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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不坐就滚”宋氏难得的露出几分平日不见的随意泼辣来。吕氏并不诧异,显见是见过她这一面的。
孟婆子便斜签着身子坐了,接了丫头递过来的茶,含笑道:“那位吃了老奴的樱桃,连声称赞说甜,还说改日要去老奴的樱桃园子里玩呢。又赏了老奴一根银簪子。”
宋氏眼里露出几分鄙夷来:“她是确切地信了,是不是?”
孟婆子摸着发髻上那根银簪子,呵呵直笑:“已经在向老奴打探惯例了。”
宋氏忍不住嘲讽地笑了:“只怕已经等不及了吧。自己有几斤几两都不知道,一把年纪活到狗身上去了。”
孟婆子饮完手里的茶,起身告辞:“太太,趁着天黑,我得再去送两篓子樱桃。”
宋氏又道:“我要的那东西,你可准备啦?”
孟婆子左右张望了一番,压低了声音,将手做了个喇叭状,非常小心地道:“抓好了,一共十只,我家小子养着呢,到时候要了就送进来。”
宋氏笑道:“去吧。小心些,别露出马脚来。”
孟婆子笑:“那不会。”
见孟婆子去了,宋氏将手按在那一叠厚厚的账簿上,道:“明日,就该把这些账簿交出去了。”
吕氏有些忧虑地道:“婆婆,万一祖父不按咱们猜测的来怎么办?”
宋氏笃定地道:“绝对不会错。无论如何,我也管了这么多年的家,她们一个是兄弟媳妇,一个是刚进门的新妇,再怎么提携,也不可能越过我和你去。他还得顾着你公爹和大郎的想法呢,这有个过程。”
“哦。”吕氏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公爹和大郎什么时候回来?”
宋氏道:“应该快了,这信送出去好几天了呢。”
才说着,就听肖嬷嬷欢天喜地的道:“太太,老爷和大爷回来了。往前头聚贤阁去和老太爷请安去啦,让备下热水,要洗澡呢。”
伺候好自家男人才是大事,于是婆媳二人就都放了手里的其他事情,分别忙碌起来。
却说孟婆子带着个小丫头,提了两篓子樱桃,先往林玉珍的院子里去,到了并不直接进去,而是招手叫了个粗使丫头出来,问道:“我有事要找太太,太太房里有其他人么?”
那粗使丫头笑道:“没有,二奶奶和二爷刚请了安走啦。就大姑娘陪着。”
孟婆子便从小丫头手里接了一篓子樱桃,晃着一身的肥肉往里走:“去替我通报一下,就说我家里的樱桃上了,送一篓子来给太太尝尝鲜。”
方嬷嬷站在院子里正浇花儿呢,听见她的声音就停下了动作,上前拦住了,笑道:“哟,今儿吹的什么风?怎么把你孟大忙人给吹到这里来了?”
孟婆子只当作听不懂她话里的嘲讽意味,厚着脸皮笑道:“咱们做下人的,那不是有心无力,一直没机会亲近太太么?趁着有这点东西遮手,赶紧地给太太送过来。老姐姐,烦劳你去替我通传一声儿呗。”
方嬷嬷撇了撇嘴:“你等着,我去和太太说。”
孟婆子老老实实地在院子里站定了,左右张望。真心觉着林玉珍的院子,可比宋氏那院子大得多,精致得多,也难怪宋氏会不平。
方嬷嬷把帘子掀起一半,探出头来:“孟家的,太太让你进来。”
孟婆子忙扬起笑脸,提着竹篓子进去,把竹篓子交给了方嬷嬷,对着林玉珍一个响头重重地磕下去:“许久不曾来给太太请安,太太安好。”
林玉珍皱起眉头,转眼又笑了:“孟嬷嬷你这是做什么?一进来就行这礼,可是背里头得罪了我?心虚了?”
这大太太吧,一说话就和刀子似的利。孟婆子暗自嘀咕了一声,利索地爬起来,笑道:“太太,您是主,奴婢是奴,您轻轻一抬脚,就可以把奴婢给踩死,奴婢怎敢得罪您?那不是很久没来,怕太太记不得奴婢了,干脆磕个响头,让您记着么?”转身对了陆云,又要跪下去:“姑娘也受老奴一拜。”
“老东西,做什么折她的寿。”林玉珍止住了她,看向篓子里的樱桃:“是你家园子里的?”
