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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拂了拂袍袖,冷冷道:“诸卿的意思朕已明白,内阁传朕旨意,将天津知府严嵩革职。锁拿进京,交东厂审问……”
“陛下……”屠滽站出来再次打断了朱厚照。
朱厚照气得重重一跺脚:“交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这总行了吧?”
群臣终于露出满意的表情,同时纷纷不怀善意地瞥了秦堪一眼。
一件案子交给哪个衙门审问。这里面学问可大了,众所周知,东厂和锦衣卫早已不复当年弘治时期剑拔弩张的情形,如今的厂卫关系好得蜜里调油,简直可谓基情四射你跳我也跳,东厂督公戴义更是秦堪亲手提拔上来的,严嵩若交给东厂审问。其性质等于打瞌睡送枕头,那严嵩进了诏狱,指不定养得多么白白胖胖呢。
但是将严嵩交给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司会审,结果便大不相同了,如果把厂卫比喻成狗的话,显然三司不是这条狗的地盘,早被文官们尿过了。严嵩进了刑部大堂,没罪也得认下几桩大逆不道来,满朝皆知严嵩是秦堪的头号走狗,严嵩倒了,还怕不能轻松将秦堪拉下马?
正德四年第一天的太庙祭祖,终于在漫天杀意的气氛中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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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的生死相搏,并未影响民间的欢乐。年节的气氛在京师城中蔓延洋溢,四处可闻零星的炮仗声,孩子们举着纸糊的大红灯笼满街乱跑,笑着闹着。闹得过分了,看不过眼的大人们冲上前打几下,孩子刚咧开大嘴哭了两声,一块平日吃不到的糕点恰到好处塞入嘴中,孩子含着眼泪又笑开了,一切都是那么的祥和安宁。
入夜,寒风刺骨,厚厚的积雪将黑夜照映得如同白昼,寂静无人的街上不时传来几声狗吠,年节的欢乐气氛仿佛也被寒风吹散了少许。
京师北城一户破败的巷道人家里亮着灯,小院的柴扉被寒风吹得吱吱作响,屋子里昏黄的油灯也随之摇曳起舞。
屋子很简陋,一张通炕,一张木桌,几把椅子,桌上几碟冰凉的小菜,却摆着三四坛烈酒。
四名身材魁梧的汉子凑在昏黄摇曳的灯光下,一人捧着一个酒坛无声地牛饮,烈酒入喉的咕咚声在寂静中分外清晰。
一名额角长了一道长疤的汉子放下酒坛,长长呼了一口气,忍不住出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今儿都年初一了,坊间有消息说今日早晨那些大官们在太庙前当着皇帝小儿的面,将姓秦的狗贼逼得无路可退,连他最忠心的狗腿子严嵩也被拿下解送入京,眼瞅着秦堪就这几天该倒了,咱们窝在这鬼地方什么时候才能出去?整日里不是吃便是睡,连去窑子开开荤都不行……”
另一名黑脸汉子沉下脸冷冷道:“风声还没过去,多躲几日终归没错的,你可别忘了咱们干过什么勾当,天子脚下刺杀当朝国公,这可不仅是玩自己的命,还是玩咱们九族亲人的命,老五老六失了手,被逼得当场自尽,咱们命好跑远了,可如今城中锦衣卫和东厂可没放过咱们,稍一露头便是被拿下狱的下场。”
刀疤脸嗤笑道:“世人皆畏厂卫如虎,咱们兄弟窝在他们眼皮底下好些天了,不也照样活得全须全尾么?出去逛逛窑子找个粉头乐呵一下有什么打紧。”
黑脸汉子怒道:“老二你收敛一点!厂卫岂是浪得虚名?若非他们不懂江湖门道,再加上老五老六抹了脖子没漏半点口风,你以为咱们今日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里喝酒吃菜?早被厂卫顺藤摸瓜寻上门来一锅端了。”
刀疤脸冷哼道:“姓秦的眼看要倒了,他这一倒,朝中不知多少人都跟着倒霉,兵部曹大人说了,姓秦的一倒便是百无禁忌,从此朝堂便是那些大人们的天下,咱们兄弟为曹大人卖命。或许也会送咱们一个官身,老子且再忍几日,等着看秦堪怎生倒台,落翅的凤凰不如鸡,又所谓风水轮流转,听说秦家两位夫人和内院两个双生子丫鬟生得绝色倾城,老子说不得去他家尝尝味道……”
说着刀疤脸两眼放光。露出极度淫邪之色。
其余几人显然也不是善类,纷纷两眼放光。
黑脸汉子犹豫了一下,道:“咱们窝在这里再忍三日,三日之内姓秦的必倒,那时大哥带你们去京师最好的窑子,叫最美的粉头。让你们住在里面好好玩几日。”
刀疤脸和其余二人乐呵呵地应了。
四人端起酒坛互敬了一番,仰脖便灌,喝完长长呼口气,感受一股暖流在胸中流淌,遍布四肢百骸。
门外忽然传来轻悄的脚步声,四人微惊,反手便抄起各自兵刃。屏声静气小心戒备。
脚步声的主人显然很有礼貌,走到破败的门口甚至轻轻敲了敲门,一道娇媚的女声飘进屋内。
“里面有人吗?外面天寒地冻,不知可否容小女子栖身一宿?”
