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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物依稀似旧时,故人零落各分飞。”蓬莱魔女心中默念这两句诗,不觉忽生怅触,浮想连翩。“武林天骄与笑傲乾坤,一个是她平生知己,一个是她心上之人,她是多么渴望与这两个人重聚啊!如今武林天骄在哪儿呢?这次总可以见着笑傲乾坤吧?”一次两次错过见面机缘,直到如今,她还未曾有过与笑傲乾坤倾诉衷曲的机会,造化弄人,何其太忍,她自思自想,亦不觉自笑自伤了。
不知不觉雪已止了,满山银白,树上的枯枝也披上新装,凝结枝头的雪花砌成各种美丽的图案,比真花还更好看。蓬莱魔女不觉又想起唐人岑参的诗句:“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诗人的想象多么美妙神奇,把一场大雪造成的枝头雪景,比作一夜春风催开的万树梨花。当真是令人从冷寂中看到生机,从萧索里感到春意。
皑皑的白雪净化了蓬莱魔女的心境,她忘掉了感伤,陶醉于银花雪浪的琉璃世界,独自踏雪前行。
山上的光明寺已经可以看见了,白茫茫的雪海里忽然映出一片耀眼的鲜红,原来就在光明寺的旁边,有几十树红梅,开得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分外鲜艳,赛似画图!
“好一幅雪里红梅的天然图画!”蓬莱魔女一边赞叹,一边走去。就在此时,忽又听得一缕箫声从梅花丛中飞出,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这刹那间,蓬莱魔女不由得蓦然呆了。是武林天骄么?是造化再一次戏弄她。她这次是为着笑傲乾坤而来,造化小儿却有意教她与武林天骄先碰上么?心念未已,只听得又有妙曼的歌声替代了箫声,唱的是唐代大诗人杜牧的一首绝句:“青山隐隐水遥迢,秋尽江南草木调。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这是少女的歌声!这个少女而且已从花树丛中走出来了,只是她一个人,并没有武林天骄。蓬莱魔女又喜又惊,连忙跑上前去握着那少女的双手,说道:“怎么,是你?你怎地也会走到这儿来的?檀公子呢?他是不是也已来了?”
原来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赫连清云。她吹的是她那支古笛,并非玉箫。笛韵萧声,精于音律者本来可以分辨得出,但蓬莱魔女刚才一心想着的只是“笑傲乾坤、武林天骄。”遂把赫连清云的笛韵,错作武林天骄的箫声了。
赫连清云笑道:“柳姐姐,我倒是知道你会来的,不过却料不到你来得这样快!”蓬莱鹰女怔了一怔。正想问她如何知道,赫连清云忽地扬声叫道:“大姐,客人来啦,快出来吧!”蓬莱魔女又是一怔,道:“怎么,你的大姐也在这儿?你们已经和好了?”
蓬莱魔女只道清云所说的“大姐”是玉面妖狐赫连清波,是以感到奇怪。
赫连清云噗嗤一笑,说道:“这个大姐不是我那不仁不义的姐姐。我,我是和他的妞姐一同来的。”说到一个“他”字,双颊微晕,蓬莱魔女这才知道她说的“大姐”乃是武林天骄的姐姐慧寂神尼。
心念未已,只见光明寺中走出一个尼姑,果然是慧寂神尼。
慧寂神尼也在笑道:“柳女侠,我们等你己等了好几天了。
你想不到我门就住在这儿吧?”
蓬菜魔女确实是意想不到慧寂神尼会住在一个和尚庙中。
光明寺的方丈明明大师虽然是一个可以作得她祖父的老人,且又是高僧身份,但佛门最重清规,僧尼有别,尼姑住在和尚庙中,总是一件奇怪的事。
蓬莱魔女心道:“也许她们与明明大师有甚渊源。他们是世外高人,原也不必拘泥于小乘佛法。”便道:“这可真是巧极了,我正是来拜访明明大师的。你们怎么知道我会来的?”
