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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不待见皇后,再偏心自己的娘,也不会歪曲事实,说他娘待媳妇很好。太后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他不过赌着一口气,懒得管——你不是信不过我,找我娘为你肚子里的孩子出头吗?现在你也别指望我,就你们婆媳俩死磕去吧。
儿子置身事外,媳妇自然斗不过婆婆,整整受了二十年窝囊气。
听到太后中风瘫痪的消息,赵延昌首先就怀疑皇后,也把所有在场的人都审问了一遍,没审出什么名堂,倒把聂怀袖气病了。
聂怀袖跟了太后一辈子,年纪跟太后差不多大,太后突然瘫痪,她本来就又急又痛,寝食失常,再加上他派刑部的人审查她,聂怀袖气皇上连自己都不信任,几下夹击,竟一病不起,拖了十几天就死了。
赵延昌心里愧悔,可太后出事,刑部负责此案,对每个嫌疑人一视同仁,原也没错。聂怀袖自己看不开,他也没办法。
如果聂怀袖不死,有她负责打理慈懿宫的日常事务,也就用不着皇后了。记得聂怀袖刚病,皇后自告奋勇去慈懿宫侍疾时,他想着,反正太后房里每天有御医会诊,有宫女太监轮值,皇后也搞不了什么鬼。等聂怀袖好起来,换下皇后就是了,谁晓得聂怀袖会病死。
推详太后中风的整个过程,的确就是普通的中风。那天是四月初三,太后嫌慈懿宫里吵得慌,说要去御花园清静一下。对一向爱热闹的太后来说,这种情况不多见,可人嘛,总有怕吵的时候,后来刑部的人仔细询问过这个环节,都说是太后自己兴之所至,自己提议的,没有任何人怂恿。
在御花园走了一圈,跟去的人怕太后累着,扶她到太液池边的菀荷亭坐着休息。那个位置风景很好,处处鸟语花香,太后一惬意,犯了牌瘾,让人去各房娘娘宫里传唤,凑牌搭子,还说要把午膳摆在那里。
又为了拿一幅很贵重的玉牌,把聂怀袖打发走了,因为那牌是交给聂怀袖收着的。
这一通派下来,太后身边只剩下了几个老嬷嬷。
人就是这样,坐着赏景的时侯只觉得心旷神怡,一旦牌瘾发了,等着人打牌,就觉得时间分外难熬。据当时在场的嬷嬷说,太后谁也没叫,自己突然从亭子里走出来,下台阶时一脚踏空。站得最近的嬷嬷伸手过去捞,都触到了太后的衣角,可惜还是没拉住,眼睁睁地看着太后摔到地上,再扶起来时,已经不能说话了。
当天跟去的人后来全都被秘秘密处死了,只剩下了一个聂怀袖,也自己病死了。几个参与会诊的太医被严令禁口,慈懿宫里下剩的人全部赐了哑药,仅放过了吴家的吴昭训,让她和皇后轮换着给太后守夜。
赵延昌知道这样做很残忍,可在得知太后中风瘫痪的第一时间,他就下意识地就想要隐瞒消息。
没错,老人中风是件很普通的事,平民之家有,簪缨贵族也不可避免,沈家的老太君不就是这样吗?
可一般人听到这个消息时是什么反应?还记得他听到时,立刻就想,沈家那老太太虚伪透顶,沈家没一个好东西,沈老太太第一次中风,是他儿媳妇救回的,结果还不是帮着自家人坑他儿媳妇,这下遭报应了吧。
依此类推,太后中风瘫痪,外面的人是不是也会这么想?
——你看安南王赵氏,拥兵造反,谋朝篡位,仗没打完,老太太就先瘫了,遭报应了吧?叫你造反,叫你出兵,死了那么多人,都是你家造的孽,现在报应来了。
所以,太后中风瘫痪的消息不能传出去,就让皇后带着慈懿宫的哑奴照顾吧,她好歹是太子生母,他们一家是利益共同体,他相信皇后不会乱说,其他人他也信不过。
赵延昌捂住自己的眼睛,有些想法他永远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他是皇帝,是开国之君,是宝儿的爹爹,尧儿的爷爷,他要为他们打造一个铁桶江山,开万世基业这些惶恐脆弱,他只会留在暗室里自己一个人品尝,决不会让任何外人窥探。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然浑身一震,很紧张地问:“尧儿呢?尧儿在哪儿?怎么半天没听到他的声音了?”
