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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光是个三十来岁的华服男子,也不知此人是谁,后来听令狐师侄说道:‘田兄,
你虽轻功独步天下,但要是交上了倒霉的华盖运,轻功再高,却也逃不了。’他既
姓田,又说轻功独步天下,自必是万里独行田伯光了。天松道兄是个嫉恶如仇之人,
他见这三人同桌共饮,自是心头火起。”劳德诺应道:“是!”心想:“回雁楼头,
三人共饮,一个是恶名昭彰的淫贼,一个是出家的小尼姑,另一个却是我们华山派
大弟子,确是不伦不类之至。”
刘正风道:“他接着听那田伯光道:‘我田伯光独往独来,横行天下,哪里能
顾忌得这么多?这小尼姑嘛,反正咱们见也见到了,且让她在这里陪着便是……’”
刘正风说到这里,劳德诺向他瞧了一眼,又瞧瞧天松道人,脸上露出怀疑之色。
刘正风登时会意,说道:“天松道兄重伤之余,自没说得这般清楚连贯,我给他补
上一些,但大意不错。天松道兄,是不是?”天松道:“正……正是,不错,不……
不错!”刘正风道:“当时迟百城贤侄便忍耐不住,拍桌骂道:‘你是淫贼田伯光
么?武林中人人都要杀你而甘心,你却在这里大言不惭,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拔出兵刃,上前动手,不幸竟给田伯光杀了。少年英雄,命丧奸人之手,实在可惜。
天松道兄随即上前,他侠义为怀,杀贼心切,斗了数百回合后,一不留神,竟给田
伯光使卑鄙手段,在他胸口砍了一刀。其后令狐师侄却仍和田伯光那淫贼一起坐着
喝酒,未免有失我五岳剑派结盟的义气。天门道兄所以着恼,便是为此。”天门道
人怒道:“甚么五岳结盟的义气,哼,哼!咱们学武之人,这是非之际,总得分个
明白,和这样一个淫贼……这样一个淫贼……”气得脸如巽血,似乎一丛长须中每
一根都要竖将起来,忽听得门外有人说道:“师父,弟子有事启禀。”天门道人听
得是徒儿声音,便道:“进来!甚么事?”一个三十来岁、英气勃勃的汉子走了进
来,先向主人刘正风行了一礼,又向其余众前辈行礼,然后转向天门道人说道:
“师父,天柏师叔传了讯息来,说道他率领本门弟子,在衡阳搜寻田伯光、令狐冲
两个淫贼,尚未见到踪迹……”劳德诺听他居然将自己大师哥也归入“淫贼”之列,
大感脸上无光,但大师哥确是和田伯光混在一起,又有甚么法子?只听那泰山派弟
子续道:“但在衡阳城外,却发现了一具尸体,小腹上插着一柄长剑,那口剑是令
狐冲那淫贼的……”天门道人急问:“死者是谁?”那人的眼光转向余沧海,说道:
“是余师叔门下的一位师兄,当时我们都不识得,这尸首搬到了衡山城里之后,才
有人识得,原来是罗人杰罗师兄……”余沧海“啊”的一声,站了起来,惊道:
“是人杰?尸首呢?”只听得门外有人接口道:“在这里。”余沧海极沉得住气,
虽然乍闻噩耗,死者又是本门“英雄豪杰”四大弟子之一的罗人杰,却仍然不动声
色,说道:“烦劳贤侄,将尸首抬了进来。”门外有人应道:“是!”两个人抬着
一块门板,走了进来。那两人一个是衡山派弟子,一个是青城派弟子。只见门板上
那尸体的腹部插着一柄利剑。这剑自死者小腹插入,斜刺而上。一柄三尺长剑,留
在体外的不足一尺,显然剑尖已插到了死者的咽喉,这等自下而上的狠辣招数,武
林中倒还真少见。余沧海喃喃的道:“令狐冲,哼,令狐冲,你……你好辣手。”
那泰山派弟子说道:“天柏师叔派人带了讯来,说道他还在搜查两名淫贼,最好这
里的师伯、师叔们有一两位前去相助。”定逸和余沧海齐声道:“我去!”
便在此时,门外传进来一个娇嫩的声音,叫道:“师父,我回来啦!”定逸脸
色斗变,喝道:“是仪琳?快给我滚进来!”