孟婆子道:“是。早起摘了几篓子来,先送的老太爷和老太太那里。这些是下午才摘的,几个太太奶奶房里都送,尝个鲜。”
林玉珍懒洋洋地道:“你有心了。”方嬷嬷就提了个盒子出来:“这里头的糖果子,是太太赏你的。”
孟婆子谢了赏,却不走,赔笑道:“太太,老奴从前若是有不得力的地方,那都是无意,还请太太大人大量,饶一饶。”
林玉珍掀了掀眼皮子:“你找错人了。我又不管事,你该找管事儿的去说。”
孟婆子小声道:“太太,您就是管事儿的。除了老太爷和老太太,就是您啦。”
这话无论真假,林玉珍都爱听,但她一向自持身份,从来不肯轻易和这些下人多来少去,便懒懒地挥了挥手:“你去忙你的吧。我要歇了。”
孟婆子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倒退着退了出去。
陆云道:“她这会儿倒是看着挺懂规矩的。”又问方嬷嬷,“她原来得罪过我们么?这是要做什么?”
方嬷嬷道:“她是个精怪,我们又不似那等穷人,她没机会也没怎么得罪我们,只是她一向跟着二太太,可能此番是听到了什么,有些慌了罢。”
陆云就皱了眉头:“如此说来,就是这两日了?”然后快步出去,叫了简儿:“你去看看,孟婆子是不是又去二奶奶那里了?”
简儿得令,忙快步跟了出去,远远坠在孟婆子身后,果然看见孟婆子朝着林谨容的院子走了去。
第208章 深思
林谨容近来多了一桩每日必做的事情,她把东边墙下那块空地给腾了出来,请教过陆老太爷之后,在那里种了一圃菊花。她虽不能如同陆老太爷那般手巧能结花楼,却也种了好几个品种。现下就露地栽着,只等秋来打了花蕾以后再上盆观赏。于是除了她每日要做的事里就多了一桩,巡视花圃,照料这些菊花。
陆缄对她的这圃花不是很感兴趣,但有心事的时候却也愿意像她似的,到花圃里刨弄几下。两个主子都爱这里,于是这圃花竟然就成了这院子里仅次于卧房和书房之外的要地之一。
此刻林谨容照旧习惯性地在花圃边消磨晚饭后的这段时光。一天之中,她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时候——天气不冷不热,光线不强不弱,看着花圃里的花苗一天天茁壮成长,新芽长成叶片,她的心情就会很好,就连晚风吹拂在脸上身上都会觉着是极其难得的享受。
肥头肥脑的孟婆子行至门边的时候,正好看到她弯腰把一片枯黄了的叶子摘下来。孟婆子就夸张地喊了一声:“哎呀,奶奶,您怎么能亲自动手做这种事情呢?让老奴来就好。”话音未落,肥胖滚圆的身子就快速移到了林谨容的面前,含着笑,接过了林谨容手里的叶子,然后努力睁大了被肥肉遮得只剩下一条缝的眼睛,四处逡巡,希望能在花圃里找到一根野草或是一块多余的石子。怎奈这花圃太小,又日日被人盯着,真是难有机会给她表现。
陆缄在书房里读书,也被这咋呼呼的一声喊给惊动了,不由皱了眉头从窗口看出去,见是孟婆子,便又坐了回去。
林谨容被孟婆子给唬得怔住了,随即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孟嬷嬷这是做什么?”
“奶奶真是雅致人儿。”孟婆子从来是个圆通的人,见这花圃太过干净,便放弃了此项讨好活动,含笑接过小丫头手里的竹篓子,双手递给林谨容看:“奶奶,这是老奴家的园子里出产的,下午才由老奴的儿媳妇和孙女儿亲手摘下。一颗颗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您瞧,叶子都还新鲜着呢,甜丝丝的,和蜜似的。孝敬给二爷和奶奶尝个鲜。”
林谨容含着笑,请她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坐,又叫豆儿捧茶来:“难为嬷嬷这么有闲心。自家院子里产出的能有多少,留着自个儿吃就好啦。”
“有多的,种了十多株樱桃树呢。今年年成好,结得又大又多,感念主子们仁慈,便各处送一篓子尝鲜,老奴才从大太太那里来的,奶奶不必再分别处了。”孟婆子辞了两次方才在石凳上坐了,接了豆儿捧来的茶,又狠狠夸了一回:“都说奶奶分得一手好茶,好嘛,就连奶奶房里的姐姐们都这么有本事。随便煮的这茶,就好吃得很,老奴从不曾喝过这么好喝的茶汤。”
樱桃便轻轻触了触豆儿,玩笑道:“豆儿姐姐,你什么时候跟着奶奶学的手艺?也教教我呗。”豆儿掐了她一把,笑道:“嬷嬷谬赞,我要不好意思啦。”
孟婆子胡扯道:“真是这样的。”一双眼睛四处里看了看,又夸赞:“奶奶这院子真是精致整洁,也不知奶奶这颗心是怎么生的呢?人家不是说那什么,锦心绣口,就是奶奶这样的吧?看看,就是一个院子,也收拾得这样整洁。还不知里头是何等的精致呢?当初送妆奁的时候,那热闹的,可是亮瞎了我们的眼。”
这回就算是荔枝都忍不住笑了:“其实甜的不是嬷嬷送的樱桃,是嬷嬷的嘴。”
兢兢业业地守着熬汤的桂嬷嬷也闻讯出来看热闹,玩笑道:“孟姐姐是偷吃了我熬着的甜汤罢?”
