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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女奇缘-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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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看,只有尽南头东西对面的两间,是个单间,他便在东边这间歇下。那跟的店伙,问说:〃 行李卸不卸下?〃 公子说:〃 你先给我卸下来吧。〃 那店伙忙着松绳解扣,就要扛那被套。骡夫说:〃 一个人儿不行,你瞧不得那件头小,分量够一百多斤呢!〃 说着,两个骡夫帮着抬进房来,放在炕上;回手又把衣裳包袱、装钱的鞘马子、吃食篓子、碗包等件,拿进来。两个骡夫便拉了骡子出去。那跟来的店伙,帮着他店里的事,送下公子,忙忙的在店门口要了两张饼,吃了就要回去。公子给了他一串钱,又给嬷嬷爹写了一个字条儿,说已经到了荏平的话。打发店伙去后,早有跑堂儿的拿了一个洗脸的木盆盛着热水,又是一大碗凉水,一壶茶,一根香火进来。
    随着就问了一声:〃 客人吃饭哪,还等人啊?〃 公子说:〃 不等人,就吃吧。〃却说公子虽然走了几程路,一路的梳洗吃喝拉撒睡,都是嬷嬷爹经心用意服侍,不是煮块火腿,便是炒些果子酱带着。
    一到店必是另外煮些饭,熬些粥,以至起早睡晚,无不调停周到。所以公子除一般的受些风霜之外,从不曾理会得途中的渴饮饥餐那些苦楚。便是店里的洗脸木盆,也从不曾到过跟前。
    如今看了看那木盆实在腌脏,自己又不耐烦再去拿那脸盆、饭碗的这些东西。
    怔着瞅了半天,直等把那盆水晾得凉了,也不曾洗。接着饭来了,就用那店里的碗筷子,将饭乱吃了半碗,就搁下了。一时间,那两个骡夫也吃完了饭,走了进来。原来那两个骡夫,一个姓苟,生得傻头傻脑,只要给他几个钱,不论甚么事,他都肯去作,因此人都叫他作〃 傻狗〃 ;一个姓郎,是个极狡猾贼,生了一股的白癜风,因此人都叫他〃 白脸儿狼〃 。 当下他两个进来,便问公子说:〃 少爷,昨日不说有封信要送吗?送到那里呀?〃 公子说:〃 你们两个谁去?〃 傻狗说:〃 我去。〃 公子便取出那封信来,又拿了一吊钱,问他道:〃 你去很好。这东南大道岔山下去,有条小道儿,顺着道路走,二十里外有个地方,叫二十八棵红柳树,你知道不知道?〃 傻狗说:〃 知道啊,我到那邓家庄儿上赶过买卖。〃 公子说:〃 那更好了。那个邓家……〃 说着,又把那褚一官夫妇的面相儿,告诉了他一遍。又说:〃 你把这信当面交给那姓褚的,请他务必快来。如果他不在家,你见见他的娘子,只说他们亲戚姓华的说的,请他的娘子来。〃 傻狗说:〃 叫他娘子到这店里来,人家是个娘儿们,那不行吧。〃 公子说:〃 你只告诉明白了她,她就来了。这是一封信;一吊钱是给你的,都收清了,就快去吧。〃 那白脸儿狼看见,说:〃 我和他一块儿去,少爷你老也支给我两吊,我买双鞋。瞧这鞋不跟脚了。〃 公子说:〃 你们两个都走了,我怎么着?〃 白脸儿狼说:〃 你老可要我作甚么呀?有跑堂儿的呢!店里还怕短人使吗?〃公子拗他不过,只得拿了两吊钱给他,又嘱咐了一番,说:〃 你们要不认得,宁可再到店里柜上问问,千万不要误事!〃 白脸儿狼说:〃 你老万安!这点事儿了不了,不用说了。〃 说着,两人一同出了店门,顺着大路就奔了那岔道的小路而来。
