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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青狠狠的盯着他,他也好像完全看不见,微笑着又道:“天生男儿,以酒为命,妇人之言,慎不可听,来,你们老两口也坐下来陪我喝几杯。”
管家婆和海奇阔也只好坐下来,木道人已经在那边拊掌大笑,道:“好一个‘妇人之言,慎不可听’,听此一言,已当浮三大白。”
酒来得真快,喝得更快。三杯下肚,陆小凤神情就自然得多了,眼睛里也有了光。
现在他总算已走出了西门吹雪的阴影,仿佛根本已忘了酒楼上还有这么样一个人。
西门吹雪剑锋般锐利的目光,却忽然盯到他身上。
木道人也在看着他,忽然举杯笑道:“这位以酒为命的朋友,可容老道士敬你一杯?”
陆小凤笑道:“恭敬不如从命,老朽也当回敬道士三杯。”
木道人大笑,忽然走过来,眼睛里也露出刀锋般的光,盯着陆小凤,道:“贵姓?”
陆小凤道:“姓熊,熊虎之熊。”
木道人道:“萍水相逢,本不该打扰的,只是熊兄饮酒的豪情,像极了我一位朋友。”
柳青青心已在跳了,陆小凤居然还是笑得很愉快,道:“道长这位朋友在哪里?”
木道人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柳青青一颗心已几乎跳出腔子,陆小凤杯中的酒也几乎溅了出来。
木道人却又仰面长叹,接着道:“天忌英才,我这位朋友虽然已远去西天,可是此间有酒,又有故人,他的一缕英魂,说不定又已回到我眼前。”
柳青青松了口气,陆小凤也松了口气,因为他们都没有去看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苍白的脸似已白得透明,一只手已扶上剑柄。
忽然间,窗外响起“呛”的一声龙吟。
只有利剑出鞘时,才会有这种清亮如龙吟般的响声。
西门吹雪的瞳孔立刻收缩。
就在这同一刹那间,夜空中仿佛有厉电一闪,一道寒光,穿窗而入,直刺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的剑在桌上,犹未出鞘,剑鞘旁一只盛水的酒杯却突然弹起,迎上了剑光。
“叮”的一响,一只酒杯竟碎成了千百片,带着千百粒水珠,冷雾般飞散四激。
剑光不见了,冷雾中却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黑衣人,脸上也蒙着块黑巾,只露出一双灼灼有光的眸子。
桌上已没有剑,剑已在手。
黑衣人盯着他,道:“拔剑。”
西门吹雪冷冷道:“七个人已太少,你何必一定要死?”
黑衣人不懂:“七个人?”
西门吹雪道:“普天之下,配用剑的人,连你只有七个,学剑到如此,并不容易。”他挥了挥手:“你走吧。”
黑衣人道:“不走就死?”
西门吹雪道:“是。”
黑衣人冷笑,道:“死的只怕不是我,是你。”
他的剑又飞起。
木道人皱起了眉:“这一剑已不在叶孤城的天外飞仙之下,这个人是谁?”
只有陆小凤知道这个人是谁。
他又想起了在幽灵山庄外的生死交界线上,那穿石而人的一剑。
石鹤,那个没有脸的人。他本来就一心想与西门吹雪一较高低的。
又是一声龙吟,西门吹雪的剑已出鞘。
没有人能形容他们两柄剑的变化和迅速。
没有人能形容他们这一战。
剑气纵横,酒楼上所有的杯盘碗盏竟全都粉碎,剑风破空,逼得每个人呼吸都几乎停顿。
那四个衣着华丽的老人,居然还是面不改色,陪伴在他们身旁的女孩子,却已莺飞燕散,花容失色。
忽然间,一道剑光冲天飞起,黑衣人斜斜窜出,落在他们桌上。
西门吹雪的剑光凌空下击,黑衣人全身都已在剑光笼罩下。他已失尽先机,已退无可退。
谁知就在这时,这块楼板竟忽然间凭空陷落了下去——桌子跟着落了下去,桌上的黑衣人落了下去,四个安坐不动的华衣老人也落了下去。
酒楼上竟忽然陷落了一个大洞,就像是大地忽然分裂。
西门吹雪的剑光已从洞上飞到,这变化显然也大出他意料之外。
他正想穿洞而下,谁知这块楼板竟忽然又飞了上来,“咔嚓”一声,恰巧补上了这个洞。
桌子还在这块楼板上,四个华衣老人也还是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
这块楼板竟像是被他们用脚底吸上来的,桌上的黑衣人却已不见了。
剑光也不见了,剑已人鞘。
西门吹雪冷冷的看着他们,冷酷的目光中,也有了惊诧之色。
高行空、鹰眼老七、木道人,也不禁相顾失色。
现在他们当然都已看出来,这四个华衣老人既不是腰缠万贯的盐商富贾,也不是微服出游的京官大吏,而是功力深不可测的武林高手。
他们以内力压断了那块楼板,再以内力将那块楼板吸上来,功力达这一步的,武林中有几人?