慧寂神尼道:“你的来意我都已知道了,请进寺中说话。”蓬莱魔女跟随她们进寺,却不见明明大师出来,连一个小沙弥也没见着。这光明寺是明明大师三十年前将一座荒山古庙改建的,早已断绝了香火的了。寺中建筑除了供奉弥勒佛的正殿之外,也只不过几间房子。明明大师避世隐居,没收徒弟,没有职司打扫的小沙弥都不足为奇。所奇的是这座光明寺地方甚小,她们进来,明明大师是应该听得见的,却何以一直没有出来?而且从她们的说话之中,明明大师也应该早已知道她是他老朋友的女儿,也在等着她来的。
蓬莱魔女坐定之后,忍不住便问道:“明明大师可在寺中?请你们给我通报一声,就说是柳元宗的女儿前来拜谒。”
慧寂神尼笑道:“反正你已来了,也不必这么着急谒见明明大师了。你想探听的事情,我可以代明明大师回答。咱们难得有此机缘聚会,我也有活和你说呢。”
蓬莱魔女诧道:“我要探听的事情,你们也都已知道了。”
慧寂神尼笑道:“连你胸中的疑问我都可以替你解答。现在我就按照你所想知道的先后,依次答复你的问题。第一件你所想知道的是笑傲乾坤来过了没有?第二件我们为什么住在这儿?第三件明明大师何以直到如今未出来见你?是不是这样?”
蓬莱魔女给她说中心事,双颊微晕,点了点头,说道:“还有我的爹爹呢?不知也来过没有?”
慧寂神尼道:“你爹爹没有来过,笑傲乾坤则是已经来过了。”蓬莱魔女不觉有点诧异,光明寺的明明大师是她父亲的老朋友,他父亲还俗下山,重涉江湖之后,就一直想去探防这位老朋友的,却苦于没有机会。这次他前往首阳山,只须绕一段路,耽搁一两天工夫,就可以来光明寺一行了。而且他事前也对女儿说过是必定先往光明寺的,还吩咐女儿可向明明大师打听他的行踪呢。“为什么爹爹临时改变了行程的计划?”蓬莱魔女颇感意外,疑虑顿生。
慧寂神尼似是连她这点心事亦已觉察,笑道:“你爹爹武功绝世,决不至于有意外发生。他是在路上碰见了笑傲乾坤,遂托笑傲乾坤来光明寺代他向明明大师致意的。据说首阳山你师父那儿有紧要的事情等看他,他要绕道固原顺便了结一桩公案,再在首阳山,故此就不能在光明寺耽搁时间了。他准备在从首阳山回来之时,再来探访明明大师。”
蓬莱魔女稍稍放了点心,暗自想道:“我师父那儿有什么要事?莫非就是与丐帮聚会之事有关?”
慧寂神尼说道:“首阳山的事情与固原的什么‘公案’,我是出家人,不想多管闲事,笑傲乾坤没说,我也没有问他。不过,笑傲乾坤这次一来,我们姐弟和你们之间的一重‘公案’倒是了结了。”说至此处,笑了一笑,道:“我这才知道,柳姑娘,你真正喜欢的心上人是笑傲乾坤,不是我的弟弟。从前我莫明所以,做了无聊之事,曾与笑傲乾坤说了一些不该说的活,我已经向他道歉了。”
赫连清云也红了脸孔,握着蓬莱魔女的手道:“我从前对你也有点儿误会,柳姐姐,我也向你道歉。”
胡女性情爽直,慧寂神尼出了家也还是这样性情,不避忌谈男女之事。蓬莱魔女却稍稍感到一点尴尬,笑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那就不必提了。嗯,这么说来,你是在采石矾战后,第二次见到笑傲乾坤了。”
慧寂神尼道:“不错,第一次是在江南道上,那时他还与王宇庭他们同在一起的。想不到前几天又在这里会面。我这才知道他离开王宇庭的义军之后,曾托人向你送信,故此估计你在这几天也会来到。”
蓬莱魔女道:“笑傲乾坤见着了明明大师么?”要知笑傲乾坤到光明寺是专为拜访明明大师而来的,慧寂神尼却一直没有谈及,蓬莱魔女自是感到有点蹊跷。
慧寂神尼道:“没有。他已经托我转告明明大师了。”蓬莱魔女道:“明明大师是到别处去了么?”慧寂神尼又是答了两字:“没有!”正是:深闭禅关因底事?高僧只在此山中。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一回 问罪魔头来古刹 闭关高士练神宫
蓬莱魔女诧道:“既在寺中,何以不见。”
慧寂神尼道:“因为明明大师正在闭关练功,要到今晚子时,方能功行圆满。笑傲乾坤来的那天,他正在紧要关头,我们不敢惊动他,是以未曾相见。”
“闭关练功”是佛门武学中练最上乘内功的秘法,练功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严禁外界一切骚扰。因此这种练功,危险性极大,必须有人“护法”,以防外敌入侵;而且偶一不慎,还有走火入魔之险。
蓬莱魔女解开了一个疑团,又生了另一个疑团,心中想道:“明明大师是前辈高僧,武学修为,人所罕及。且又是遁世隐届了几十年,与世无争,与人无尤,为何还要冒险闭关练功?”
