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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笑道:“既然我们是朋友,我为什么不能来陪陪你?”
司空摘星道:“你当然可以来陪我,但是我现在却想去陪她了!”他忽然深深吸了口气,胸膛上的酒杯立刻被他吸了过去,杯中的酒也被他吸进了嘴——只可惜并没有完全吸进去,剩下的半杯酒溅得他一身都是。
陆小凤大笑,道:“我早就说过,这一招你一辈子都学不会的!”
司空摘星瞪了他一眼,刚想站起来,脸色突然变了,整个一张脸都扭曲了起来,整个人也都扭曲了起来,就好像有柄尖刀插入了他的胃。
陆小凤也吃了一惊,失声道:“你怎么了?”
司空摘星张开嘴,想说话,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陆小凤一个箭步窜过去,扶起了他,忽然嗅到一种奇特的香气。
他又拿起刚才那酒杯嗅了嗅,脸色也变了:“这杯酒有毒!”
司空摘星的脸已变成死灰色,满头冷汗雨点般落了下来。
陆小凤道:“这杯酒是从哪里倒出来的?刚才有谁到这里来过?”
司空摘星挣扎着摇了摇头,眼睛看着桌上的酒壶。壶中还有酒。
陆小凤抓起酒壶嗅了嗅,壶中的酒并没有毒:“毒在酒杯上!”酒杯想必早已在这房子里,刚才司空摘星在屋脊上偷听的时候,想必已有人在这酒杯上做了手脚。
陆小凤急得直跺脚:“你本来是个很小心的人,今天怎么会如此大意?”
司空摘星咬着牙,终于从牙缝里吐出了三个字:“笔霞庵!”
陆小凤道:“你知道那里有人能解你的毒?你要我送你到那里去?”
司空摘星又挣扎着点了点头:“快……快……”
陆小凤道:“好,我去找薛冰,我们一起送你去!”他抱起了司空摘星冲出去,去找薛冰。
但薛冰竟已不见了。她刚才喝剩下的半杯酒还在桌上,可是她的人竟已无影无踪。本来装着卤牛肉的碟子里,现在却赫然摆着一只手,一只断手!
陆小凤看得出这正是孙中的手。难道他又约了帮手来寻仇,居然将薛冰架走了?但是他们在隔壁怎会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
薛冰并不是个好对付的人,怎么会如此容易就被人架走?陆小凤已无法仔细去想,现在无论什么事都只好先放在一边,先救司空摘星的命要紧。何况,这顷刻间发生的变化,实在太惊人、太可怕,他无论怎么想,也想不通的。幸好他们坐来的马车还在。
陆小凤叫了车夫,抱着连四肢都似已僵硬的司空摘星,跳上车子,喃喃道:“你千万不能死,你一向都不能算是个好人,怎么会短命呢?”
司空摘星居然一直都没有死,就这么样半死不活的拖着,拖到了笔霞庵。
笔霞庵在紫竹林中,紫竹林在山坡上。山门是开着的,红尘却已被隔绝在竹林外。马车不能上山,陆小凤抱着晕迷不醒的司空摘星,踏着“沙沙”的落叶,穿过紫竹林,风中正传来最后一响晚钟声。夜色却未临,满天夕阳残照,正是黄昏。
陆小凤看着手里抱着的司空摘星,长长吐出口气,喃喃道:“你总算捱到了这里,真不容易!”
司空摘星身子动了动,轻轻呻吟了一声,居然似已能听见他的话。
陆小凤立刻问道:“现在你觉得怎么样?”
司空摘星突然张开眼睛,道:“我饿得要命!”
陆小凤怔了怔:“你会饿?”
司空摘星看着他,挤了挤眼睛,道:“这两天你天天下车去大吃大喝,我却只有躲在车上啃冷烧饼,我怎么会不饿?”
陆小凤怔住,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活生生的吞下六百条蚯蚓。
司空摘星道:“小心点抱住我,莫要把我摔下去!”
陆小凤也看着他挤了挤眼睛,道:“我会小心的,我只怕摔不死你!”
