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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巨木大喝一声:“好拳法!”也不抹嘴角血迹,便已展开身手,与展梦白交起手来。
他拳法走的亦是威猛一路,只见他招式凝重,功力沉厚,脚下不动半步,魁伟的身形,有如山停岳峙,每击一拳,尽心全力全意,掌法虽是大开大阖,但掌式中全无半点破绽。
展梦白与人交手经验甚少,功力亦不及此人深厚,但是他此刻满心愤怒,这愤怒的力量,更加重了他刚猛拳法的威力,一时之间,竟以已占在上风,再加以他那绝顶的聪慧在交手时偶创的佳作,吏使得方巨木招架吃力。
“萧三夫人”袖手旁观,目中忽然流露出喜悦的光采,这正如一个严师在看着她的弟子,书法虽拙劣,但笔势气势之间,却蕴藏着极高的天赋,稍加琢磨,不难卓然而成大家。
三十招一过,方巨木双掌齐下,掌到中途,忽然一变,换了个部位,击向展梦白胁下,这一招变势之快,部位之准,与他先前的掌法,竟是大不相同,展梦白一惊侧身,先机尽失,方巨木连攻三掌,忽又使出与方才同样的一招,展梦白明知他这一招攻来的部位,却硬是无法变招应付。
他只得运返三步,心头暗暗吃惊,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精妙的招式,乃巨木精神大长,冷冷道:“你还是走回去的好。”
展梦白一言不发,定下心神,只见方巨木又自强攻三招,展梦白算定他必然又将以一招怪招击来,但骤然间仍是想不出应付之策。
只听萧三夫人突地轻轻道:“踏左足,曲右足,双拳齐出,攻他双肩骨下三寸之处!”
展梦白不由自主地“踏左足,曲右足”,双拳方待攻出,但眼见对方的双肩骨下,全被掌势封锁,自己一拳攻去,岂非自投罗网。
他掌势不禁微一迟疑,那知就在这刹那之间,方巨木掌势一变,双肩骨下,果然空门大张,他暗叹一声,双拳再出,却已不及,对方已在他这微一迟疑之间,将他拳路封住,掌缘横扫,直击他胁下。
他撤招不及,后退亦不及,双臂一振,直击过去,又是一招与敌同归于尽的招式,若非性情激烈,宁折毋屈之人,怎会时常使出这种招式?
刹那间他只觉一阵劲风自身侧扫过,方巨木突地大喝一声,连退三步,血渍才乾的嘴角,又自流下了鲜血。
※※※
萧夫人已轻轻凉到展梦白面前,看也不看方巨木一眼,缓缓道:“你方才若是听我的话,根本不用我出手,方巨木肩骨纵然不断,也要受伤了。”
方巨木原本是为她效命,而她此刻反而站在展梦白这一边,一时之间,展梦白不觉更是惊奇,只觉这“萧三夫人”与方巨木的行事,当真俱都不可理喻,他们与人相处,究竟为友为敌,让人全然摸不着头脑。
只见方巨木双臂下垂,木立当地,面上隐有怒容,但却极力隐藏,双睛缓缓移向展梦白,凝注半响,目光突地一亮,脱口道:“这位公子,莫非就是……就是展化雨的少爷么?”
展梦白剑眉一轩,这方巨木对他爹爹名衔,如此不敬,对他却口口声声称为公子,不敢稍为无礼,他又是惊奇,又是愤怒。
萧三夫人霍然转身,冷冷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方巨木满是鲜血的嘴角,又露出一丝笑容,垂首道:“主公令小人们,前来迎接夫人回去,夫人若不回去,小人们如何回去覆命?”
她的语声微顿,目光一抬,接口道:“但夫人此刻既与展公子在一起,想来还要盘桓些时,而小人们回去,也有了交待。”
萧三夫人冷“哼”一声,方巨木不敢抬头,接口又道:“谷中上上下下,俱在悬念着夫人,但望夫人留意贵体,早日回谷,小人们不敢再多打扰了。”他一面说话,一面又自跪了下去,恭恭敬散地叩了个头,萧三夫人目光空洞地凝注着远方,胸膛不住起伏,心里彷佛甚是激动。
方巨木倒退几步,垂首转过头去,向另四个锦衣大汉微一招手,突听萧三夫人长长叹息丁一声,道:“回来!”
这两字地似乎考虑许久,方自说出,方巨木垂首转身,躬身道:“夫人还有什么吩咐么?”