    正走之间,见路旁一座大土山子,约有二十来丈高,上面是土石相搀的,长着些高高矮矮的丛杂树木,却倒是极宽展的一个大山环儿。原来这个地方叫作岔道口,有两条道:从山前小道儿穿出去,奔二十八棵红柳树,还归山东的大道;从山后小道儿穿过去,也绕得到河南。他两个走到那里,那白脸儿狼便对傻狗说道:〃 好个凉快地方儿!咱们歇歇儿再走。〃 傻狗说:〃 才走了几步儿,你就乏了,这还有二十多里呢,走吧。〃 白脸儿狼道:〃 坐下,听我告诉你个巧的儿。〃 傻狗只得站住,二人就摘下草帽子来,垫着打地摊儿。白脸儿狼道:〃 傻狗哇!你真,你真个的给他把这书子送去吗?〃 傻狗说:〃 好话呢!接了人家两三吊钱,给人搁下人家信?〃 白脸儿狼说:〃 这两三吊钱,你就打了个饱嗝儿了。你瞧咱们有本事,硬把他被套里的那二三千银子搬运过来,还不领他的情呢。〃 正说到这句话,只见一个人骑着一头黑驴儿,从路南一步步慢慢的走了过去。白脸儿狼一眼看见,便低声向傻狗说:〃 噶!你瞧好一个小黑驴儿,黄墨儿似的东西。可是个白耳腋儿,白眼圈儿,白胸脯儿,白肚囊儿,白尾巴梢儿?你瞧外带着还是四个银蹄儿,脑袋上还有个玉顶儿,长了个全,可怪不怪?这东西要搁在市上,碰见爱主儿,二百吊钱管保买不下来。〃 傻狗道:〃你管人家呢。你爱呀,还算得你的吗?〃 说着,只见驴上那人把扯手往怀一带,就转过山坡儿过山后去了,不提。那傻狗接着问白脸儿狼:〃 你才说告诉我个甚么巧的。〃 白脸儿狼说:〃 这话可' 法不传六耳'。也不是我坏良心来兜揽你,因为咱们俩是一条线儿拴俩蚂炸,飞不了我,蹦不了你的。讲到咱们这行啊,金仗的是磨搅讹绷,涎皮赖脸,长支短欠,摸点儿,赚点儿,才剩的下钱呢!到了这趟买卖,算你我倒了运了。那雇骡子的本主儿,倒不怎么样,你瞧跟他的那个姓华的老头子,真来的讨人嫌,甚么事儿他全通精儿,还带着挺撅挺横,想沽他一个官板儿的便宜也不行。如今他是病在店里了,这时候又要到二十八棵红柳树,找甚么褚一官。你算,他的朋友大概也不是甚么好惹的了。若然这么是一道儿到了淮安,不用说,骡子也干了,咱们俩也赔了。〃 傻狗说:〃 依你这话,怎么样呢?〃 白脸儿狼说:〃 依我,这不是那个老头子不在跟前吗?可就是你我的时运来了。咱们这时候拿上这三吊钱,先找个地方儿,潦倒上半天儿,回来到店里,就说见着姓褚的了,他没空儿来,在家里等咱们,把那个文诌诌的雏儿诳上了道儿,咱们可不往南奔二十八棵红柳树,往北奔黑风岗。
    那黑风岗是条背道,赶到那里,大约天也晚的时候了。等走到岗上头,把那小么儿诳下牲口来,往那没底儿的山涧里一推,这银子行李,可就属了你我哩。
    你说这个主意高不高?〃 傻狗说:〃 好可是好,就是咱们驮着往回里这一走,碰见个不对眼的瞧出来呢,那不是活饥荒吗?〃 白脸儿狼说:〃 说你是傻狗,你真是个' 傻狗' !咱们有了这注银子,还往回里走吗?顺着这条道儿,到那里快活不了这下半辈子呀!〃 那傻狗本是个见钱如命的糊涂东西,听了这话,便说:〃有了,咱就是这么办咧。〃 当下两人商定,便站起身来,摇头晃尾的走了。他两个自己觉着这事商量了一个停妥严密,再不想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亏心,神目如电。又道是:〃 路上说话,草里有人听。〃 这话暂且不表。
    且说那安公子打发两个骡夫去后,正是店里早饭才摆上热闹儿的时候,只听得这房里浅斟低唱,那屋里呼么喝六。满院子卖零星吃食的,卖杂货的、卖山东料的、山东布的,各店房出来进去的乱窜。公子看了说道:〃 我不懂这些人,定这样的长道儿,乏也乏不过来,怎么会有这等的高兴?〃 说着,一时间闷上心来,又惦着嬷嬷爹此时不知死活,两个骡夫去了半天,也不知究竟找得着找不着那褚一官;那褚一官也不知究竟能来不能来;自己又不敢离开这屋子,只急得他转磨儿的一般,在屋里乱转。转了一会,想了想这等不是道理,我静一静儿吧!
