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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租给了别的人家种,收几个租子钱过日子,这洪氏也是个管着八方贩骆驼的,给人说媒拉纤挣几个油盐钱。隔个十天半个月的,倒也回到娘家来,顶着名儿是看看二老,其实就是把能用得上的东西都给划拉回自家去了。洪家老俩口年纪大了,洪老丈又眼睛看不见,洪老太也没力气跟自己女儿争夺,只得任着她去了。
可是自打洪老太上山捡柴时遇着了饿得几乎昏过去的花苗,并把她带回家收留了之后,这花苗就主动跟着邻家的拾荒的小孩子们一起去捡剩儿换钱,有时还上山跟着洪老太摘些新鲜的野蘑菇,野木耳等山货换些米面。花苗最是瞧不上这个洪氏,这个洪氏也觉得花苗是个眼中钉,好象她家里有千金万贯都让花苗给私藏下来了似的。因此两人从初见面到如今相看两厌,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那洪氏顶了父亲几句,见父亲坐在那里气得直喘,也就转过头来对着花苗看了几眼,没想到这几眼却让她看出奥妙来了。只听那洪氏哟了一声,怪声儿怪气的道:“哎呀,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今天你这野丫头怎地把脸子洗得这样干净了?”
花苗偏着头冷哼道:“难道我这脸就该脏一辈子,不准洗干净了么?”
洪氏撇着嘴笑道:“干净是许干净,可是你不在家里洗,怎么在外面儿洗干净了回来呢?兴许是你这丫头洗干净了脸,在外面做了什么事儿罢?”
花苗听她话里有话,便板了脸道:“你倒说说,我做了什么事儿来?”
那洪氏一屁股坐在一条小板凳上,冷冷的瞄着花苗笑着道:“谁知道呢?这如今的年头儿,人的心眼儿坏着啦,你这丫头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洗干净了又是这么一副俏生生的模样儿,可保不准有没有人来打你的主意,我往常来一百次也没见你洗回脸,这今儿将脸子洗得干干净净的,头发还梳得光光的,我瞧着就很是奇怪,怕是有什么好事儿了罢?”
洪老丈在一边儿听得女儿说话难听,便道:“要你这样说,她一个丫头洗脸梳头,还得挑一个日子么?”
“日子倒是不用挑,只是为什么今天她突然洗起脸来?”
洪老丈怒道:“她除非这一辈子不洗脸了。若是要洗脸的话总有个第一次,在你眼里看来,小苗子洗了个脸就奇怪起来了,你说罢,她怎么就洗洗脸就招来你那些咸淡话来?”
这几句话把个洪氏倒顶的无话可说了。她眼睛往那桌子上瞟了一眼,却看见那两包烧饼和一包盒子菜来,又见一个蓝布帕里的一个小木梳子和那一小包皂豆,便抢上去扒拉开一看,嚷道:“我说你这丫头怎么脸子洗得干净起来了,原来是有了缘故了,你哪里有钱买这些烧饼吃食。还有个梳子和皂豆,一定是有人送你的,你还不实说么?”
她嚷起来的时候,那洪老太已经捡了一大捆柴禾回来了,在院子里就听见了她女儿的声音,她刚走进屋里来,洪氏就一把抓住了她娘的胳膊,把那包烧饼直送到洪老太的眼睛边儿上,嚷着:“娘,你倒瞧瞧,这丫头整天捡破烂儿,倒能捡着这新鲜热乎的烧饼盒子菜啦?要是这样,我们也不用下地做活了,只整天跟着你们去拾荒去得了。”
洪老太让女儿搓磨着直拎到那桌子边儿去,果然见还有一大包的散发着酱肉香气的盒子菜在那里,她耳朵里听着洪氏那样说起来,又看花苗今日果然脸蛋洗得干干净净的,和平日里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洪老太自收留了花苗以来,也没见她象今天这样好看,那平日灰土蒙着的脸子竟然是白嫩细致的,不由得也起了几分担心,怕是真的有人打着这丫头的主意,这丫头再上了当,可怎么得了?
洪老太便担心的上前扯着花苗的手,道:“好孩子,你别让我担心,你这买烧饼的钱哪里来的?还有那一大包盒子菜,这要二十文钱一包的罢?我瞧着人家买过的,这东西不便宜,你捡那些破烂东西哪里够买这些个东西的?”