张怀安赶紧告诉他:“小郡王这会儿在东宫呢,太子妃既然回来了,奴才就让人把孩子送过去了。太子妃还说,皇上若想小郡王了,就让奴才接他过来住几天。”
皇上不表态,张怀安试探着问:“要不,奴才这就去把小郡王接来?”
他以为皇上不会应承的,娃儿的亲爹娘几个月没见孩子了,还不许人家亲近亲近?
没想到,皇上居然接住他的话说:“那你这就去接回来吧,朕连着喝了两顿酒,晚上根本没吃什么,你叫厨房做几个清淡的菜,我和尧儿一起吃。”
张怀安只好答应着,走到外面的回廊里,脸皱成了一块苦瓜皮。他今天中午才把孩子送走,一天都没过完,就去要回来,这怎么开得了口?
难道脸上蒙块黑布,不交一言,冲过去抢了孩子就跑?那也要他打得过太子呀。
皇上的旨意违不得,他又实在没脸去见太子妃,可把张怀安愁死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心疾与药
第二百七十三章心疾与药
俞宛秋在锦华宫领过宴,回到东宫时已疲累不堪,素琴迎上来告诉她:“太子殿下还没回来,小郡王在怡庆殿午睡,您也赶紧睡一会儿吧,等会小郡王醒了,准得闹您。”
“他肯闹我就好了”,俞宛秋泛起一丝间杂爱怜与酸涩的笑,上午在码头抱住那孩子时,他的生疏和不自在都表现得很明显。一别数月,孩子有了新的依恋对象,不再眷念母亲的怀抱。
知墨和茗香冲上去挽住她的手臂,一边说笑一边往浴室带,几个侍浴宫女捧着各色用品站在沁着桂花香的白玉池畔。这回她没有谴走任何人,由着她们为她宽衣,清洗,按摩,自己则合目倚着池壁假寐。
那么累,偏偏脑子不肯休息,不停地闪现着今天出现的一幕幕场景,太出乎意料,太匪夷所思,以至于让她陷入了短暂的混乱,一时理不清头绪。
洗完澡,她径直去了怡庆殿。兰姨和纹绣守在小郡王的床前做针黹,见她在门口出现,一起朝她做噤声状,俞宛秋会意点头,脱下鞋子轻轻走过去,俯在床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心里又是感伤又是幸福。
他长得真像他爹,越大越像,只是面部轮廓更清俊、更柔和一些,眉毛也不如他父亲的英气。
这样也好,已经称帝的赵家,出一个沉迷武学的将星就够了。像赵佑熙那样的储君,于开国之初,领兵出征,开疆拓土,等到征战毕,四海宁,那时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即使是自己的亲亲夫君,俞宛秋仍要说:赵佑熙同学是不适合当皇帝的
他没耐心听儒臣扯皮拉筋,当他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就赶跑拍飞过无数“名儒”。
他也没耐心看权臣勾心斗角,他明朗单纯,冲动霸道,喜欢用最快捷的方法解决问题,不喜欢迂回——比如,他喜欢一个女孩,就直接绑她回家,先把生米煮成熟饭。
这样的天性,这样的作风,不仅自己不适合当皇帝,玩政治,也不适合培养下一任储君。
适合的,是赵延昌和梁瑾瑜那样的人,心眼多,懂权谋,腹黑,狡诈,必要时也可以很残忍,偏偏外表看起来无害且平易近人,不似赵佑熙般生人勿进。
想到这儿,俞宛秋更加难过起来:为了尧儿的将来,也为了赵国的将来,也许,真应该把尧儿留在他爷爷身边。
可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她左思右想,左冲右突,终于在矛盾和纠结中倦极睡去,鼻尖萦绕着儿子身上的奶香味。
再醒来时,对上了一双清亮的眼,如小鹿般生动好奇,她喜出望外,伸手抱起孩子,给他嘘嘘,给他喝水,给他讲故事。孩子乖乖地任她摆弄,不吵不闹,有时候会偷看她,被发现后,就羞涩地笑笑。
真是可爱得要了她的命俞宛秋那些“深明大义”的想法早抛到了九霄云外,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不给,谁来我都不给,坚决不给,死也不给这是我的孩子,凭什么给?谁要孩子谁自己生去,别抢我的”
