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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清流拉住徐叔的胳膊,夹在我们二人中间,出言制止:“梁夫人,你是不是说得有些过了?”
“苻大人,如果论理,我说得一点都没有错。”我仿佛没有动气,半眯着眼睛看着苻清流重叠的人影,话锋一转再言:“如果论情,月华错得离谱。只是,徐叔伤我的情在先,月华口无遮拦在后,两个人都有错。”往书房的门口走去,转身一拂,说道:“月华出去走走,稳下心神再与苻大人一同商量帐册的事情。”身后老徐低沉的咆哮,莞莞小心的安抚和苻清流的无声,都留在了那个书房。
无可否认,苻府的布置是万分合乎我心意的,交错的亭廊时掩时明,虽然装点的树木在冬季已然枯竭,但庭院中央的小湖周围,种栽的梅花此刻正含苞待放点缀其间,仿佛被吸引一般,我停驻在梅花树下,依靠在一旁的乱石上,目不转睛的盯着那纷繁的花朵。
一阵风过,几朵未放的梅花自我眼前徐徐飘落,耳边忽然响起赵勇有力的嗓门:“将军,把那一摞桃花递给我。”眼前晃过的是赵勇爽朗的笑脸,与日旭并肩一起酿制桃花酒的模样。那样一个不拘小节的男子,一个辈分已是日旭舅舅的男子,可以拉高衣袖,挽起裤脚,在日旭的软磨硬泡之下,使尽了浑身解数,酿成了那几壶世上仅有的桃花酿。
那一簇簇的梅花在眼前幻化成无数的桃花,香气扑鼻,看到了桃花丛中,身穿铠甲的赵勇,手提着两只铜锤,舞得虎虎生风。
我走上几步,轻声唤道:“赵将军,快来歇一下,喝一口桃花酿,吃几口点心。”
“夫人客气了。”赵勇用力一点头,缓缓回过身来,“赵勇好想再喝一口好酒,好像再和家中的妻儿吃上一顿团圆饭。”眼前赵勇的脸,渐渐清晰起来,没有了往日的怒目圆睁,反倒说不出的温柔。忽然,一道血注自赵勇的头顶自面部流下,流满了他的脸,直滴在他乌黑的铠甲上,身上的铠甲顿时爆裂开来,一道道血印渗出,“夫人,赵勇好想回来。家中的妻儿……”
我追上几步,却瞧见赵勇不支的倒在地上,朝着我匍匐而来:“夫人……救我……赵勇答应了家中的妻子,在吃上一顿她做的红烧肉……也答应了家中的孩子,教他用那一把我削给他的短剑……夫人……赵勇……想回家……”
只瞧见赵勇陷入那一摊摊的血泊之中,我想伸手去拉住他,却好像被什么绑住了身子动弹不得,“赵将军……”直至赵勇最后的一只手在我的面前消失。
“月华……月华……”一声声的呼喊把我自己血泊中叫回,低头瞧见自己的身子被苻清流自后拖住,而我已半个身子探向小湖,刚才不是真的赵勇吗?
我瘫坐在一旁的乱石上,对面是与我促膝的苻清流,缓缓抬头看向他:“赵勇来见过我了,他说他想回家。今天是除夕吧?那一顿团圆饭,他家中的妻儿等来的会是什么?”
“如果难过,就哭出来,也慢慢听我把话说完。”苻清流轻柔地说道,“因为没有抗衡的流星,而南朝的大军日夜用流星攻击夜凉山半山腰的山石,我朝的营地损坏异常严重,梁日旭不得不在今天从夜凉山下退兵五十里,住扎在都城外三十里处,今夜梁日旭会单枪匹马把赵勇送回家后再赶回营地。”清楚明了,但这消息把我刚才瞬间的悲俱变成了无限的悲凉。
“如果我们造好了流星,能有几成的把握把南朝人赶回去?”我居然很冷静地问了这个,转而更清楚地说道:“没有流星,只能支撑五天。我们在五天中赶制流星,能有几成的胜算?”
