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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行千里战无胜,百败而不死(四)
冷风割面,安伯尘从天而降,摔入府中一间不大不小的院落。
在他身体即将着地时,眼里掠过一抹青火,手中的无邪发出嗡嗡鸣啸,诡异的飘浮在半空,吊住安伯尘,救下了他的性命。
那年安伯尘和司马槿同游龙泉井,司马槿便是驭枪而飞,带着安伯尘飞过山洞和龙女宫间的山峡。驭枪之法只有地品境界才能施展,安伯尘也是第一次尝试,却是他脱身之计必不可缺的一环。
翻身上枪,安伯尘摇摇晃晃的站着,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四目相对,两人同时一愣。
出现在后花园手提水壶的憔悴女子惊讶的捂住嘴,刚想转身逃跑,就被疾飞而至的安伯尘一把抓住。
“你……你要做什么?”
穿着朴素麻布衣的女子慌乱的说道,花容犹在,却掩饰不住眸中的疲惫和麻木。
三年过后,两人再遇于吴国琅坊,却已是天差地别。
三年前的王馨儿孤军深入琉京,形势很辣,杀伐果断,俨然是安伯尘和李小官眼中高高在上的存在。三年过后,王馨儿只能穿着破旧的麻布衣,在王家后花园做属于下人的粗活,安伯尘则一枪北上,引动天下风云,如今更是银枪横于她脖颈前,同昔日完完全全调了个个。
目光落向形容枯槁的女子,安伯尘无悲无喜,听着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压低声音道:“马厩何在,带我去取马!”
王馨儿娇躯一颤,眼里闪过一丝异色,重燃光芒。
“安将军随我来。”
王馨儿小心翼翼的说道,随后带着安伯尘向后院走去,她所在的花园本就位于王府深处,僻静无人,而王家头面人物都忙着奔往前门,两人这一路竟没遇到半个人。
少时,两人来到王府深处,没入眼帘的是一座极为华丽的马厩,厩中只有一匹马,黑黝黝的鬃毛洒于后颈,身形健硕,比之寻常骏马还要高大一圈,若非没那么粗胖,旁人还以为是一头黑狮。在神骏旁睡着一名黑塔般的大汉,身高九尺,肌肉如块,只穿着一件短衫,呼呼大睡着。
“安将军,这是家主耗费七年时间捕获的野马王,即便放在整个大匡也是数一数二的神骏。”
王馨儿低垂螓首,毕恭毕敬的说道。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堪堪将那个黑塔般的大汉惊醒,那大汉手腕间捆着手臂粗的铁链,看到手提银枪的安伯尘先是一愣,随后发了疯似的叫嚷起来,双臂发力硬生生的扯开铁链,甩开大步向安伯尘奔来。
余光中,王馨儿眼里掠过一丝得色,安伯尘哪还不知她的心思,也没多说,深吞口气,迈步上前,银枪如电疾刺向黑大汉。那大汉也是了得,挥舞断裂的铁链,千钧一发间硬生生夹住银枪。
“锵!”
刺耳的金铁声响起,王馨儿抬头看向安伯尘,满脸恨意。
眼前这名马倌虽身无修为,却是来自漠北的异族力士,双臂之力比地品修士还要高出不少,健步如飞,力能扛鼎,王家上下也只有他不靠修为便能制住“黑狮子”,安伯尘虽得大运气当上琉国将领,可和他比……
王馨儿得意洋洋的想着,可转眼后,她便张大了嘴,眸里浮现出浓浓的震惊。
“起!”
随着安伯尘一声低喝,漠北力士竟被他挑上半空,手腕一抖,螺旋之力迸发而出,黑塔汉子的那双肉掌被枪力绞得血肉模糊,九尺之身也横飞出去,坠落于地再无声息。
回过头,冷冷看了眼呆若木鸡的王馨儿,安伯尘甩步向前,一把扯飞厩门,斩断牵着马嚼子的铁链,猛地伸手按上野马王的额头。
既是来自吴国草原的野马之王,目中精光熠熠不输于当世地品高手,自然桀骜不驯,岂会让陌生人随意骑坐。安伯尘可没时间花心思去驯服它,直接硬来灌入青火。
野马王血统高贵,孤傲难驯,即便被王家人捕获,可也是吃的山珍海味,住的华丽马厩,何时受到过如此虐待。马目中闪过恼意,可青火灼身,源源不绝,饶是它也吃不消。
眼里闪过复杂之色,野马王被圈养在王家,生性孤傲未变,可骨子里的野性已然消磨大半。
不甘的嘶鸣一声,野马王打了个鼻嗤,不甘的垂下马头,匍匐下身子。
“好乖的马儿!”