他忽然举起了司空摘星,用力往地上一摔。谁知司空摘星还没有摔在地上,突然凌空翻身,接连翻了七八个跟斗,才轻飘飘的落下,看着陆小风大笑,笑得弯下了腰。
陆小凤恨恨道:“我应该让你死在那里的!”
司空摘星大笑道:“好人才不长命,像我这种人怎么会死!”他居然也承认自己不是个好人。
陆小凤道:“你根本就没有中毒?”
司空摘星道:“当然没有,像我这样千年不死的老狐狸,有谁能毒得死我!”
陆小凤道:“酒杯上的毒,是你自己做的手脚?”
司空摘星道:“那根本就不是毒,只不过是点嗅起来像毒药的香料而已,就算吃个三五十斤下去,也死不了人。”
陆小凤道:“你故意装作中毒,只不过是想拖住我,让我送你到这里?”
司空摘星笑道:“我若不用这法子,又怎么能将那东西送出去!”
陆小凤道:“你怎么送出去的?这一路上你都装得像死人一样,连动都没有动!”
司空摘星道:“我当然有法子,莫忘记我不但是偷王之王,还是条老狐狸!”
陆小凤突然冷笑,道:“若不是那条小狐狸帮你,你想交差只怕也没这么容易!”
司空摘星仿佛怔了怔,道:“小狐狸?除了你外,难道还有条小狐狸?”
陆小凤冷笑道:“也许不是小狐狸,只不过是条雌狐狸!”
司空摘星大笑,道:“我就知道迟早总是瞒不过你的,你并不太笨!”
陆小凤道:“你几时跟薛冰说好的?”
司空摘星道:“就在你去方便的时候!”
陆小凤道:“她怎么会答应你?”
司空摘星悠然道:“也许是因为她看上了我!”
陆小凤道:“她看上你这条老狐狸?”
司空摘星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女人本就是喜欢老狐狸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看来她的确被你这狐狸迷住了,居然肯替你去做这种事!”
他忽又问道:“她既然是替你交差去了,那只断手又怎么会出现的?”
司空摘星又怔了怔,道:“断手?什么断手?”
陆小凤道:“孙中被砍断的那只断手!”
司空摘星道:“手在哪里?”
陆小凤道:“在装牛肉的碟子里!”
司空摘星摇了摇头,皱眉道:“这回事我一点也不知道!”
陆小凤道:“真的不知道?”
司空摘星叹道:“我几时骗过你?”
陆小凤恨恨道:“你时时刻刻都在骗我!”
司空摘星眨了眨眼,道:“像你这么聪明的人,我能骗得过你?”
陆小凤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苦笑道:“你本来是骗不过的,只可惜我的心实在太好了!”
突听山门里有个人在问:“外面的那位好心人,是不是陆小凤?”
门是虚掩着的,门里有个小小的院子,一个人搬了张竹椅,坐在院子里的白杨树下。夕阳照着孤零零的白杨,也照着他苍白的脸,他的鼻子挺直,颧骨高耸,无论谁都看得出他一定是个很有威严,也很有权威的人,只可惜他一双炯炯有光的眸子,现在竟已变成了两个漆黑的洞。
“江重威!”陆小凤一走进来,就不禁失声而呼:“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重威笑了笑,道:“我不在这里,又还能在哪里?”他笑得凄凉而悲痛:“我现在已只不过是个瞎子,王府里是不会用一个瞎子做总管的,就算他们没有赶我走,我也已留不下去!”
陆小凤看着他,心里也觉得很难受。
江重威本是个很有才能、也很有前途的人,可是一个瞎子……
陆小凤忽然回过头,瞪着司空摘星:“你认不认得他?”
司空摘星点点头。
陆小凤道:“你知不知道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
司空摘星叹了口气,他心里显然也不好受。
陆小凤道:“你既然知道,就应该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司空摘星道:“那个什么人?”
陆小凤道:“那个绣花的人,也就是那个要你来偷东西的人!”
司空摘星道:“你认为他们是同一个人?”
陆小凤道:“不错!”
司空摘星道:“假如那块缎子本就是他的,他何必要我来偷回去?”
陆小凤道:“也许那上面还有什么秘密,他生怕我看出来。”
司空摘星道:“你岂非已看过很多遍了?”
陆小凤道:“我还没有看够!”
