又被六圪旦打开了,是打开水的时间了。每个号子两钣盆热水。虽然不知水是否开了,但有总比没水喝要强的多。
    (军警一兵约稿)
狱警日记(连载)(32)
    犯人们开始喝水,我没喝。早上的玉米面糊糊早已消化完了,我只感觉饿。当然,我十七八岁,身高体壮,正是极度有食欲的时候。在家里我的饭量是惊人的,饺子吃八十多个还不大饱。而今天的早餐只有玉米面糊糊,叫我怎能不饿?从此,饥饿的感觉伴着我六年半,减掉了我身上我赘肉,也给我脸上涂上了一层菜色。
    喝过水好大一会,铁栏杆的影子迟迟疑疑、犹犹豫豫地向下移到了坑上。犯人们沉闷了一早上,现在,气氛有点活跃开来。看他们的意思好象是快开午饭了,不过得等到半个小时。天哪!半个小时!我早已饥肠辘辘了,半个小时后怕我已前心贴后心了吧!
    铁栏杆的影子在坑上又缓缓地东移了一尺许,终于,盼望已久的午饭来到了!
    犯人们兴致勃勃地撩起中间的两块褥子以露出充当餐桌的席子,各自找到自己的饭盆、小勺。我也拿上我的铝盆和塑料勺子,怯生生地等着打饭。
    终于轮到我们了!
    午饭是一个馒头、一瓢菜汤。馒头不大,估计有三两左右;菜汤呈黑褐色,里面的固体有两三块土豆和三四小片白菜叶子。菜汤的表面浮着些许油星。就这点吗?这一丁点恐怕喂鸟都不够吧!但没人抗议。打饭的男人好象在其他地方受了气,不耐烦地给每个伸到洋铁皮桶前的饭盆舀上一下后,就催一声:“快点!”发馒头的六圪旦也应声道:“快点跟上!等逑了等!”
    进了号子,我们两三个板油是不够资格上坑吃饭的,只能蹲着把钣盆放在地上,左手拿馒头右手用小勺舀着吃。犯人们一边吃一边大发牢骚。听了他们的牢骚我才知道这儿犯人的伙食的情况:白菜是绝对没人去费心洗的,土豆倒是有人洗,不过那“洗”只不过是将一大堆土豆扔进水池里,拧开水龙头象征性地冲一下而已,洗了之后也是绝对没人去费心削皮的,做饭的只是给每个土豆拦腰一刀或两刀而已,所以我们吃的土豆上经常能看到皮上有带着泥。所谓的菜汤只是水里放些黑酱和盐煮一煮,煮熟后倒上几滴生油,以使菜汤表面就能看到诱人的油星,不过这些油只会沾到饭盆壁或桶壁上,不会到了犯人的肚子里的。
    在坑上吃饭的五个吃得很仔细,把盆里的土豆捞出来,剥了皮才吃。我看了看土豆皮上的泥和随外可见的黑斑,也想剥了皮,但一想,就这两块土豆,剥了皮不是就少了些量吗?再说土豆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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