安伯尘翻身而上,枪点马臀,朗声笑道。
他本想随便找匹好马,帮他省点脚力恢复元气,却不料那王馨儿自作聪明惯了,将这头神异非凡又通灵性的野马王双手奉上,如此一来却是给安伯尘平添了几分保障,安伯尘如何不高兴。
驾马而行,安伯尘瞄准不远处的后墙,正想一跃而过,忽听身后传来碰地声。
扭头看去,却是王馨儿颤抖着跪倒在地,连磕数个头:“安将军……”
冷着脸,安伯尘懒得理会她,拉扯缰绳驾马后退,却是准备酝势跃过七八丈高的围墙。
“安将军请留步,馨儿有一事相告。”
安伯尘没有回头,王馨儿诡计多端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任她巧舌如簧,安伯尘也不会放在心上。
“安将军恐怕不知,你已中了百日随行符,正是你手腕上那道符纹。百日内,只要天品高手运火而探,都能查探到中符者的所在之地。”
闻言,安伯尘心头一拧,看向腕上符纹,目光闪烁。
耳边传来衣衫碎裂的声音,安伯尘回头看去,就见王馨儿一身麻布衣被她自己扯碎,峰峦乍现,雪白的长腿动人心魂,脸上重染妩媚。
“安将军……请。”
轻咬朱唇,王馨儿跪于地,昂首挺胸,迎上安伯尘若有所思的目光。
马蹄声由远及近,片刻即到,安伯尘猛扯缰绳,扯马回枪,毫不留情的刺向王馨儿的前胸。一丝血痕溢出,流过饱满的丰满,映上那点朱红,隔着破碎的衣衫透出别样的风情。
安伯尘清晰的感觉着枪尖不远处,砰砰而跳的心脏,目光所及,王馨儿的脸上再无半丝高傲抑或怨恨,有的只是浓浓的祈求。
抽枪走马,安伯尘面无表情的冲向高墙,耳边传来王馨儿的昏厥前最后的声音。
“愿将军平安归来……”
昔日以剑威逼,今日却将我当成她最后的救命稻草,物是人非,不外如此。
嘴角卷起讥讽的笑意,安伯尘猛扯缰绳,银枪点地,借力御马,转眼后一人一马化作流光掠过墙头。
王馨儿琉京之行失败,回到王家终被打入冷宫,今日又放走安伯尘,何止死罪。也只有装成力搏不敌,重伤昏厥才有可能逃脱此劫,两人都算是聪明人,一切都不言而喻。最后那一枪还有一层用意,王馨儿看好安伯尘,欲借安伯尘之力重新起势,可两人之间毕竟有过节,只有一枪还一剑,才能稍稍挽回几分。其中的风险王馨儿也知道,却是在赌安伯尘不是那等杀人如麻者,王家人喜好冒险,王馨儿尤是,还好安伯尘于毫厘间收枪,也算她赌对一局。
当然,这只是王馨儿的想法。
安伯尘已去,铁骑尚未赶到,王馨儿睁开双眼,爬到重伤不醒的漠北力士身边,抓起残破的铁链,用尖头对准大汉的前胸,用力刺进。大汉被利器刺心,身躯猛颤,双目暴睁,随后渐渐失去神采。
嘴角浮起满意之色,王馨儿惨白着脸,再度昏厥过去。
……
琅坊后街,好大一片街市,午后正当热闹时,忽有一匹高壮魁梧的黑马从天而降,马上载着个长发长枪的少年,枪尖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
他刚跃出没多久,王家后墙便被上百铁骑冲塌,光天化日,数百铁骑刀明枪锐,呼喝着奔骋于闹市中。鸡飞蛋打,扁担小摊被马蹄踩踏,行头货物散落一地惨不忍睹。百姓们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只当吴京生变,顿时乱作一团,惊慌失措的四散奔逃,司马家的铁骑虽蛮横,也不敢在大白天践踏百姓,束手束脚,而安伯尘骑着野马王,疾如风雷,少时已将铁骑远远甩在脑后。
城门前,金吾卫正在开拔,木栅铁刺还未置好,安伯尘便已驾马而来。
无邪横扫,卷起飞瀑般的银光,击飞拦截向他的数名兵丁。
“吱呀!”
吊桥拉起,城门缓缓闭合,当安伯尘赶到时,木门已闭。
枪尖拉回,安伯尘猛地刺向野马王后臀,野马王吃痛,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扬蹄跃起。
好在它的头皮着实够硬。
“轰!”
