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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藤狠狠骂道:“金枝,你是不是觉得小姐对你太好了?这么放肆!”
金枝也慌了神,忙跪下了:“小姐,那都是我胡说的,您别当真,更别生气,身体要紧。”
紫藤用力戳了一下金枝额头,气道:“你要是再这么没分数的,我就禀了夫人让家法侍候你。”
金枝脸也白了,方家的家法轻易不动,一动绝对可以让人一辈子忘不掉,乖觉地低了头,不敢出声。
方海棠静下心来,叫了金枝起来。
“我倒不是气金枝,就是怕她说的万一是真的怎么办?”
金枝瞟了一眼紫藤的脸色,亡羊补牢,竭力抚慰道:“小姐莫怕,就算真有这事,公爷也不会肯的,必定能想了周全法子。”说着还用力点了几下头,以加强自己言语的可信度。
方海棠眼中透着茫然,她再天真也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个道理。方清远,是她的父亲,更是天子的臣子。天下之大,还有谁能大得过天子呢?
碧蔓跺足道:“什么都还没发生呢,自己吓自己做什么?”
方海棠摇摇头,心里隐隐泛着不安:“你们没看见母亲刚刚的神情吗?”
“夫人什么神情?”碧蔓三人的注意力都在田太医身上,丝毫没留心方夫人的神情变化。
回忆着母亲刚刚奇异的神情,方海棠有些不确定地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只觉得当那个田太医说我的病很重的时候,母亲似乎松了一口气,好象有些高兴的样子。”
三个侍女面面相觑,打死她们也不敢信方夫人会高兴女儿生病,但她们更不能怀疑方海棠的直觉。她们这位小姐,天生六感敏锐,直觉准得吓死人。
紫藤年纪最大,一向是最有主意的,这次也是她率先打破沉默:“小姐先别想这么多,这些都是我们瞎猜的作不得准,我们不能先自己把自己吓怕了。既然暂时没事小姐就当没事一样过,等真有了事,我们再想对策,总不能叫小姐过得不舒心就是了。”
方海棠轻轻“嗯”了一声,静静倚着个软枕,垂下眸子闷闷不乐。“莫名其妙地病这一场真倒霉,外面天气这般好,天天困在屋里,真正闷煞人。”
碧蔓宽她心:“你若乖乖的,再过两日便又能象以前一样活蹦乱跳,你随便疯去我也不来管你。”喂她吃了药,便扶她躺下,盖了薄被。
金枝坐在一边喃喃自语:“话说小姐这病也得真是奇怪,明明我睡觉时都把窗关得严严的,起来一看却大开着。”
紫藤皱眉道:“你自己粗心大意还敢彻词?”
金枝吐吐舌头不敢再说,心底直道还好现在是八月,若是十二月,那江上夜风凛冽还不能要了小姐的命啊。
碧蔓心里微微一动,脑中似有一些什么划过。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临行前两晚,她偶然路过方清远的书房,夜深人静之际房里也没点灯,她以为房里没人,谁知竟传出人声,仔细一听竟是方清远和奶娘青娥两人。
只听方清远问道:“海棠是你亲自接生的,你便如他亲娘一般,你真能舍得下海棠?”
青娥道:“小姐长大了,我这奶娘还能跟她一辈子吗?何况这次去,小姐只怕是要入宫,我这身份也不方便在她身边出现。”
方清远一拍桌子,怒道:“青娥,别人不知道,你是最清楚的。你说你说,海棠她怎么可以入宫?”
青娥哈哈一笑,笑声在静夜中听来诡异非常:“入宫?哈哈,她都不怕公爷你怕什么!”
方清远声音微微颤抖:“我怎么能不怕,我怎么能不怕。一旦入宫,海棠就是个死路啊!”
青娥冷冷道:“死路?十七年前做那件事的时候难道没想到今天吗?”
“青娥,你我相识多年,你又何必这样伤我。”方清远的声音中有难以抑制的疲倦,“罢了,你真的不愿走,我也不能勉强你。青娥,你好好保重自己。我这一走,只怕是不能活着再见到你了。”
青娥默然半晌,黯然道:“你又何必这样灰心?事情也未必如你想象的那样糟。她总不至于眼睁睁地见你两父女落在水里火里也不救。”
方清远叹口气,道:“我这上半生只想保全了她,下半生只求保全了海棠。求仁得仁,我死了也没什么。”
青娥冷笑:“那夫人呢?小少爷呢?你可对得起他们?”
方清远怔忡,良久叹道:“下辈子还他们吧!”