慧寂神尼道:“还是让我依次回答你的问题吧。把你的问题解释清楚,你也就会明白了。”
“第二个问题是:我为什么住在这儿?”
说到此处,慧寂神尼喟然叹道:“你可知道明明大师是我的什么人?”
蓬莱魔女当然不会知道,也不便乱猜,慧寂神尼已接下去自问自答道:“明明大师是我的公公!”
这一答倒是大出蓬莱魔女意料之外。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她当然是无须避嫌了。”
慧寂神尼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那寡情薄义的丈夫名叫穆亦欣,是完颜亮生前的心腹武土,他要谋害我们姐弟,终于与我肚离。这些事情,听说三妹已经告诉你了?”
蓬莱魔女默默点了点头,不便多言撩起她伤心之事。
慧寂神尼苦笑道:“我如今已是勘破色空的出家人,也不怕重提伤心之事。明明大师是我公公,但穆亦颀则并非他的亲子。
明明大师削发之前,本是武林高手,平生行仗侠义、决意不仕朝廷的,他没有子女,他的一位好朋友临终时将儿子托他抚养,作为他的义子,这个孩子就是我日后所嫁的那个无良心之夫穆亦欣。
“明明大师因为他是好友遗孤,难免放纵了些。穆亦欣练成武艺,贪图名利,离开义义之后,便奔走权贵之门,使劲地向上爬,终于做到了完颜亮的御前带刀侍卫,后来又出任御林军的副统领。他一意逢君之恶,在他手下,不知陷害了多少忠良。
“我是他的妻子,但他所做的坏事,我却是毫无所知。直到他设谋要利用我陷害我的弟弟之时,我才看清了他的本来面目。
“但他做的事情,我的公公则是知道的。也正因此,他一气之下,遂削发为僧,意冷心灰,再也不问世事。
“我与穆亦欣夫妻变作仇人之后,一来是在家乡难以立足,二来也不愿留在伤心之地。这才只身逃到江南,在栖霞岭玄女观出家的。”
慧寂神尼幽幽呗了口气,接下去说道:“我以为从此可以不涉红尘,哪知还是卷进了风暴。完颜亮兴兵侵宋,我的弟弟反对他的穷兵黩武,为他所囚。清云给我报讯,我不能不赶到采石矾救他。后来的事,你是已经知道的了。”
慧寂神尼在采石矾曾与蓬莱魔女并肩作战,又碰上她的丈夫穆亦欣,穆亦欣为她所伤,终于在乱兵中战死。这一段经过,既然蓬莱魔女也是在场之人,慧寂神尼就略而不谈了。
慧寂神尼喝了口茶,继续说道:“那无义之人死了之后,我与二妹(赫连清云)找寻我的弟弟,没有找着。却意外地碰上笑傲乾坤,得知我的公公是在阳谷山光明寺做了和尚。但笑做乾坤却未知道明明大师就是我的公公。
“金国暴君已除,我在江南又过不惯,遂决意重回本国。穆亦欣虽然对我无情无义,但他的义父却是我所尊敬的公公,我想我应当把这件事情告诉他,求他饶恕。他失了义子,年老无依,我也应当以媳妇的身份侍奉他。就这样,半个月前我与二妹来到了这儿。来得恰是时候。”
慧寂神尼歇了一歇,悄悄地抹去了她眼角的泪水,接着说道:“我公公没有责怪我,反而安慰我。他说他早已料到穆亦欣多行不义,必定难得善终。这应怪他作义父的不善管教,小时候太过放纵了他。他也慨叹是名利二字害了他的义子,令他陷入歧途,不能自拔。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虽是父子夫妻之亲,也是挽救不来的。叫我也不要为这件事情太伤心了。我勘悟了色空,过去之事,也就当它是浮云逝水了。”
蓬莱魔女听了她的故事,心中却是不禁感触兴叹,她的师兄公孙奇所走的道路,不也正是与穆亦欣大同小异?只怕穆亦欣的下场就是她师兄未来要蹈的覆辙!
慧寂神尼说道:“我谈自己的事情谈得太多,现在应该谈到我公公的事情了。
“我为什么说来得恰是时候呢?因为我公公正是要想闭关练功,我和二妹一来,就恰巧赶得上给他充当‘护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