司空摘星不说话了,神情间仿佛也显得很矛盾、很痛苦。
陆小凤道:“你虽然欠了他的情,可是他既然做出了这种事,你若还有点人性,就不该再维护着他!”
司空摘星道:“你一定要我说?”
陆小凤道:“非要你说不可!”
司空摘星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好,我告诉你,那个人就是她!”
他的手忽然往前面一指,陆小凤不由自主随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看见了一个人正垂着头从庵堂里走出来。一个紫衫白袜,乌黑的发髻上插着根紫玉钗的女道姑。她脸色也是苍白的,明如秋水般的一双眸子里,充满了忧郁和悲伤,看来更有种说不出的、凄艳而出尘的美,就好像是天边的晚霞一样。她垂着头慢慢的走过来,手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药。
看见了她,陆小凤就知道司空摘星又在说谎了,那个人绝不会是她的。他再回过头想追问时,司空摘星竟已不见了。
就在陆小凤看见这紫衫女道人的那一瞬间,这老狐狸已流星般掠了出去。那一瞬间,陆小凤的确仿佛有点痴了,无论谁看见这么一个出尘脱俗的美人,都难免会痴了的。现在就算要追,也追不上的,司空摘星的轻功纵然不能算天下第一,也不会差得太远。
陆小凤叹了口气,发誓总有一天要抓住这个老狐狸,逼他吞下六百八十条蚯蚓去,而且还要他自己去挖。
夕阳淡了,风也凉了,凉风吹得白杨树上的叶子,簌簌的响。这紫衫女道人慢慢的走过来,始终都没有抬起头。
江重威忽然道:“轻霞,是你?”
“是我,你吃药的时候到了!”她的声音也轻柔如晚风。
江重威又问:“陆小凤,你还在么?”
“我还在!”
“这是舍妹轻霞,也就是这里的住持,你现在总该明白我怎么会在这里了吧?”
陆小凤忽然道:“金九龄和花满楼在找你!”
江重威道:“我知道!”
陆小凤道:“他们也知道你在这里?”
江重威道:“他们已来过!”
陆小凤道:“花满楼跟你说了些什么?”
江重威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缓缓道:“他叫我莫要忘记他也是个瞎子,更莫要忘记他一直都活得很好!”
陆小凤道:“你当然没有忘!”
江重威道:“所以我现在还活着!”
一个像他这么样的人,突然变成了瞎子后,还有勇气活着,实在很不容易。
陆小凤忍不住长长叹息,道:“他实在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江重威点点头,叹道:“他的确和任何人都不同,他总是要想法子让别人活下去!”
陆小凤道:“其实我早该想到,他来找你,就是为了要告诉你这些话的!”
江重威道:“他还问了我一些别的事!”
陆小凤道:“什么事?”
江重威道:“那天在王府宝库里发生的事!”
陆小凤道:“我也正想问你,除了你已告诉金九龄的那几点之外,你还有没有发现什么别的可疑之处?”
江重威道:“没有!”他的脸仿佛又因恐惧而扭曲,缓缓道:“就算还有,我也不会说!”
陆小凤道:“为什么?”
江重威道:“因为我并不想让你们找到那个人!”
陆小凤更奇怪,又问道:“为什么?”
江重威道:“因为我从未见过武功那么可怕的人,你们就算找到了他,也绝不是他的敌手!”
他的身子也在发抖,似又想起了那个可怕的人,那根可怕的针。针上还在滴着血,鲜红的血……
陆小凤还想再问,江轻霞突然冷冷道:“你问得已太多了,他的伤还没有完全好,我一直不愿他再想起那天的事。”
江重威勉强笑了笑,道:“没关系,我很快就会好的!”
陆小凤也勉强笑了笑,道:“你一定很快就会好的,我知道你一向都是个硬骨头!”
江重威笑得已开心了些,道:“你既然已来了,就不妨在这里多留两天,说不定我还会想起些事来告诉你!”
江轻霞皱眉道:“他怎么能留在这里?这里一向没有男人的!”
江重威微笑道:“我难道不是男人?”
江轻霞道:“可是你……”
江重威沉下了脸,道:“我若能留在这里,他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