众人目光一齐望向门口,要瞧瞧这个公然与两个万恶淫贼在酒楼上饮酒的小尼
姑,到底是怎么一个人物。门帘掀处,众人眼睛陡然一亮,一个小尼姑悄步走进花
厅,但见她清秀绝俗,容色照人,实是一个绝丽的美人。她还只十六七岁年纪,身
形婀娜,虽裹在一袭宽大缁衣之中,仍掩不住窈窕娉婷之态。她走到定逸身前,盈
盈倒拜,叫道:“师父……”两字一出口,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定逸沉着脸
道:“你做……你做的好事?怎地回来了?”仪琳哭道:“师父,弟子这一次……
这一次,险些儿不能再见着你老人家了。”她说话的声音十分娇媚,两只纤纤小手
抓住了定逸的衣袖,白得犹如透明一般。人人心中不禁都想:“这样一个美女,怎
么去做了尼姑?”
余沧海只向她瞥了一眼,便不再看,一直凝视着罗人杰尸体上的那柄利剑,见
剑柄上飘着青色丝穗,近剑柄处的锋刃之上,刻着“华山令狐冲”五个小字。他目
光转处,见劳德诺腰间佩剑一模一样,也是飘着青色丝穗,突然间欺身近前,左手
疾伸,向他双目插了过去,指风凌厉,刹那间指尖已触到他眼皮。劳德诺大惊,急
使一招“举火撩天”,高举双手去格。余沧海一声冷笑,左手转了个极小的圈子,
已将他双手抓在掌中,跟着右手伸出,刷的一声,拔出了他腰间长剑。劳德诺双手
入于彼掌,一挣之下,对方屹然不动,长剑的剑尖却已对准了自己胸口,惊呼:
“不……不关我事!”余沧海看那剑刃,见上面刻着“华山劳德诺”五字,字体大
小,与另一柄剑上的全然相同。他手腕一沉,将剑尖指着劳德诺的小腹,阴森森的
道:“这一剑斜刺而上,是贵派华山剑法的甚么招数?”劳德诺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颤声道:“我……我们华山剑法没……没这一招。”余沧海寻思:“致人杰于死这
一招,长剑自小腹刺入,剑尖直至咽喉,难道令狐冲俯下身去,自下而上的反刺?
他杀人之后,又为甚么不拔出长剑,故意留下证据?莫非有意向青城派挑衅?”忽
听得仪琳说道:“余师伯,令狐大哥这一招,多半不是华山剑法。”余沧海转过身
来,脸上犹似罩了一层寒霜,向定逸师太道:“师太,你倒听听令高徒的说话,她
叫这恶贼作甚么?”定逸怒道:“我没耳朵么?要你提醒。”她听得仪琳叫令狐冲
为“令狐大哥”,心头早已有气,余沧海只须迟得片刻说这句话,她已然开口大声
申斥,但偏偏他抢先说了,言语又这等无礼,她便反而转过来回护徒儿,说道:
“她顺口这么叫,又有甚么干系?我五岳剑派结义为盟,五派门下,都是师兄弟、
师姊妹,有甚么希奇了?”
余沧海笑道:“好,好!”丹田中内息上涌,左手内力外吐,将劳德诺推了出
去,砰的一声,重重撞在墙上,屋顶灰泥登时簌簌而落,喝道:“你这家伙难道是
好东西了?一路上鬼鬼祟祟的窥探于我,存的是甚么心?”
劳德诺给他这么一推一撞,五脏六腑似乎都要翻了转来,伸手在墙上强行支撑,
只觉双膝酸软得犹如灌满了黑醋一般,只想坐倒在地,勉力强行撑住,听得余沧海
这么说,暗暗叫苦:“原来我和小师妹暗中察看他们行迹,早就给这老奸巨猾的矮
道士发觉了。”定逸道:“仪琳,跟我来,你怎地失手给他们擒住,清清楚楚的给
师父说。”说着拉了她手,向厅外走去。众人心中都甚明白,这样美貌的一个个尼
姑,落入了田伯光这采花淫贼手中,哪里还能保得清白?其中经过情由,自不便在
旁人之前吐露,定逸师太是要将她带到无人之处,再行详细查问。突然间青影一晃,
余沧海闪到门前,挡住了去路,说道:“此事涉及两条人命,便请仪琳小师父在此
间说。”他顿了一顿,又道:“迟百城贤侄,是五岳剑派中人。五派门下,大家都
是师兄弟,给令狐冲杀了,泰山派或许不怎么介意。我这徒儿罗人杰,可没资格跟
令狐冲兄弟相称。”
定逸性格刚猛,平日连大师姊定静、掌门师姊定闲,也都容让她三分,如何肯
让余沧海这般挡住去路,出言讥刺?听了这几句话后,两条淡淡的柳眉登即向上竖
起。刘正风素知定逸师太脾气暴躁,见她双眉这么一竖,料想便要动手。她和余沧
海都是当今武林中一流高手,两人一交上手,事情可更闹得大了,急忙抢步上前,
一揖到地,说道:“两位大驾光临刘某舍下,都是在下的贵客,千万冲着我这小小
面子,别伤了和气。都是刘某招呼不周,请两位莫怪。”说着连连作揖。定逸师太
哈的一声笑,说道:“刘三爷说话倒也好笑,我自生牛鼻子的气,跟你有甚么相干?