三寸厚的吊门硬生生被它撞破一个大窟窿,安伯尘匐下身体,随着野马王一同穿过吊门。
一人一马落入护城河,城头的士卒拉弓放箭,安伯尘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聚风水火三势于无邪,无邪发出低压的雷鸣,带着一人一马跃身而起。
破风声“嗖嗖”作响,无一例外的扑了个空,钻入护城河。
一人一枪,杀出司马家,于王家得神骏,杀出琅坊,杀出吴京,安伯尘虽落荒而逃,可他这一骑绝尘却让城门上的将士以及追赶而至的司马家铁骑呆立无言,许久没能回过神。
第189章 行千里战无胜,百败而不死(五)
一本清平卷,一柱鱼尾香。
男子捧卷而读,烛火摇曳,闪烁着,将男子削瘦的身影映在帷幕上,逼仄,狭窄,骨瘦如柴。
“先生,药来了。”
眉清目秀的小厮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手捧瓷碗,碗里是冒着泡的汤药。
从辎重营到帅营足足走了四五十步,夜风清冷,按理说这碗汤药该冷了才是,可直到现在还滚烫如火,小厮隔着木盘还垫了三层麻布,仍觉热手。
重疾用猛药,逼出人体潜在的元气,是为吊命之选,倘若喝完药剂还撑不住,大多一命呜呼。是药三分毒,猛药更是如此,提前支取元气是为大忌,很少有人会这么做。可端坐帅帐的男子夜夜吞猛药,也只有喝上那药,他的气色才会从惨白转成雪白,稍好几分。
魏国中人称他叫大将军,贴身小厮唤先生,而天下人则又给了他一个称号,墨雪骏。
墨非墨色,而是他平生好读书,喜欢舞文弄墨,算是天下虎狼中的异类。雪则是指他的气色,终年煞白一片,淡得几乎看不见五官,就仿佛一张薄纸。
纸如雪,墨含香,墨雪骏印辛印将军名动天下,非是因为他的文采风流。有人道,若没那身久治不愈的怪病,他定能更进一步,跻身七熊也并非没有可能。事实上,他的道技绝不在七熊之下,七熊虽已算罕有的绝顶名将,可也不敢狂言能敌过印辛一槊。
然而,印辛也只有那一槊,一槊之后,元气大衰,再战无力。
放下手中的道卷,印辛看了眼案上的汤药,并没急着去喝。
屏退小厮,印辛缓步走到帐帘前,遥望星空,眉眼淡若止水。
六日前他收到来自吴国的密报,那个琉国叛将杀出司马家,杀出吴京,一路畅行无阻,直往魏国而来。
区区一郎将,竟值黄金三千两,雪狮宝马一匹,靖安伯爵衔一枚,这等好事近二十年里都未曾发生过,也不知会有多少虎狼之将动心。可这毕竟是魏国地界,有他印辛在,除非五虎,其余名将皆不敢有所动作。名将们虽身属各方诸侯王,可名义上仍受匡帝所辖,匡帝旨令下达,名将们想要远袭,各方诸侯也不会多说什么。话虽如此,可如今天下,名将贤臣各忠其主,诸侯不放行,又有几人敢私出国界。
“区区一郎将,究竟是谁想杀他……他身上又藏着什么?”
遥望星空,印辛负手而叹。
他好读书,大多是道书,可毕竟身处尘世,放下许多,亦放不下许多。
胸口起伏,印辛开始喘息,既而一阵连一阵的咳嗽起来。
转身,印辛走到案前,捧起瓷碗将汤药灌入口中。
汤药入肚,片刻后,印辛的身体开始发烫,胸口好似燃烧了般变得赤红一片,上升到脖颈处再无所上,惨白的脸色微微好转,不再那么惨然,如雪一般。
“明心,备马。”
中年男子止住咳喘,披上大氅,低声道。
“是,先生。”
守候在营帐外的小厮知道先生今夜有要事,早早将马牵来。
掀起帐帘,印辛手提九尺长槊,翻身上马,踏着月色向西境而去。
……
魏吴边境有一片山丘,南方多山,奇山峻岭无数,被夜幕染成青墨,亦蒸腾着夜露的水气,就好像刚从水缸中捞起的墨宝雅卷般。
一阵黑风从山麓疾冲而上,好似出弦的利箭,少时便已登上山巅。
风尘仆仆的少年从鞍边抽出一袋清水,仰头而饮,一身白衣六日未曾浣洗,已被风尘染成灰色。夜又黑,马也黑,他瘫坐在马旁的树根处,远远望来倒也难辨身形。
吴京本就在吴国中部偏东北,野马王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六天时间日夜兼程,终于到达吴国东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