“五天的期限如今恐怕变成了三天。”苻清流看着寂静的湖面,抛出自己手中的石子,激起层层波澜,“南朝的一支快骑部队五千人,在今夜便可抵达夜凉山,这支快骑将是突袭的最佳选择,梁日旭送来的信说,他用尽手上的兵力,抵抗的天数不下三天。三天后,哪怕有了流星,也是未知的结果。”一封信笺自苻清流的衣袖中滑出,依稀是日旭苍劲有力的笔迹。
第一百章 探寻(二)
不自觉地伸手去捡,却被苻清流抢在前头收回了袖中,“梁元帅在信中提及了刚才的消息,另外提到,昨日的晚饭便当作梁家除夕夜的团圆饭,你也要放宽了心,我瞧你的神色,郁结不散,身子也不似先前的利落了。”苻清流的神色说不出的黯淡。
“团圆饭,也终究是少了日照。”我已经不似刚才的冲动,虽然沉浸在赵勇之死的痛苦中,但一提到团圆二字,瞧着苻清流的神色,不得不赶忙说道:“刚才我不是有意亵渎你的家人,不过错了终究是错了。一个人果然不能太感情用事了,只希望你能原谅我。”
“你的情绪失控,我早已习惯了。那次在小屋,我不一样……”苻清流说到一半,仿佛刺鲠在喉,脸色泛红后又变得苍白,转而说道:“只是你这个人一旦失控,便到处放箭,却又不对着应该对准的人,反倒伤及了那些早不在世上的人。”
我抱歉的一笑,连忙岔回重点:“那我们在两日内完成流星的希望有几成?”三天的极限,如果我们在两天内就完成,岂不是给南朝一个措手不及?
“只有一成的希望。”苻清流闭着眼睛,略微摇了摇头:“火药都已准备好,只是那一个个小球必须有手艺精湛的工匠打磨而成。我们必须有足够的人手,轮班替换,不作任何休息,才有那一成的希望。只是现如今我们工匠数量有限,而且制作的铁料也不充足,哪怕勉强赶出一两个,也不足与南朝抗衡。天时地利人和,我们无一不失。”
“南朝十多年来,等的也许就是这么一天,他们的皇帝太过厉害。”我感叹之余,心中仅存的一点信心也只是因为日旭,“他一个人,算尽了武朝所有人的得失。是巧合也好,是注定也罢,我们都不得不感叹他布下的每一步棋,可见南朝在做一切准备的时候,我们却还在为要不要减租,救不救灾的事情,两相争论。谁胜谁败,岂不是就在那一刻?”
“大人……”莞莞在老远处用力地喊了一声,“宫中的陈公公在大厅等您,皇上下旨请您入宫一趟,据说是今晚的除夕家宴,希望您也一同参加。”苻清流挥了挥手以示明了,却和我一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相视无言,更是无奈。
“敌军已经打到了都城之外,皇上还有心思设什么家宴?那些浴血在沙场上的士兵,他们何尝不想吃上一顿家宴?而那些失去了亲人的百姓,又何尝不想再与亲人同坐在一张桌子吃上一顿团圆饭?”我在苻清流面前也不再隐藏自己对皇上的不满,“我一直不甘心,你和日旭两个人耗尽一切,到终了确是替这样的君主卖命。”
苻清流一笑出声,随即竖了竖自己的手指挡在嘴前,“你的想法有时候太过激进了,更何况常常冒出一些大不韪的话。皇上为人温和,待人处世虽然优柔寡断,却也不曾有何错处。关于那二十万两银子的事情,我每每查到一半就断了线,似乎白松诚与宫外的一个人联系,而那个人再与宫中牵线。”苻清流似乎对皇上的印象依旧没有改变。仔细想来,以苻清流观人的犀利,不会错看皇帝的为人。
“为人温和,并不代表他是合格的君王。”我轻声地说道,“帝王之干,不是人人都有的。”
只瞧见莞莞朝着我们这边走来,苻清流直起身子,垂头对我说道:“我从你会梁府,留在这里莫要与徐叔又闹出什么事端。刚才那些话,与我说过,也就算了,连梁日旭那里你也还是先忍着。至于工匠的事情,他们会继续赶制流星,明日我们便去白府,螳螂补蝉,黄雀在后。”一只手在我肩上轻轻拍了拍,许久未见过的清涩笑容露出,“很多事情无非一个缘字,没有半点的计算。最近常想,我们的缘分也许在很早以前被我亲手斩断了,那么我又去勉强些什么?又时常觉得或许我们的缘分才刚刚开始,那我何必不试者去等等?”虽然不再强求什么,但是苻清流话语中的执著没有丝毫的改变,改不了的性格,改不了的牵绊。
“大人,陈公公等的有些着急,你快些随着进宫才是。”莞莞依然赶到我们身旁,偷偷打量坐在一边乱石上的我,伸手递了一件斗篷:“天气越发的冷了,大人小心身子。宫里等得急,就由莞莞送梁夫人一程。”只瞧着莞莞小心替苻清流披上斗篷。
