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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缄安静地走到她面前坐下,由着她打散了头发。冷冷的雪光把他的侧脸照出了些平日不多见的冷硬之感,林谨容一边替他梳头,一边回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她知道是昨夜起了火,烧了铺子。出事的铺子其实不是陆家最大的铺子,只是一间中等铺子,这铺子是陆绍一直管着的,管得也不错。做的是女人生意,卖的都是些珠翠,头面,从南边来的印金领抹,生色销金花样之类的小东西,但因为物事新奇,所以生意一直很不错。
管事是个南方人,领着几个伙计在铺子里吃酒,酒醉,推翻了烛火,铺子货物给烧了,倒是没出人命,但把隔壁几间铺子也给烧了。之后那管事拔腿就跑,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陆老太爷借着这个由头,惩罚陆绍用人不当,推出陆缄去处理后事。但陆缄当时处理这事儿并不容易,本来已经压了下去的,把隔壁受损铺子的赔偿事宜给弄好了,后来又被人翻出来——其中一间小杂货铺子是一个寡妇的,那寡妇不明不白悬了梁,剩下一个半大小子,被人撺掇着,天天在陆家的大门前头停尸闹事,索要赔偿,索还人命,怎么都是不依不饶。
二房那时候颇有些看热闹的意思在里面,陆缄弄得焦头烂额,最后还是陆绍出面才把这事儿给搞定了,于是陆缄的才能受到了质疑。
有了芳竹的事在前头,林谨容由不得想,这件事刚开始的确是意外,但后续是否与二房有关呢?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小心总是最好的。
陆缄很快收拾妥当,准备出门:“还早,你再睡一会儿,让丫头们盯着,若是有什么事,再叫你也不迟。”
林谨容扯住他的衣角,低声道:“不管是什么事都不要急,小心一点。”其他的话她还不敢说,也不能多说。
陆缄温和一笑:“没事,你安心。”他的眼睛映着雪光显得格外的亮,黑白分明。
林谨容回到屋里,也无心再睡,索性歪在榻上半躺着,仔细回忆当年她所记得的一些细节。她必然不要叫二房再如愿以偿的,缺德事做多了可不好。
第255章 周到
本来陆老太爷昨夜曾经发过话,阖家欢乐,今日特准晚一个时辰办差行事,也就是说,从惯常的卯正推迟到辰正,下人们都可以多休息一下。但因着出了这事儿,大部分得了风声的人还是按着准点起了身,只恐主人因为此事心有火气而发作,那就得不偿失了。
林谨容在榻上歪到卯正时分,听到外头丫头婆子们除雪的声音越来越响,便也跟着起身梳洗装扮,才妆点完毕,樱桃就来回话:“老太爷带着二老爷、大爷、二爷一起出门去了。这时候除了老太太,其他人都起了身。”
紧接着,芳竹快步进来,小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大爷整个人看着都是灰扑扑的,奴婢心想奶奶大概天亮就想晓得这些事,所以赶早打听清楚了就进来回话。”
林谨容赞了她两句,披了披风,袖了手笼往林玉珍的房里去。行至门口,丫头芳龄恰好打起帘子出来,见状就朝她比了个手势,小声道:“太太昨儿一夜没睡。”
这意思林谨容明白,一夜未睡,肝火自然旺盛,说话行事都得小心。于是揉了揉脸,轻轻打起帘子进去,果见林玉珍手里拿着根铜火箸,垂着眼百无聊赖地拨弄火盆,眼瞅着一盆炭火就给她拨弄得不成样,半死不活的,她却是半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林谨容便看向立在一旁的方嬷嬷,方嬷嬷忙虚空指指陆云院子的方向。林谨容会意,上前给林玉珍行礼:“给母亲请安,儿媳伺候母亲用早饭。”
“我不想吃。”林玉珍却不似往常那般的气盛或暴躁,而是有气无力的。林谨容看去,只见她虽然妆容整齐,脸色却极憔悴。这种憔悴,自陆云不肯应允金家的婚事以来,就一直保持着,今日更觉着突然老了十岁都不止。
林谨容就给方嬷嬷使了个眼色,笑道:“不吃怎么能成?想是昨日的油腻之物吃多了,今儿正好清清肠胃,吃点清淡的白粥和酱菜啡帆纶昙。”
方嬷嬷忙去布置碗筷,林谨容扶林玉珍到桌前坐下,舀了半碗米粒儿几乎都要熬化了的白粥递过去。林玉珍微微皱着眉头,看向她手腕上那几个伤印,却是什么都没说,拿着筷子挑了点酱菜,勉强吃去小半碗就放了筷子:“你定然也不曾用过罢,趁热吃。”
方嬷嬷忙舀了一碗白粥递过去,林谨容才吃了两口,就听林玉珍道:“陆缄可是被老太爷叫去了?”