屋内四人愈发惊悚,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发现彼此都是一副茫然无知的模样,老大黑脸汉子眼中杀机一闪,默不出声但手中刀已劈出!
破败的门扉被钢刀劈得碎木乱溅。四条人影先后抢出门来落在院子里。
洁白的雪地上,一道孤单而袅娜的身影站在四人围伺的圈子正中,如一朵孤傲的白莲,在冷月中独自绽放光华。
只见女子一袭黑衣,脸上蒙了一层黑巾看不清模样,单只看她那窈窕身影便能令无数男人口干舌燥,心动不已了。
围住女子的四人警惕地四下张望。确定了四周没有埋伏,只有女子一人之后,四人的心同时下沉。
不是猛龙不过江,这女子敢孤身一人找上门来。要么是这女人是傻子,主动送肉饲狼,要么是打心眼里瞧不上他们这几号货色,一手翻覆间便能将他们收拾了。
四人虽然脑子不大灵光,但至少颇有自知之明,扪心自问一下,觉得自己这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模样,但凡女人眼睛没瞎的话应该不会瞧上他们,那么眼前这个女人显然是来者不善了。
久经江湖风浪的四人眼里可没有男女之分,这种时候装绅士就是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了。
一句盘海底的江湖话都没说,黑脸汉子闷不出声,手里却挽出几朵绚丽的刀花儿,一道雪白的匹练无情向女子斩去。
女子咯咯一笑,不慌不忙往后退了一步,纤手轻抬之间,一支闪烁着冷幽寒光的利箭从袖中射出,一声闷哼之后,黑脸汉子挥出的那道刀光离女子不足一尺便戛然而止,钢刀落地,黑脸汉子痛得额头冷汗直冒,右手手腕却已被利箭射穿。
“你们真粗鲁,小女子只想借宿一晚,诸位好汉不答应也就罢了,为何如此不懂怜香惜玉,一个照面便打打杀杀呢……”
其余三人见大哥吃了亏,不由大怒,扬刀便待朝女子劈去,接着三人面色大变,他们忽然发现自己全身失去了力气,别说抬手,连刀都握不住,锵锵几声脆响,三人的刀已掉落在地。
四人脸色愈发苍白,脸上浮出一抹绝望。
果然不是猛龙不过江,仅仅一个照面,久经江湖风浪的他们竟全部着了道儿。
“这位……女英雄,我们四人自问与你无怨无仇,不知女英雄何故如此?”黑脸汉子捂着受伤的手腕咬牙问道。
女子依然笑得艳若桃花,可语气却带着几分比冰雪还冷的寒意。
“无怨无仇?咱们结的仇可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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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二章 京师暗战(下)
刀俎在夜色里绽发寒光,鱼肉在雪地里奄奄待宰。
四人像四条死鱼瘫软在雪地里,绝望地注视着蒙面黑巾外露出的一双冰冷的眸子。
唐子禾的声音很遥远,如同地狱黄泉里飘出来。
“我知道你们是谁,北直隶文安县刘氏兄弟曾经聚众为盗,霸占官道山林近百里方圆,洗劫过往行客商旅,后来刘氏兄弟被杀,手下近二千响马一哄而散,各自谋生,若我没猜错的话,你们曾经便是刘氏兄弟的余孽,对吗?刘氏已死了近两年,你们倒真有出息,不仅干起了老本行,连刺客的活儿都接了,不但如此,居然敢刺杀当朝国公,果真是亡命之徒,刘氏兄弟能有你们这样的好手下,想必定能含笑九泉……”
黑脸汉子愈发惊疑,颤声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对我们的底细如此清楚?”