萧三夫人面上忽然露出凄凉之色,月光下只见她眼角的皱纹,彷佛又加深了许多,“你回去……”她缓缓叹道:“回覆主公,就说我不回去了。”
方巨木身躯大震,骇然道:“不回去了?”
萧三夫人缓缓点了点头,目光仍然凝注远方,道:“这十余年来,承他一直对我很好,我临行之际,竟未能向他辞行,心里头实在也觉得抱歉的很。”她语声间,已带着些颤抖,显见心绪十分激动。
方巨木满面骇然,木立当地,彷佛一个被巨雷吓呆了的童子。
萧三夫人轻叹道:“你再告诉他,外面江湖险恶,武林近来,屡生巨变,他还是不要出谷的好。”
方巨木呐呐道:“但……但……”
萧三夫人突地面色一沉,厉声道:“这就是我全部要说的话,你可听清楚了么?”
方巨木道:“小人……听……听得很清楚,但夫人你……”
萧三夫人目光一凛,叱道:“听清楚了,还不快走!”
方巨木呆了半响,突地躬身一礼,转身飞奔而去,他似在全力狂奔,竟把那四个锦衣大汉都远远抛在身后,霎眼间便没入黑暗中。
※※※
萧三夫人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枯瘦的身躯,有如钉子般钉在地上,展梦白却是满心惊疑,暗忖道:“那姓方的方才说她与我在一齐,便该多盘桓些时,难道她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么?”
“她与我素昧平生,为何对我的态度竟是如此奇怪……”思忖之间,突见萧三夫人的身躯竟开始在风中颤抖了起来,他一惊之下,沉声道:“夫人怎地了?”话声未了,萧三夫人伶叮的身子,已有如落叶般倒在地上。
展梦白骇然俯下身去,月光下只见她苍白的面容,彷佛起了一阵红晕,胸膛急促而剧烈地喘息着,像是有一只恶魔的无形魔掌,已扼住了她脆弱的咽喉,展梦白扶起她的身子,惶声道:“夫人……”
萧三夫人双目紧闭,气喘更急,忽然大声道:“快……快……我怀里的黑盒子,……”言犹未了,竟然晕绝过去。
荒山寂寂,夜风料峭,初出世途的展梦白,骤遇此变,实已惶然失措,他慌乱地在萧三夫人身上,搜出了一方黑色的玉盒,盒子上斑斑驳驳,俱是刀剑之痕,也不知被人砍丁多少刀,显得那么丑劣而陈旧,但她却又为什么要如此珍惜地收藏在怀里?
他无暇思索,打开盒盖,小小的盒子里,有一根折断了的玉枝,一方叠的整整齐齐但色泽极旧的白绢,但却没有他意料中必有的丹药,他心中一怔,手持木盒,目注身侧这晕绝的女子,更是惶然失措。
他轻抱起她,专着一道小小的山溪,撕下一方衣角,用冷冷的水敷在她的额角。
夜色仍然深沉,距离天亮还不知有多久,他既不忍走,又不知该如何急救,只有焦急地守在她身侧。
水声潺潺,他思绪混乱,万念奔涌,竟不知该想些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三夫人轻轻一叹,醒了过来,展梦白松了口气,展颜道:“夫人醒过来了,夫人可要喝些水么?”
萧三夫人凄然一笑,喃喃自语道:“苍天,感激你终于还是让我多活些日子……”
眼一合,悄然滴下雨滴泪珠,她伸手一抹,张开眼睛,轻轻道:“我怀里的盒子,你找着了么?”
展梦白颔首交给了她,只见她凝目望了几眼,目光中既是怜惜,又是幽怨,轻轻阖上盒子,放进怀里,就像她收藏往事与回忆那样谨慎而严密,展梦白心中大奇,这盒子里既然没有救命的丹药,她方才急危时为什么那样急着地交给我,而此刻又这样急着地收回去?
萧三夫人长叹着坐了起来,地上是柔柔的草,天上有无数粒明亮的星,她抬头望了望,轻轻道:“我晕过去许久了么?”
展梦白道:“我也不知道有多久了。”
萧三夫人柔声道:“你一直守着我?”
展梦白点了点头,萧三夫人道:“我和你素昧平生,我又打过你,又骂过你,你为什么要守着我?你方才不是要走了么?”
展梦白征了一怔,长叹一声,缓缓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萧三夫人默然良久,轻叹了一声,缓缓道:“好孩子!”
这轻轻三个字里,竟似含蕴着不知多少种复杂的意味!