花苗见洪老太担心她,也知道她是怕自己上了坏人的当,不由得心内好笑。差点乐出声儿来。心道你们不知道我的来历,只当我是个野丫头呢,为着这么几个烧饼我就能上了坏人的当么?可是她此时却不能将自己的来历说出来,便只有将林远怎么在秽土堆那里认得了自己,又是怎么又带来了庄辰来帮她,因些买了这些东西的事情都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洪家老俩口这才略觉得放心。那洪氏见花苗说的这样斩钉截铁的,不象是撒谎,又觉得那鼻子里窜进来的酱肉的香气实在好闻得很,熏的她整个人都软绵绵的了,不由自主的就在那桌子边儿上坐了下来,刚才那责难花苗的态度也改变了,换了一副小心讨好的福气儿,脸上带了笑容,向花苗笑道:
“你这丫头也是的,只要你没有什么错处,何妨就把话直说了呢,也省得我替你担心了一顿。这积德行好的人是有的,你早说就完了。我问你,那两个念书的少爷既是这样可怜你帮你的话,决不能就买点烧饼吃食就算完了的,一定还有给你银子了罢?你实说,他们给了你多少银子,你拿出来了借我一点儿也好,我们家男人如今还欠着人家债没还上呢。”
花苗心里瞧不起这洪氏,冷冷的道:“那个林少爷昨日给了我一把子散钱,我已经买了些白面放在厨房里了,今日那庄少爷也要给我一锭十两的银子,我却没要。”
那洪氏一听,象是身上掉了块肉相似,一个高儿蹦起来猛拍大腿叫道:“你简直是个傻子!人家给你银子你为什么不要呢,不偷不抢的,不要白不要哇!”
洪老太见这个闺女实在不是个人样子,便骂她道:“嘿,你不要再胡说了!她一个好好的清白小姑娘,为什么要凭白的要人家那些银子。你先是追问她做了什么事儿,这会儿又问她有没有要银子,难道她是你养的闺女么,要你管着问着。等你自己生出来闺女,再教导她跟人家少爷要银子去罢。”
说着,洪老太又问着花苗道:“孩子,那个起先的林少爷倒是个好人,只是咱们承人家一次情就够了,没有平白无故的一直受人家恩惠的道理。”
花苗握了洪老太的手,看着她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旧衣服,那神色却是温和中带着几分真心的担忧的,不由得觉得心里一热,那眼泪险些流出来,紧握了洪老太有些干瘪的手道:“洪奶奶,您老放心。那个林少爷不过是心好可怜我,见我一个小姑娘在那里拾荒又脏又臭的,又和那些野孩子在一处,觉得我可怜罢了,才给我那些个散钱,我以后不要他的啦。”
洪老太露出笑脸来道:“这年头儿真是那句话,善财难舍。那个林少爷肯这样帮个不认识的人,总是个好孩子啦,菩萨也会保佑他的。”
这时,那洪氏哪里顾得上听那两人说话,早拿了一个烧饼从中间撕开一道缝隙,把一个盒子菜打了开来,倒了些酱肉末子在烧饼里面夹住,用手抓了就往嘴里大一口小一口的流水似的送去,不过几口而已,一个烧饼就进了她肚子里。直到把这烧饼吃完了,她还将两个手指头送到嘴里去吮吸了几下。看得花苗一阵阵犯恶心。
那洪氏打开了盒子菜的香气引得洪家老俩口肚子也饿了。花苗就也照样子夹了两个烧饼,分别给了洪老太和洪老丈,那洪老太烧饼还没有进嘴里,就见洪氏老实不客气的又拿起一个烧饼往嘴里送去,洪老太生气道:“看你那样子也不知道饿了多少年似的,这样大年纪的人了露出这一副馋像来?也不丢人?”
那洪氏只管有吃的在嘴里,哪里顾得去争辩,只边咬着烧饼边含糊不清的道:“哼,不馋怎么着?从前要吃没得吃,嫁了个男人又是个见了一个子儿都要拿去打酒喝的酒鬼,如今有了吃的还想让我干看着不吃么?”
花苗最是瞧不上她这副死皮赖脸的样子,哼着气儿道:“你吃就吃罢,你也做出一点干净点儿的样子来,就那样一手油渍麻花儿的,难看死了。”
洪氏不等她说完,就朝地上呸了一声道:“你真是活见了鬼了!你才洗干净了一天脸,就嫌我脏了?你也不想想,你从那林子里让我娘给捡回来时那鬼样子,也比我好不到哪儿去。你掉到那套猎物的陷阱里,要不是我娘救了你上来,你怕是早就见阎王爷去了,还在这里叭叭的说我呢。”
她说着时,又已经消灭了一个烧饼。这时边说边又伸手拿了两个烧饼在手里,花苗见她这样吃怕是一会功夫这两包子烧饼都会没有了,便伸手剩下的包起来拿到厨房里去了,只留了两三个在桌上给洪家老俩口吃,引得洪氏跳着脚指着她后脊梁咒骂,花苗只当没听见也不在乎。
洪老丈在炕上叹道:“你这样大一个嫁了人的妇人了,还这样不知羞臊的。还不如小苗子那样一个小姑娘,这一会儿功夫,我听着你吃了好几个了。你也留着些给我们当饭哪。”
那洪氏一听,便伸脚将脚下一个破篓子一脚踢翻,嘴里就说着:“我爱吃,我偏要吃,你管得着么?横竖这是我娘家,你们生了我就要管我吃饭,这是天经地义,就是衙门大老爷来了我也不怕,莫不是他管着我不许我在娘家吃饭了不成?”