唐子禾咯咯笑道:“当然和你们一样是江湖人,蛇有蛇道,鼠有鼠道,江湖人自有江湖道,厂卫找不到你们,是因为他们不在江湖中,而我要找到你们,易如反掌。”
黑脸汉子忽然明白了什么,惊道:“你为秦堪而来?”
唐子禾叹道:“不然你以为我来请你们吃饭喝酒么?”
黑巾下的美眸忽然变得比刀更锋利,紧紧盯着黑脸汉子,唐子禾冷冷道:“我的脾气不大好,耐心更不好,所以我现在问什么话你们最好不假思索答出来,否则你们可就应了那句老话,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了。”
一旁瘫软在地久不出声的刀疤脸冷笑道:“用些江湖旁门伎俩把咱们兄弟放倒算什么本事!兄弟们栽便栽了,要杀便杀……”
刷!
一道雪白的刀光掠过,又飞快窜回唐子禾袖中,快得连她那柄刀刃是何模样都没看清,而刀疤脸的脖颈处却多了一条红线,红线越裂越大,嘶嘶往外喷着殷红的鲜血,血滴落在雪地上犹自冒着热气,刀疤脸瞋目裂眦瞪着唐子禾,身躯摇晃几下,重重扑倒在地气绝而亡。
一言不合便取人性命,活着的三人惊呆了,傻傻注视着雪地上刀疤脸犹自垂死抽搐的身躯,一种比死亡更恐怖的绝望笼罩心头。
雪与血交映,形成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唐子禾捂嘴咯咯娇笑,眸子里看不出一丝火气和杀意,仿佛地上死的那个人与她丝毫关系一般。
“都说女人喜欢骗人,可我却不一样,我从不骗人,早说过我耐心很不好,为何你们就是不信呢?”唐子禾喃喃自语,蛇一般阴毒的目光却已盯在另两名汉子身上:“你们两个,是不是也要留几句狠话,撑一撑自己的面子?没关系,说吧。”
两名汉子面如土色,互视一眼,讷讷道:“我……我……”
唐子禾轻叹:“如果说不出撑面子的狠话也不打紧的,现在我问你们,你们当街刺杀宁国公是受何人指使?”
看着战战兢兢脸色苍白的三人,唐子禾的笑容愈发妖魅:“虽然我刚才在外面听到‘兵部曹大人’这几个字,但我还是希望各位好汉再说一次,说详细一点,这样比较有诚意,你们觉得呢?”
一名汉子硬着头皮咬牙道:“这位女……英雄,既然同是江湖人,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何必咄咄逼人太甚……”
刷!
话没说完,唐子禾袖中忽然又掠出一抹冷幽的白光,仿若流星般在那名汉子脖颈处划过,汉子圆睁两眼静默片刻,鲜血很快从脖颈处喷洒而出,随即重重扑倒在地。
活着的两名汉子显然没想到这位艳若桃李的女子竟如此心狠手辣,拿他们当鸡鸭一般说宰便宰,二人看着血泊中的两具尸首,瘫软无力的身躯情不自禁剧烈颤抖起来。
连杀两人的唐子禾似乎也不大喜欢充斥在空气里的浓浓血腥味,皱眉捂鼻退后了一步,一双勾魂的美眸斜睨着二人,笑道:“忘了告诉你们,我问话的时候喜欢直接听答案,不喜欢听废话,有人若拿废话搪塞我,我只好切断他的脖子让他闭嘴了,好吧,咱们忘了刚才不愉快的一幕,重新开始我问你们答的游戏,命只有一条,你们可别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哦……”
活着的二人再也受不了如此巨大的心理压迫,终于崩溃了。
“我说!姑娘你问什么我说什么,求你别杀我……”
正德四年正月初四,浓浓的年味仍在空气中弥漫,天下百姓们还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中,天津东港却有八艘战舰悄无声息地下了海,每艘战舰上列装四十二门新式佛朗机火炮,舰体外的木制隔板打开,黑幽幽的洞口里探出数十个散发着淡淡杀意的炮口,狰狞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尽管四面楚歌,秦堪的意志仍被下面忠心的属下矢志不渝地执行着,八艘战舰正奉秦堪的指令,穿过渤海海湾,向孤悬于海外的若干海岛驶去,它们的目标,将直指倭寇藏身的每一处岛屿,以狮子搏兔之势发起一轮轮毁灭性的轰击。
船帆在海面上林立摇曳,新募的水军将士穿着整齐的盔甲,列队站在船舷内侧,朝着岸上的官员和工匠们不停挥手。
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