可惜,再多的誓言,也抵不住张怀安的苦苦哀求。
父辈一样的大总管直挺挺地跪在她面前,含着一泡眼泪告诉她皇帝有多可怜:相依为命的寡母瘫痪失语,再也不能给他一个关爱的眼神,一句温暖的话语。和妻子是怨偶,和嫔妃们也无话可说。幸亏有小郡王在身边,才让他享受到了一点天伦之乐,不管多头痛的事,不管多大的火气,只要看到小郡王,心情就会好转。小郡王是皇上的开心果,就连朝臣们,也都希望小郡王留在启泰殿,好在关键时刻为他们缓颊。
俞宛秋不知如何是好,答应吧,心里着实舍不得;不答应吧,人家就死赖在地上不起来。
最后,张怀安的一句话让她彻底失去了反对的立场,张怀安说:“皇上今日一天没吃东西了,说要等小郡王过去后再陪他吃。”
好嘛,亲情绑架都用上了,作为晚辈,你忍心让父皇饿肚子吗?不仅要送孩子过去,还要快送皇上可还等着他吃饭呢。
送走了孩子,俞宛秋心里空落落的,好不容易等回来的丈夫却不理她,自个儿醉醺醺地睡了。
俞宛秋招来谢长宁,很快就问出了太子一天的动向。
果然和她猜想的一样,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这一刻,俞宛秋忽然就理解了皇后。
不管太后如何跋扈,不管她和儿子、孙子的关系变得有多冷淡,她在他们心目中都是有特殊地位的。她争权揽事、自私专横时,他们固然敬而远之;一旦她落难受罪,他们又会感同身受。
不仅仅是血脉亲情,这两个人都是太后一手带大的,曾经的母子情和祖孙情,比那些冷淡的贵族家庭要浓烈得多。
有了这个感情基础,到如今,太后越可怜,便越能引发他们的愧疚,和对往日亲情的回忆。
尤其是赵佑熙,本是太后爱孙,何其受宠。在他成长的十几年岁月里,父亲忙碌,母亲幽闭,太后是他身边最亲的人,这种亲密关系,却因为她的出现而打破,随着太子和她关系的加深,那道裂痕也逐渐加深,终至不可修补。
这便是俞宛秋今日一天心神不宁的原由:太后的晚景这么惨,她的夫君,会不会因为对太后的愧疚,而记恨她,冷落她?
如果他去看过太后,必然也看到了吴昭训在太后床前的任劳任怨,他会不会出于感激,出于对太后的补偿心理,而纳了这个吴家的女儿?
他晚上喝得醉醺醺地回来,也是不想面对她的一种逃避姿态吧。
皇后在某些方面糊涂,在某些方面却是很敏锐,很高杆的。她和太后做了一世对头,太后出事,她是最大的嫌疑人,不管她做没做,都可能被迁怒,所以她彻底放低身段,去给太后为奴为婢,做牛做马,用近乎自我折磨的方式,来让赵延昌消弭愧疚和可能的怨恨。
赵延昌最初可能会疑惑,时间长了,只剩感激,没有人,能对长期守在自己母亲病榻前的人不假辞色。
然后呢,探望,交流,感谢,谦逊……只要皇后有心,她甚至可以把为太后侍疾当成和皇上重修旧好的机会。
皇后果然是表率,只是她做不出来,她不敢想象自己也挤在慈懿宫那间弥漫着腐朽气息的屋子里,和皇后,和吴昭训抢着扮孝顺,表衷心。
虚伪得连自己都想吐的行为,她没办法说服自己去做。
第二天早上,赵佑熙在头痛中醒来,眼前只有太监宫女,不见了太子妃的身影。
那丫头,没看到他醉了么?有了孩子,就不关心相公了。
已经是东宫掌食的茗香告诉他:“太子妃都没用早膳,说吃不下。”
曹大海站在旁边补充:“太子妃眼睛都是肿的,像是一夜没睡。”
赵佑熙皱起眉头:“她去哪儿了?”这些人,说话不会捡重点吗?
曹大海躬身道:“太子妃一大早去慈懿宫请安,然后就带着戚长生去了同济医馆,听说还要去成衣坊。”
说到慈懿宫,赵佑熙的眼光瞬间黯淡下来,昨天父皇大张旗鼓地摆庆功宴,他被敬了许多酒。带着酒意去慈懿宫,看到太后那个样子,他震惊,他心痛,他不知所措,晚上再赴宴时,他来者不拒,把他自己灌得烂醉,回来时根本不省人事。
现在他清醒了,心里的疼痛加剧,三两下换好衣服,他交代说:“快去备车马,我要外出。”
“您要去哪儿?”
“先去医馆,不行再去成衣坊。”
他要找到自己的妻子,他很难过,这个时候,他只想待在她的身边。
而此时,去太后那儿请过安,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