“明日午时,我们在城西的天涯茶楼碰面。”苻清流和我错身而过时,小心地叮嘱:“早些回去和梁家的人一起度过这个除夕夜,别等梁日旭了,他今天赶不及回家。”原来爱可以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不在乎爱不爱,眼中只有对方一人。
莞莞的眼神一直照在苻清流的背上直至他没入蜿蜒的亭廊中,忽然一个转身挽住我的手臂,半拉半靠地把我往门口带,眼角下的一滴美人痣闪着亮晶晶的光彩,似乎正在落泪。
“莞莞姑娘,不用送了。”我伸手却推不开莞莞的手,试探地说道:“梁家的车夫就在门外等着。莞莞姑娘还是回屋,就当作替苻大人陪着徐叔过除夕。”
“梁夫人知道徐叔在大人心中的地位。”莞莞的手显然用上了力,语气全然带着嘲讽:“你怎么能对大人狠得下心?世间还有哪个男子待你能如大人一般?连梁大人也一定及不上大人的分毫。”终于按耐不住心中对我的怨恨,“你对大人下了什么咒?每次见你回来后,大人都独自站在这湖边许久。你知不知道,那次替你去边境送粮回来,大人在这湖边坐了整整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只是没命地弹琴,直到把最后一根琴弦拨断,直到十根手指上染满了鲜血。”莞莞原本挽住我的手,此刻紧紧抓住我的手臂狠命的摇晃,“原以为,你能有一天给大人幸福,却不料我错了。原来我的退让都是错的,你给不了的幸福,就由我来给大人。”
“给他幸福吧。”一松手,我不稳地跌坐在地上,勉强撑地而起,缓缓说道:“如果可以争取的到幸福,那么一定要紧紧抓住不要放手。爱情也许是成全,但是成全的不是人,而是幸福。”留下莞莞一人在原地莫名的落泪,我平稳的踏着步子从苻府中走出。
特意让元宝掀开马车的帘子,让无边无际的风照着整个人吹来,原本颇为繁华的长安街上,我们的马车飞驰无阻,几乎不见来往的百姓,偶尔还有几个散落的商贩,勉强支撑着摆摊子。人有一夕间白头,一个朝代也有一朝间衰败。
原来很多事情,是我们不曾注意的。因为我的在意,晚饭时候舅舅在本该不知道的情形下,问起了我去白家筹钱的事情,在得不到满意答案的时候,又提到了赵勇的死这个消息。靠在床上,回想起在梁家的种种,当初,表现最奇怪的不是对我恶言相向的婆婆,也不是从提防到慢慢妥协又反复的日照,而是从第一天开始便对我和颜悦色的舅舅。我的身份,只要是梁家人,心中就算不厌恶,却也应该有所防范,怎么会不问青红皂白就完全信任我?当初因为基于赢得在梁家的地位,而忽略了那么多的细节,如果早些?只是没有如果……
第二天,也是新年的第一天,没有了往年的热闹,偶尔从一些大户人家传出零落的鞭炮声,大街上早已不见了成群结队,玩着鞭炮的孩子们。
“暗生最近常常问起他的娘亲。”一想到孩子,便随口对着苻清流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却又怕以后知道了真相,暗生会怪我欺瞒他。”在天涯茶楼商量妥当后,我和苻清流正悠闲地往白府走去,难得享受这午后和煦的阳光。
“顺其自然地告诉他,不要记挂他年纪的大小,只要觉得合适就告诉他,他能明白。”苻清流直直地看着前方的路,没有一丝的迟疑,“你先进白府,过上半个时辰,我自然也会去见白松诚,一松一紧,定要比他说出实情。”
“苻大人……”我还是如此这般称苻清流,保持那仅有的一段距离,“如果真的是梁家的人害了你的家人,你还会报仇吗?”一晚上的捉摸,让我不得不把所有的问题都聚集在舅舅的身上,他就好像是日旭的父亲,虽然我万分的不情愿,却无法控制地觉得舅舅的可疑。
苻清流一个晃神,脚步也有些乱了,“可是查出些什么眉目了?”
“你能告诉我当年的情况吗?”我不敢看苻清流,只是轻声地问道:“没有来龙去脉,哪怕我有线索,却也不能一针见血地看出真相。”
“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封模仿我父亲的笔迹写给南朝的信。”苻清流的话十分缓慢,时轻时重,偶有颤抖,“那封信是梁日旭的父亲上交给先皇的,信中有我父亲通敌叛国的证据。而信的来历,听说梁家的解释是凭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