洪氏犯起胡搅蛮缠的横劲儿,洪家老俩口哪里不知道她的脾气,也就不理她。花苗走回屋里来,只见满桌上散了的纸包,除了自己方才拿到厨房放起来的东西,剩下的可吃的东西都让洪氏给尝了个遍。那桌上散着些零碎的芝麻粒儿,她不由得就失声叫道:“真是好本事!你快赶上猪了。这一会子眼不见儿的功夫,这一包子三四个烧饼都没有了,你吃了多少个?”
洪氏这里肚里有了存货,说话声音也大了起来,显得底气十足,梗梗着脖子叫道:“光是我一个人吃的么?他们都没吃么?”
花苗气得牙痒痒的,恨不得上去伸手照着洪氏那尖嘴猴腮的脸子上打上几个耳刮子,但是想想她再不好,也毕竟是洪家老俩口的亲闺女,只得压了压火气忍住了。心道洪氏你个不孝女,你等着瞧罢,总有一天,我非得好好整治整治你不可!
这时,洪氏也吃了有个十二分饱了,就不再多说别的,横着扫了花苗一眼,只是她方才那盒子菜吃得多了些,满肚子都是些酱肉渣子,这东西虽然好吃,但是吃多了也怪咸的。洪氏就觉得嘴里有些犯渴,想找水喝。
这乡下的贫穷的庄户人家,除了冬天偎炉子取暖之时,在炉子边儿上放下一壶水之外,由春天至深秋,差不多的时候都是不泡茶喝的,一来是省着柴火,二来是喝不起茶叶。这时那洪氏突然口渴起来,非找水不可,她可不知道昨日花苗在邻家贩茶叶末子的那个小贩家里买了一小包杂茶末,也不知道花苗在后院灶台上点了小泥炉子热着一壶水,只当是家里只有凉水。便在桌上拿起了一只粗碗,到前院篱笆下的冷水缸里舀了一碗水来,站在那缸边,就接连着咕嘟咕嘟几声给灌了下去。
无奈洪氏这嘴里也是咸过了分了,这一碗凉水下去,竟是不大生效,好在凉水这样东西,缸里是很富足的,这洪氏就一只手扶了缸沿,另一只手就伸碗下去舀水,又接连喝了两碗。当她一碗一碗的水,舀起来向下喝的时候,洪老太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就在屋时向她叫道:“这个日子里天气都转凉了,那凉水怎么能那样拼命的喝,可仔细闹起病来别怨别人。”
那洪氏道:“我喝几碗凉水你也要咒我,难道我不是你亲生的不成?不是你肠子里面爬出来的。”
她说完了这话,觉得在娘家也吃饱了也喝足了,大可以回家去歇着睡个觉。便招呼也不打一声,摇头尾巴晃的扭着水蛇腰出去了。谁知她还没走回自己家里,在半路上就只觉得肚子里咕叽几声响,有些绞痛起来,她自知不好,两手按了肚皮,人往地上一蹲,叽叽歪歪的道:“糟了,可不是真的要闹肚子罢,不行,我得活动活动去出一点汗,肚子就没事儿了。”
她这样自言自语的说着,这一会儿子她蹲着不动,便觉得那肚子里好受了些,直起身子来一阵飞跑加了家里,前脚才踏进门槛,后脚就觉得那肚子里闹开了锅了,连忙就嚷着到后院里的茅厕里去了。一会儿她完了事儿走进屋里来,就一屁股坐在炕边儿上,两手捧了肚子,骂道:
“这倒霉催的肚子,人穷罢了,吃顿发面烧饼的福气儿竟也没有,还真闹起肚子来了,这可真是穷到了底儿的命.....”
她还不等自己这句话说完呢,就又蹦起来向茅厕跑去。就从此刻起,洪氏就这样不住的往茅厕去光顾,由下午到日头落山,差不多就跑了二十多趟,腿儿也跑细了半圈儿,到了最后跑也跑不动了,只得让自家男人搬了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