他不许我走,我偏要走。他若不拦着我的路,要我留着,倒也可以。”
余沧海对定逸原也有几分忌惮,和她交手,并无胜算,而且她师姊定闲虽为人
随和,武功之高,却是众所周知,今日就算胜了定逸,她掌门师姊决不能撇下不管,
这一得罪了恒山派,不免后患无穷,当即也是哈哈一笑,说道:“贫道只盼仪琳小
师父向大伙儿言明真相。余沧海是甚么人,岂敢阻拦恒山派白云庵主的道路?”说
着身形一晃,归位入座。定逸师太道:“你知道就好。”拉着仪琳的手,也回归己
座,问道:“那一天跟你失散后,到底后来事情怎样?”她生怕仪琳年幼无知,将
贻羞师门之事也都说了出来,忙加上一句:“只拣要紧的说,没相干的,就不用罗
唆。”仪琳应道:“是!弟子没做甚么有违师训之事,只是田伯光这坏人,这坏人……
他……他……他……”定逸点头道:“是了,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我定当杀田
伯光和令狐冲那两个恶贼,给你出气……”
仪琳睁着清亮明澈的双眼,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说道:“令狐大哥?他……
他……”突然垂下泪来,呜咽道:“他……他已经死了!”众人听了,都是一惊。
天门道人听说令狐冲已死,怒气登时消灭,大声问道:“他怎么死的,是谁杀死他
的?”仪琳道:“就是这……这个青城派的……的坏人。”伸手指着罗人杰的尸体。
余沧海不禁感到得意,心道:“原来令狐冲这恶棍竟是给人杰杀的。如此说来,他
二人是拚了个同归于尽。好,人杰这孩子,我早知他有种,果然没堕了我青城派的
威名。”他瞪视仪琳,冷笑道:“你五岳剑派的都是好人,我青城派的便是坏人了?”
仪琳垂泪道:“我……我不知道,我不是说你余师伯,我只是说他。”说着又向罗
人杰的尸身一指。
定逸向余沧海道:“你恶狠狠的吓唬孩子做甚么?仪琳,不用怕,这人怎么坏
法,你都说出来好了。师父在这里,有谁敢为难你?”说着向余沧海白了一眼。
余沧海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师父,你敢奉观音菩萨之名,立一个誓吗?”
他怕仪琳受了师父的指使,将罗人杰的行为说得十分不堪,自己这弟子既已和令狐
冲同归于尽,死无对证,便只有听仪琳一面之辞了。
仪琳道:“我对师父决计不敢撒谎。”跟着向外跪倒,双手合十,垂眉说道:
“弟子仪琳,向师父和众位师伯叔禀告,决不敢有半句不尽不实的言语。观世音菩
萨神通广大,垂怜鉴察。”众人听她说得诚恳,又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都对她
心生好感。一个黑须书生一直在旁静听,一言不发,此时插口说道:“小师父既这
般立誓,自是谁也信得过的。”定逸道:“牛鼻子听见了吗?闻先生都这般说,还
有甚么假的?”她知这须生姓闻,人人都叫他闻先生,叫甚么名字,她却不知,只
知他是陕南人,一对判官笔出神入化,是点穴打穴的高手。众人目光都射向仪琳脸
上,但见她秀色照人,恰似明珠美玉,纯净无瑕,连余沧海也想:“看来这小尼姑
不会说谎。”花厅上寂静无声,只候仪琳开口说话。
只听她说道:“昨日下午,我随了师父和众师姊去衡阳,行到中途,下起雨来,
下岭之时,我脚底一滑,伸手在山壁上扶了一下,手上弄得满是泥泞青苔。到得岭
下,我去山溪里洗手,突然之间,溪水中在我的影子之旁,多了一个男子的影子。
我吃了一惊,急忙站起,背心上一痛,已被他点中了穴道。我害怕得很,想要呼叫
师父来救我,但已叫不出声来。那人将我身子提起,走了几丈,放在一个山洞之中。
我心里害怕之极,偏偏动不了,又叫不出声。过了好一会,听得三位师姊分在三个
地方叫我:‘仪琳,仪琳,你在哪里?’那人只是笑,低声道:‘他们倘若找到这
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