忽地,孟婆子猛地拍了自家的脸颊一巴掌,打得脆响:“蚊子为何这么早就有蚊子啦?”
桂圆促狭地道:“那是蚊子闻着嬷嬷的肉香,格外想吃。”
孟婆子就笑:“那是,我这身肉又白又胖,夏日里最招蚊子,可比熏蚊药……”
书房里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响声,仿佛是镇纸被丢在桌上的声音。孟婆子匆忙住了口,小声讪笑:“老奴话多,扰了二爷。”
林谨容一直含笑看着她表演,此时方道:“外面蚊虫多,嬷嬷请屋里坐。我让人给你装些糕点。”
孟婆子便跟着她进了屋,斜签着身子在杌子上坐了,夸赞了一番摆设之后,起身告辞而去。
几个丫头莫名其妙,豆儿道:“还以为她要做什么呢,怎地就这样走了?”
林谨容指指竹篓子:“去洗干净了,送一盘去给二爷,拿一盘我吃,另外送一碗去给芳草,留下一盘子,其余你们都分吃了。隔夜就不好的。”
几个丫头都正是好吃的时候,樱桃贵重,季节性又强,这赶早的樱桃真是受欢迎,少不得欢欣鼓舞一歇,包括桂嬷嬷都笑起来:“奶奶真大方。”
于是几人分头行动,只有荔枝留在了屋里,低声问林谨容讨论:“奶奶,她这是要做什么?”
林谨容道:“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早上的事。她送的这次序真有讲究,最先送的是老太爷和老太太,接下来竟然是三太太。三太太留她坐了很久,紧接着她手底下的好几个人便都找空子去了三太太的房里。”
荔枝想了一回想不明白:“奶奶,那她这是?”
林谨容道:“想来是那边快有举动了,总之不会是好事。你让樱桃拿了多留的那一盘子樱桃出去溜达一圈,看看今天都有谁得吃樱桃啦?眼下多事之秋,你们都要小心些。”她对孟婆子印象深得很,这就是个死心塌地跟着二房跑的人。饶是那张嘴再会说,再会天花乱坠,她也不会上当受骗。
荔枝慎重地应了,把樱桃叫进来,按着吩咐安排下去,又把洗净的樱桃端上来,示意林谨容给陆缄送过去:“二爷读书时不喜欢我们去打扰的,还是奶奶去送罢?”
林谨容便净了手,端着果盘去了隔壁。推开房门,陆缄头也不抬地道:“人走啦?”竟然知道是她。
“走啦。”林谨容将果盘放在一旁的茶桌上,去水盆里拧了帕子给他擦手:“既然都被吵闹了,便先吃了又再看吧。”
陆缄接了帕子,道:“她来做什么?乌鸦似的呱噪不休”
林谨容含笑道:“吵着你了吧?我猜日后只怕来这里的人会更多,要不,以后夜里头你还是往听雪阁那边去读书?”
陆缄不置可否地扫了她一眼,把帕子递给她,拈了一粒樱桃喂入口中,再次问道:“她来做什么的?”
林谨容只好把先前和荔枝说的一席话又同他说了一遍:“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我刚让樱桃出去打听消息了。”
陆缄蹙起眉头,把果盘往她面前推了推:“别光顾着说话。味道不错。”
二人便互相劝着,待到吃光了一盘子樱桃,樱桃也回来了,林谨容便起身道:“我去听听她都怎么说。”
陆缄道:“让她过来说。”
林谨容不想到他会对这种琐事感兴趣,便道:“不影响你看书么?你这几日忙着督造踏犁,怕是丢了不少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