青娥慢慢吐出口气:“真是冤孽啊!”
听到这里,碧蔓不敢再听,极小心地一步步倒退着走,不敢发出一丝丝声响。
只听到方清远突然叫:“青娥,难道你连她也不想见上一面?”
青娥冷冷道:“有什么好见的,再说她也未必想见我。”
“青娥,你别恨她。这些事都是我心甘情愿,你说得对,一切都是冤孽。”方清远静静道,声音中有种让碧蔓害怕的萧冷。
碧蔓走得已远,没听到青娥是怎么回答的,但她知道青娥这次宁愿离开她最宠爱的方海棠留在临安老宅也不愿随同方氏一家前来平阳,一定是跟那晚他俩口中的那个“她”有关系,虽然方清远和青娥之间说的话她听不懂,但她隐约地有些明白,这次方家进京也许并不象表面那样简单平静。
第五章 送礼
接下来几天,方夫人果然不再如前些日子一般三不五时地光临鸾鸣院,她大概对那位田太医的话深信不疑,认定了方海棠现在就算有贼心也没有那个力气来做些什么,是以只是每日遣人过来询问下方海棠的状况,再定时送些补品什么的,自己偶尔出现一次,也只是随便交待几句见无甚意外便又匆匆离开。
方海棠见她眉间紧锁,似有无限心事,秉承着做女儿应尽的义务顺口问了几句,也没指望母亲会回答什么。爹娘一向是把自己当作最脆弱的琉璃珠玉般珍藏着,从来不会告诉她任何需要烦恼的事情。
果然,方夫人温柔地为她拢了拢散落的发丝,拍拍她有些冰凉的小手,柔声道:“女儿,你只管放心养身体,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难住你爹的?”
方海棠不置可否,不过母亲既然不肯说,她就不再问,当下也就不再提起。
次日,并不见方夫人例行派人探询,倒是等到了世子方倾世,身后还跟着他的跟班白虎。好几天不见,觉着方倾世脸黑了点,更英气了些。
方海棠见到哥哥欢喜无限,拉着他坐在椅上,亲手给他倒了茶。
“哥哥,怎么最近都不来看我?”
方倾世宠溺地摸摸妹子的头:“哥哥去了京稷营做个侍卫,这几日都锁在营里回不来。”
在一堆糕点中埋头努力的白虎口齿不清地道:“世子爷刚回府还没有去探过少奶奶,就先来看小姐了。”
方海棠惊诧地抬起头,瞪大了宝石般的眼:“好端端怎么会去做侍卫?”
京稷营是天子禁军,归属天子直管。京稷营的兵士时常能面见天颜,军功最易得,赏赐最丰盛,是以大梁朝许多达官贵人都争相把子侄送去京稷营以求谋个进身之阶。可是方倾世不同,他是吴国公世子,将来是铁定要袭爵的,根本不需要和别人一样辛苦谋划前程。更何况,再怎么说,也只是个侍卫,见到个稍有品阶的大人就要行礼,堂堂世子岂不委屈?
方倾世温言道:“堂堂男儿郎不好总在父母荫庇下混日子。”
方海棠自己是个吃不得苦的性子,但对哥哥要强的态度倒是很敬佩。不过有些担心父亲的意见,因而问道:“爹爹不反对吗?”
方倾世知道海棠的意思,方清远这些年在临安做逍遥国公,也为朝廷保举了不少有才之士,唯独不喜独子出头露面,每每多加阻挠。
“这次是皇上的意思,想放我个官做。爹爹推辞不掉,就说我年少轻狂不通世事,先让我去京稷营磨练一番,以后也懂得如何当官,皇上就准了,调我做个侍卫副领班。”
方海棠这才放心,侍卫副领班,大小是个官,也有五品,不算太委屈了哥哥。
白虎在一边自得的拍拍胸脯:“我也做了侍卫,还是跟着世子爷。”
方倾世朝他翻个白眼:“以后在营里要叫我方领班。”
白虎傻呵呵地应了:“这不是在府里嘛,到了营里我自然会改口。”
方海棠伸手挟了块蓑衣饼给白虎算是奖赏,笑着道:“这下连我们白虎也是有品阶的官了。”京稷营侍卫最低也有从七品的品阶,所以也算是官。
白虎眉开眼笑地接过吃了,嘴里还咕哝着:“小姐就会取笑我”,心里却早乐开了花。
兄妹两个说笑了一阵子,方倾世从怀中掏出个符来,“海棠,听说京郊明觉寺的平安符最是灵验,你嫂嫂去拜佛时顺道也替你求了个,你把它带上。”
方海棠欢喜接过,捧在手里把玩,“谢谢哥哥。”碧蔓接手帮忙挂上了。
方倾世倾身轻轻刮了下海棠俏鼻,“兄妹之间还说谢字?”