展梦白只觉心头热血一涌,萧三夫人轻轻又道:“孩子,扶我下山去,天,已经快亮了。”
群星渐稀渐淡,展梦白扶着她走下崎岖的山道,就彷佛是一个扶着病母的孝子,他心里既是好笑又是感慨,刹那间他忽然想起了死去的母亲,他恨不得见到母亲一面,他多么希望母亲还在人世,让他能像这样为母亲尽一份孝心。
也不知走了多久,星群全落了,只有一弯斜斜的残月,淡淡地挂在天边,月也将落了。
萧三夫人忽然侧过头来,道:“你认不认得一个叫苏浅云的女人?”
展梦白征了一怔,茫然摇头。
只听萧三夫人又道:“这些年来,你难道没有听见你爹爹提起她的名字?”
展梦白又自摇了摇头:“这些年来,爹爹提起的只有我死去的母亲……”
萧三夫人目中闪过一丝难测的光芒,忽又缓缓道:“你就要见到她了,我这就带你去见她。”
她语声之中,竟满含怨毒,展梦白茫然问道:“见谁?”
萧三夫人道:“苏浅雪!”
※※※
一线阳光,冲破黑暗,山林中已弥满了乳白色的晨雾,其浓如烟,展梦白只觉自己眼前的一切事,彷佛都在这浓雾里,依稀可以看见,却又神秘得不可捉摸,就像是雾中的山林似的。
就在此时,远处浓雾中的山林里,突地响起了一阵奇异的牧笛声,标标渺渺,随风而来。
萧三夫人突地神色大变,霍然停下脚步,展梦白再地想不到冷静得近乎麻木的萧三夫人,面上居然也会露出这般震惊神色。
只听那牧笛声彷佛越来越近,萧三夫人目光一凛,沉声道:“你等在这里,不要动,我去去就来!”
她不等展梦白的回答,手掌一甩,甩脱了展梦白的臂膀,拧腰飞掠而去,只见她衣袂一飘,便已消失在晨雾中,快得令人不可思议。
展梦白呆望着眼前的浓雾,出了一会神,终于长叹一声,选了块乾净的山石坐下来,他此刻身心,俱都十分疲乏,也正需要休息一阵。
那知他眼方合,突听几缕尖锐的风声,破空而来,他一惊之下,耸肩拔起,只见数点寒星,擦着他脚底飞过,击在上石上,发出一连串“叮叮”声响,激起一连串火星,显见发射暗器之人腕力可惊!
展梦白方自大喝一声:“谁?”
浓雾中已冲出四条人影,黑衣劲装,黑市蒙面,三人手持钢刀,一人手中却拿着一对武林极为少见的兵刃“银光万字夺”,一言不发地扑了上来!
这四人似乎与展梦白有什么深仇大恨,展梦白身形方落,五件兵刃,已一齐招呼到他身上。
初升的春阳,映着满天刀光夺影,闪闪耀目,展梦白双手空空,身形连闪,厉喝道:
“朋友倒是什么人,与展梦白有什么仇恨?”
手持万字夺的大汉冷笑一声,更不答话,一连攻出七招,招招不离展梦白要害,他似乎是这四人中的首脑,掌中这一对外门利器,实已被他使得出神入化,展梦白赤手接架这一对兵刃已是困难,何况还有那三柄雪亮的钢刀!
刹那间他便已险象环生,刀光夺影中,他根本没有回手之力,面对如此利刃,他刚猛的拳法已无从施展,只能仗着小巧腾挪的身法,暂避锋锐,只见那一对银光万字夺,一左一右,毒蛇般交击而来,他身形一侧,斜退一步,“嗤”地一声,左面衣襟已被刀锋划破了一块!
这一声撕声当真有如死神的呼唤,在这生死关头中,他蓦地想起了血海般父仇与自己所曾受到的屈辱,刹那间他只觉勇气顿生,全然忘记了恐惧,奋起大喝一声,扑入刀光之中,拳风虎虎,专攻那手持万字夺的大汉,招招具有与敌同归于尽之势,另三条大汉果然投鼠忌器,刀法松弛了下来,展梦白目光四扫,只望能在这漫天银光中冲开一条血路!
他满面威风杀气,招式间更是奋不顾身,这种惊人的勇敢,使得对方四人都不禁在暗中心惊。
手持银光万字夺的大汉厉声道:“不管怎样,先将他做了再说,否则那面事机一,女魔头就要回来了!”
展梦白心头一震,大喝道:“方巨木!”他一听这熟悉的语声,便已猜出此人是谁,但却猜不出他为何定要杀死自己。
方巨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