林谨容忙放了筷子站起来:“是。”
林玉珍有气无力地指指凳子:“坐着说。就我们姑侄二人,不必这样刻意。”
林谨容便又坐了,把芳竹带来的消息说了一遍。
林玉珍带了几分疲累道:“烧了也好,人跑了也好,反正都是他们父子手里的事,扯不到我们头上来。”却是不似平时那般幸灾乐祸和忙着盘算能争取多少利益。林谨容暗想,她大概是被陆云的事情拖得没精力了。
果然林玉珍默默坐了片刻,扶着额头起身道:“我去里头歪歪。若是有人来回事,你都替我办了,做不得主的且留着。”又命方嬷嬷递个匣子过来:“里头是一瓶玉肌膏,你拿去用。阿云不知轻重,你莫与她计较。”平时她嫌林谨容的话少,这个时候却觉着林谨容的话少真好。陆云抗婚不听话,这样的折腾,哪怕就是在亲侄女面前,她也觉着十分丢脸,不愿意再多提起。
只要她知道这件事就好,林谨容默然接过,行礼告退,命人通知厨房管事往她那边去回话,照常处理事情不提。约到午时,各项事情处理完毕,芳竹进来道:“二爷命人来说,都不回来吃饭了,请奶奶切勿挂心。”
林谨容便起身去了荣景居,谁知吕氏母子几人也在那里。元郎、浩郎二人一边一个,紧紧围在陆老太太膝前,正在讨陆老太太欢心,吕氏脸上带了几分忐忑,恹恹地歪在一旁,可怜兮兮地看着陆老太太。见林谨容进去,就不自觉地收了几分愁态,坐直了腰身半垂了眼,假装没有事。
林谨容照常笑嘻嘻地和她打招呼,又逗了元郎和浩郎两句,才坐下来问陆老太太早饭用得可好,晚上想吃什么,又替林玉珍告了罪:“还要请教祖母,祖父年纪大了,今日又冷,我想使厨房先熬姜汤给他老人家回家后驱寒,晚上却要给他吃清淡点才利于养生。不知祖母觉着如何?”
陆老太太见她行事大方,稳稳妥妥,考虑得也极周到,便赞道:“实在难为你,年纪轻轻的,从早忙到晚,半点不得闲。你安排得很妥当。”
林谨容忙辞了两句,又特意安慰吕氏,吕氏心烦意乱,明明笑不出来,还拼命往外挤笑脸,假装不在意,就连陆老太太看着都替她脸酸。但体恤她还怀着陆家的骨肉,便含笑道:“阿容,一家子的老弱病人,全靠你了。”
林谨容也就一笑,行礼告退,打足了精神,吩咐厨房备下一桌好菜等着,然后静待外头的消息传来。
傍晚时分,芳竹进来道:“都回来了,全去了聚贤阁。另外还跟来了一群管事,都是外头铺子里的大管事们。”
林谨容忙命芳竹:“你亲自领人先将姜汤送过去,寻机问二爷,晚饭在哪里摆?还有,记得看看管事们这会儿是个什么状况?”
芳竹领命自去,不多时,回来道:“老太爷正发作大爷呢,晚饭就在聚贤阁吃。管事们这会儿全都挤在一处,又冷又饿。也不知道老太爷要什么时候才会想起来过问他们。”
林谨容便命芳竹送了陆老太爷等人的饭菜过去,又吩咐人给这些管事添火盆,送饭菜。这些人多数都在陆建中父子手下过活很多年,心里肯定是向着这父子二人的。但她不能不管他们,还得把他们招待好了——虽然也许是白做,不会被人记情,可一旦不曾招待好就要落怨恨,就是话柄。实在没必要在这些小事上为难人。
芳竹如今做事十分周到细致,送炭盆和送饭还不算,旁敲侧击地让那些管事知道,都是林谨容一手安排的。
待得将近二更时分,陆缄方才回来,一进门就含了笑道:“阿容,你做得真好。祖父进门就得了一盏热姜汤,喝了全身通泰。本来不想吃晚饭,但见是清粥小菜便又吃了。连带着骂了我们半晌才想起外头的管事们来,命人去看,你又已经使人送了炭盆和热饭菜。他虽没说,但能看出他很满意。”
“要靠人家帮忙赚钱看铺子呢,怎能不招呼好?就是为了日后,也不能不周到些。”林谨容笑道:“祖父骂人啦?”