方海棠慢慢揽住哥哥的腰,仰起一张素脸,轻声道:“哥,在营里不若在家,你要好好保护自己。有危险的时候要躲得远远的,别逞那血气之勇。”
方倾世失笑,逗趣道:“难道皇上有危险,我也要躲得远远的?”
方海棠毫不犹豫地答道:“皇上薨了会有另一个皇上,海棠的哥哥就只有一个。”
方倾世心里一荡,心底软软涩涩的。海棠这话听着天真,但话里的这番情谊纵是铁石心肠也要打动。抚着妹子乌黑顺滑的长发,这么美丽这么贴心,有这样一个妹妹夫复何求?
※※※
傍晚时分,方夫人过来看望女儿,同来的还有连雅凤。
方海棠见到母亲和嫂嫂过来,勉强撑起身子招呼。方夫人见状连忙让女儿躺下,不要动弹。和女儿闲话几句,又招了紫藤碧蔓来问了海棠的精神起居,便欲起身回屋。
连雅凤一瞬不瞬直钩钩盯着海棠胸口荡着的平安府,方夫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问道:“这是哪来的?”
海棠抬起那符给母亲看:“这是哥哥送的,是嫂嫂替我去明觉寺求来的平安府,听说最是灵验不过。”
方夫人随手接过看了看,转头望向媳妇,微笑赞道:“凤儿越来越懂事了!”
连雅凤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如扇子般遮住了眼眸,低声柔柔地道:“这是媳妇该做的。”
方海棠笑靥如花:“海棠这儿谢过嫂嫂了。”指使紫藤去取了一柄画着敦煌飞天的湘妃竹团扇递给连雅凤,“这扇子嫂嫂可喜欢?”
连雅凤接过一看,不过廖廖几笔,画中飞天却似要破纸而出,舞姿妖娆,栩栩如生。再看了眼侧首题跋,吃了一惊,不由提高了声调:“这是郑岩冷的真迹,太贵重了。”连忙把扇子递回去。
郑岩冷是大梁朝著名的大才子,诗词文章皆是锦绣,尤以擅画人物闻名,达官贵人争相求购,就连皇室也收藏他的画作,一副真迹可换京城一栋豪宅,真可谓价值千金。方海棠手笔之大,就连方夫人也吃了一惊。
方海棠笑着不肯,只是道:“不过一玩物,哪值得嫂嫂诚心为我求符的一番心意。”郑岩冷的画再贵重,她方海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心底一点不在意。
连雅凤推辞不过只好收了。
碧蔓送方夫人和连雅凤出去,方海棠慢慢坐直了身体,幽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虽年幼天真,可还分得清善意恶意。伸手解下脖子上挂着的平安符递给紫藤:“找个地方收起来,别让我再见到。”
紫藤叹了口气应了,金枝忍不住问:“怎么刚带上就不要了?”
碧蔓踱进来,似笑非笑的道:“大少奶奶心里哪会记挂着我们小姐,世子爷枉作好人了。”
金枝顿时明白过来,连连跺足:“小姐居然还送她郑岩冷的扇面,真是亏大了。”
※※※
连雅凤冷冷瞧着手中的团扇,握着扇柄的手因为过于用力而绽出了青筋。贴身侍女梅蕊站在她身后一声不敢吭。
“梅蕊,明儿一早你就回府见我大哥。”
“小姐要我对大少爷说什么?”
“你就告诉他,我答应了。”
梅蕊蓦地一惊,惊恐地望望主子,迅速低下头来,身子微微颤抖。
“你就装吧!我倒要看看你这楚楚可怜的模样还能装多久!”连雅凤恶狠狠地把扇子往地上一扔,一脚踩在飞天脸上,脚尖象碾豆子似地用力压过。
郑岩冷的真迹被人如敝履般弃在一隅,梅蕊心痛之极,心底暗叫可惜,这小小一幅扇面至少能值个五万两呢!
月色下,连雅凤美丽的脸庞布满了泪痕,一串串冰凉的水珠无声地滴落在破了相的飞天身上,迅速渲染成一团团墨渍。梅蕊斜眼看去,就像一朵朵了无生机的墨球花。
不知哪来的一阵阴风,八月盛夏之夜,梅蕊突然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