西门吹雪忽然道:“三个人。”
华衣老者们静静的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西门吹雪道:“能接住我四十九剑的人,只有三个人。”
刚才那片刻之间,他竟已刺出了七七四十九剑。
他杀人的确从未使出过四十九剑。
华衣老者年纪最长的一个终于开口,道:“你看他是其中哪一个?”
西门吹雪道:“都不是。”
华衣老者道:“哦?”
西门吹雪冷冷道:“这三人都已有一派宗主的身份,纵然血溅剑下,也绝不会逃的。”
华衣老者淡淡道:“那么他就一定是第四个人。”
西门吹雪道:“没有第四个。”
华衣老者道:“阁下手中还有剑,为何不再试试,我们是否能接得住阁下的四十九剑?”
西门吹雪道:“纵然能接得住,你们四人恐怕最多也只能剩下三个。”
华衣老者道:“你呢?”
西门吹雪闭上了嘴。要对付这四个人,他的确没有把握。
华衣老者们也闭上了嘴。要对付西门吹雪,他们也同样没有把握。
跟着他们来的四个艳装少女中,一个穿着翠绿轻衫的忽然叫了起来。“舅舅。”她大叫着冲向陆小凤:“我总算找到你了,我找得你好苦。”
陆小凤怔住。
他一向是个光棍,标准的光棍,可是现在不但忽然多了个儿子出来,又忽然做了别人的舅舅。
这少女已跪倒在他面前,泪流满面的道:“舅舅你难道已不认得我了?我是小翠,你嫡亲的外甥女小翠。”
陆小凤忽然一把搂住她:“我怎么会不认得你,你的娘呢?”
小翠好像已被抱得连气都透不出来,喘息着道:“我的娘也死了。”
陆小凤道:“你怎么会跟那些老头子到这里来的?”
小翠道:“我……我没法子,他们……他们……”一句话未说完,已放声大哭了起来。
陆小凤忽然跳起来,冲到华衣老人们的面前,破口大骂:“你们为什么要欺负她?否则她怎么会哭得如此伤心?”
他揪住一个老人的衣襟:“看你们的年纪比我还大,却来欺负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女孩,你们是不是人?我跟你们拼了。”
他用力拉这老人,小翠也赶过来,在后面拉他,忽然间,“哗啦啦”一声响,这块楼板又陷落了下去,三个人跌作一团。
西门吹雪似也怔住。
刚才他面对着的,很可能就是他这一生中最可怕的对手。
可是现在忽然之间,他面对着的已只不过是个大洞。
他只有走。
走过木道人面前时,他忽然又停下来,道:“你好。”
木道人也怔了怔,开怀大笑,道:“好,我很好,想不到你居然还认得我。”
西门吹雪道:“可曾见到陆小凤?”
木道人不笑了,叹息着道:“我见不着他,谁都见不着他了!”
西门吹雪冷笑!
木道人转开话题,道:“你是不是也到武当去?”
西门吹雪道:“不去!”
木道人道:“为什么?”
西门吹雪道:“我有剑,武当有解剑岩。”
木道人道:“你的剑从不肯解?”