陆缄换了衣服洗过手,在她身边坐下来:“这次损失不小,幸好是没出人命,只那管事跑了,大哥无论如何也是跑不掉一个用人失察的。”说到这里,他停了停,小声道:“祖父命我去善后。”
他的眼睛里带着些隐隐的兴奋,如果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懂得陆老太爷是个什么意思,他就是真傻了。陆老太爷这是在为他铺路,在为他考虑,不论陆建新日后能不能另外生出旁的儿子来,只要他能把家业把持住,陆建新就轻易动不得他,如果他再考取了功名,他的地位基本就是不可动摇了。
林谨容含着笑道:“不能辜负祖父的期望。”
陆缄点头赞同:“是。”不过是和周围被毁的几家铺子商量一下赔偿问题,再知会官府追拿那逃走的管事,并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情,他有信心做好。
林谨容看他的神情,知道他此刻信心满满,便旁敲侧击地道:“似我们这样的人家,算起来损失也不算大,可是旁边几家铺子,兴许就是人家安身立命的唯一所在。只要能过得去的,敏行就稍微放一放罢。”
就是要他别太苛刻,陆缄很赞同林谨容的话:“我也是这样想的。毕竟是我们家给人家惹的麻烦。”
林谨容就跟着道:“不知旁边都是些什么人家呢?不会有刁蛮不讲理的罢?”
陆缄见她感兴趣,岂有不说与她听的道理?便一一说给她听:“有王家的铺子,他家是老交道了,不难收拾,今日去查看的时候就已经打过招呼的,核算后就来拿钱。另几家看上去也不是什么难缠的,有个姓孙的寡妇,当时倒是在哭,但听说一定会赔,却也没说什么。”
孙寡妇,就是此人了。林谨容皱了眉头:“寡妇门前是非多,敏行你不好直接和她说的,下头管事们要做事想必也要避嫌,只怕会有什么错位的地方,我瞅着,这事儿你还得另外安排个得力的婆子或者女管事去和她说才妥当。她一个寡妇,实不容易。”
她思来想去,这孙寡妇当年吊死总不会是因为纯属想死,定是中间发生了什么让人活不下去,或是想不开的事。陆缄不是横强霸道的人,不会为难这样一个寡妇,想来定是中间有人捣鬼。只要把这孙寡妇的事情处理好了,那这人自然也就不会死,陆绍自然也就出不得那个风头。
第256章 协力
陆缄不是太在意林谨容的建议。
他觉着,内院的女管事们再能干,对外头的这些事情也是一知半解。安慰宽解可以,但真要做主解决事情还是得靠外院管事们。可他不能随便驳了林谨容的好意,便道:“你说得对。但想来孙寡妇自己也有夫家或者娘家人,她定会请托那些人出面替她做主。那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他说的是正常情况下的处理方式,原也无可厚非,可她明知这样讨不了好。林谨容索性道:“是,咱家管事们的品行自是信得过的,也但愿她能遇到一个似我舅舅那等全心只为自家姐妹考虑的娘家兄弟,更愿她不要遇到浑水摸鱼,趁机欺凌孤儿寡母的恶叔伯。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这话说得有些讽刺,荔枝在一旁听见,想笑又担心,不由偷偷瞅了陆缄一眼。但见陆缄抿唇看着林谨容,林谨容没事儿似的看着他,一脸的无辜。
陆缄有些无奈:“休要想得太多,固然似舅舅那等人不多见,但坏人也不是那么多的。外头的事情我心里有数,必是要选信得过的人去办。我依你,内院的婆子你比我熟悉,你看谁去更合适?”女人总是要心细要心软一些,她觉着这样好,便这样。没必要为了这种事伤和气。
他还以为依她便是为了哄她开心呢。林谨容正色道:“想必你觉着我是妇人心肠。但我只记着,设身处地,小心谨慎,总不会吃亏。孤儿寡母极不容易,倘若能够自己做主,谁又会想去求人?就似我,我若能抛头露面亲自打理我的妆奁,我又何至于总是麻烦旁人?于你不过是麻烦一点,于她却是安身立命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