    随把个马褥子铺在炕沿上,盘腿坐好,闭上眼瞧,把自家平日念过的文章,一篇篇的背诵起来。背到那得意的地方,只听他高声朗诵地念道是:〃 罔极之深恩未报,面又徒留不肖肢体,遗父母以半生莫殚之愁。百年之岁月几何?而忍吾亲有限之精神,更消磨于生我劬劳之后……〃 正闭着眼睛,背到这里,只觉得一个冰凉挺硬的东西,在嘴唇上哧留了一下子。
    吓了一跳,连忙睁眼一看,只见一个人站在当地,太阳上贴着两块青缎子膏药,打着一撒手儿大松的辫子,身上穿着件月白棉绸小夹袄儿,上头罩着件蓝布琵琶襟的单紧身儿,紧身儿外面系着条河南搭包,下边穿着条香色洋布夹裤,套着双青缎子套裤,磕膝盖那里都麻了花儿了,露着桃红布里儿。右大腿旁,拖露着一大堆纯呢的白绉绸汗巾儿;脚下包脚面的鱼白布袜子,一双大掖巴鱼鳞伞鞋,可是趿拉着。左手拿着擦得镜亮二尺多长的一根水烟袋,右手拿着一个火纸捻儿。
    只见他噗的一声,吹着了火纸,就把那烟袋往嘴里给送人。公子说:〃 我不吃水烟。〃 那小子说:〃 你老吃潮烟哪?〃 说着,就伸手在套裤里,掏出一根紫竹潮烟袋来。公子一看,原来是把那竹根子上,钻了一个窟窿,就算了烟袋锅儿;这一头儿不安嘴儿,那紫竹的竹皮儿,都被众人的牙磨白了。公子连忙说:〃 我也不吃潮烟,我就不会吃烟,我也没叫你装烟。想是你听错了。〃 那卖水烟的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位爷是个怯公子哥儿,便低了头出去了。
    这公子看他才出去,就有人叫住,在房檐底下站着,唿噜唿噜的吸了好几袋,把那烟从嘴里吸进去,却从鼻子里喷出来。卖水烟的把那水烟袋吹得忒儿喽喽的山响。那人一时吃完,也不知腰里掏了几个钱给他。这公子才知道这原来也是个生财大道,暗暗的称奇。不多一会,只听得外面嚷将起采,他嚷的是:〃 听书吧?听段儿吧?《罗成卖绒线》,《大破寿州城》,《宁武关》,《胡迪骂阎王》,《婆子骂鸡》,《小大姐儿骂他姥姥》。〃 公子说道:〃 怎么个讲法?〃 跟着便听得弦子声儿,噔楞噔楞的弹着,走进院子来。看了看原来是一溜串儿瞎子,前面一个拿着一枝紫木弦子,中间儿那个拿着个破八角鼓儿,后头的那个,身上背着一个洋琴,手里打着一副札板儿,噔咚扎舌的就奔了东配房一带来。公子也不理他,由他在窗根儿底下闹去。
    好容易听他往北弹着去了,早有人在那里接着叫住。
    这个当儿,恰好那跑堂儿的提了开水壶来泡茶,公子便自己起来倒了一碗,放在桌上晾着。只倒茶的这么一个工夫儿,又进来了两个人。公子回头一看,竟认不透是两个甚么人,看去一个有二十来岁,一个有十来岁。前头那一个打着个大长的辫子,穿着件旧青绉绸宽袖子夹袄,可是桃红袖子。那一个梳着一个大歪抓髻,穿着件半截子的月白洋布衫儿,还套着件油脂模糊破破烂烂的、天青缎子绣三蓝花儿的紧身儿。底下都是四寸多长的一对金莲儿,脸上擦着一脸的和了泥的铅粉,嘴上周围一个黄嘴圈儿胭脂,早被人吃了去了。前头那个把着面琵琶,原来是两个大丫头!公子一见,连忙说:〃 你们快出去。〃 那两个人也不答言,不容分说的,就坐下弹唱起来。公子一躲躲在墙角落里,只听她唱的是甚么:〃青柳儿青,清晨早起丢了一枚针。〃 公子发急道:〃 我不听这个。〃 那穿青的道:〃 你不听这个,咱唱个好的。我唱个《小两口儿争被窝》你听。〃 公子说:〃我都不听。〃 只见她握着琵琶,直着脖子问道:〃 一个曲儿你听了大半出咧,不听咧?〃 公子说:〃 不听了。〃 那丫头说:〃 不听!不听给钱哪!〃 公子此时只望她快些出去,连忙拿出一吊钱,掳了几十给她,她便嘻皮笑脸的把那一半也抢了去。那一个就说:〃 你把那一擞子给了我吧。〃 公子怕她上手,紧紧把那一百拿了下来,又给了那个。那两个把钱数了一数,分作两份儿,掖在裤腰里。那个大些的走到桌子跟前;就把方才晾的那碗凉茶端起来,咕嘟咕嘟的喝了。那小的也抱起茶壶来,嘴对嘴儿的灌了一肚子,才撅着屁股扭搭扭搭的走了。
    且住,说书的这话有些言过其实。安公子虽然生得尊贵,不曾见过外面这些下流事情,难道上路走了许多日子,今日才下店不成?不然,有个原故。他虽说走了几站,那华奶公都是跟着他,赶尖站,住尖站,没有个不冷清的。再说每到下店,必是找个独门独院,即或在大面儿上,有那个撅老头子,这些闲杂人也到不了跟前。如今短了这等一个人,安公子自然益发受累起来,这也算得〃 闻鼙鼓而思将士〃 了。闲话休提。
    却说安公子经了这番的吵扰,又是着急,又是生气,又是害臊,又是伤心,只有盼两个骡夫,早些找了褚一官来,自己好有个倚靠,有个商量。正在盼望,只听得外面踏踏踏踏的一阵牲口蹄子响,心里说:〃 好了!是骡夫回来了。〃 他可也没算计算计,此地到二十八棵红柳树有多远;一去一回,得走多大工夫?骡夫究竟是步行的,骑了牲口去的?一概没管,只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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