西门吹雪道:“是的。”
那高大威武的老人忽然冷笑道:“你也不敢带剑上武当?”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只敢杀人,只要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没有人再说一个字。
西门吹雪的手中仍有剑。
他带着他的剑,头也不回的走下了楼,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陆小风还在跟那些华衣老者纠缠,他却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闹市灯火依旧。
看着他走上灯火辉煌的长街,看着他走远,高大威武的老人才叹了口气,道:“这世上难道真的只有三个人能接住他四十九剑?”
木道人道:“真的。”
老人道:“有没有人能解下他的剑?”
木道人道:“没有。”
高行空道:“难道他真的已天下无敌?”
高大威武的老人忽然笑了,道:“也许没有人能解下他的剑,但却有个人能杀了他!”
高行空、鹰眼老七同时抢着问道:“谁?”
高大威武的老人笑得仿佛很神秘,缓缓道:“只要你们有耐心等着,这个人迟早总会出现的!”
忽然就发生的冲突,又忽然结束,别的人看来虽莫名其妙,他们自己心里却有数。
西门吹雪一走,陆小凤也就走了,华衣老者们当然不会阻拦他,大家都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样。
现在陆小凤又舒舒服服的坐到他那辆马车上,车马又开始往前走。
他那穿着翠绿轻衫,长得楚楚动人的外甥女,就坐在他对面,脸上的泪痕虽未干,却连一点悲哀的表情都没有,眼睛里还带着笑意,仿佛觉得这件事很有趣。
陆小凤好像也觉得这件事很有趣,忽然道:“你是我嫡亲的外甥女?”
小翠道:“嗯。”
陆小凤道:“你妈妈就是我的妹妹?”
小翠道:“嗯。”
陆小凤道:“现在她已经死了?”
小翠道:“嗯。”
陆小凤道:“现在你是不是要带我们到你家去?”
小翠道:“嗯。”
陆小凤道:“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小翠忽然笑了笑,道:“还有些你一定会喜欢的人。”
陆小凤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喜欢什么人?”
小翠眨着眼睛:“我当然知道。”
陆小凤道:“有些人是多少人?”
小翠道:“不少。”
她也笑得很神秘,忽然把头伸到窗外,大声吩咐赶车的:“从前面那条巷子向左转,右边第三间红门就到了。”
铺着青石板的巷子,两边高墙内一棵棵红杏开得正好,墙内的春色已浓得连关都关不住了。
右边第三间红门本来就是开着的,门楣上挂着好几盏粉红色的宫灯。
小翠一走进去就大声的喊:“大家快出来,我们的舅舅来了。”
她的叫声还没有停,院子里就有十七八个女孩子拥了出来。
她们都很年轻,就像是燕子般轻盈美丽,又像是麻雀般吱吱喳喳吵个不停。
年轻的女孩子谁不喜欢舅舅呢?
她们都拥到陆小凤身旁,有的拉手,有的牵衣角,一个个都在叫:“舅舅。”
陆小凤又怔住:“她们都是我的外甥女?”
小翠点点头,道:“你喜不喜欢她们?”
陆小凤只有承认:“喜欢,每一个我都喜欢。”
小翠笑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她们的。”
她又去警告那些女孩子:“可是你们却要小心点,我们这个舅舅什么都好,就是有点不太老实,抱着你的时候,简直让人连气都喘不过来。”
女孩子们笑得更娇,吵得更厉害了:“你是不是已经被他抱过?”
“舅舅不公平,抱过她,为什么不抱我?”
“我也要舅舅抱。”
“我也要。”
陆小凤左顾右盼,很有点想要去左拥右抱的意思,柳青青冷眼旁观,正准备想个法子让他清醒清醒,莫要乐极生悲。
谁知小翠的动作居然比她还快,已拉住陆小凤的手,冲出了重围。
女孩子们又大叫:“你叫我们出来的,为什么又把舅舅拉走?他又不是你一个人的舅舅?”
陆小凤立刻同意:“既然大家都是我的外甥女,我也该陪陪她们才是。”
小翠不理他,一直将他拉入了后面的长廊,才松开手,似笑非笑的用眼角瞟着他:“看来你的野心倒真不小,那些野丫头都是母老虎,你难道不怕她们拆散你这把老骨头!”
这已经很不像外甥女对舅舅说话的样子,她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认陆小凤做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