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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这英石小山上沾满了宁儿的血,后来被陆缄持了大锤砸得粉碎,基座尽毁。而此时,这英石小山还完整无缺地矗立在这里,今夜也不会有人想要持了锤子把它砸得粉碎。也许,它终将一直这样安静地矗立下去。
前生与今生,既分不清,界限却又如此分明。她的宁儿永远不会回来,她也不可能再回到从前。即便是一切重现,心情也再不复当年。林谨容把手从石头收回来,轻轻擦了擦眼角的泪,转身走开。她想,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来这里了,往事已矣,宁儿藏在她心里就好,不用再拿出来时时咀嚼自伤了。
“你怎么了?”陆缄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他越发瘦了,袍子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没什么。就是酒意上头,想下来走走。”林谨容站在那里回望着他,万千感慨,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有这样一个孩子的存在,更不会知道曾经他和她走到了那个地步。她悲痛欲绝,他也悲痛欲绝,她曾经怨恨他对着她说出那样锥心的话,但现在回过头去想,不过都是可怜人而已,自伤又伤人。
陆缄沉默地看着林谨容,她哭或者是没有哭过,他还分得清楚。但她既然不想和他说,他也不勉强,他相信总有一日她会主动和他说,他低声道:“我打算二十一那日上路。”
“行李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林谨容的情绪平复下来:“我娘和姑母商量过了,明日我们一起去平济寺为你求平安。如果你愿意去,也可以抽空去烧一炷香。”
“也不在这一日的功夫,我有空。”陆缄把手伸给她:“如果你不舒服,我先送你回去。长辈那里我会同他们说。”
林谨容轻轻摇头:“不必,我就在这下面歇歇。”她笑了一笑,走到一旁的石凳旁坐下来,“去年我就病了没来,今年再中途退席,怕是长辈们都要说,中秋是不是与我犯冲?那可就不好啦。”
陆缄配合地扯了扯嘴角,与她并肩坐在石凳上,轻声道:“阿容,如果我此番能中,把你接走,以后就是我们俩一起过日子,你……能吗?”
月华似水,夜风轻扬,桂花的甜香若有若无,四周一片安静,只有不知名的小虫子在草丛里鸣唱。
林谨容沉默地看着天边闪烁的星星,许久方道:“你是一定能考上的,无非是考得好一点或者不好一点。”那一年他虽然考中,却考得不是那么好。现在想来,如果当时他不是恰逢丧子之痛,大约会考得更好一点罢?
陆缄听她避而不答,十分失望,默了片刻,笑道:“借你吉言。我也是觉得,我能考得上的。”
“一定能。”林谨容弯腰从脚边拔了几根灯芯草,就着月光编了起来。
“你编什么?”陆缄的注意力被她灵巧的手指所吸引,由不得好奇地凑过去看。
林谨容微微一笑:“编小草鞋。那年在庄子里苗丫教我的。”
“苗丫现在已经嫁人了吧?”陆缄见她手里的灯芯草即将用尽,忙递了一根过去。
“是,嫁得不错,我娘许了她自由。”
陆缄唇角含了笑,慢悠悠地与她闲话:“那时你在庄子里,怎么就那么野呢?简直就是胆大包天,为所欲为。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儿家,舅母把你宠得无法无天,半点不懂得温静贤淑为何物。”
林谨容不客气地回答:“那时你就像个老学究,板着脸老气横秋的教训人,我就没见过你这样死板讨厌,专会扫兴的人,读书读得没有一点生气,又小气巴拉的,一点不招人喜欢。哪里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陆缄笑了笑:“那我们是半斤八两了。谁也好不到哪里去。”
林谨容抿唇一笑,埋头编鞋,草鞋编到大半,荔枝从涵月楼上下来招呼她:“奶奶,老太太寻您呢。”
林谨容便放了那半只草鞋,起身抚了抚裙子,问陆缄:“敏行要上去了么?”
陆缄笑笑:“我刚才喝得不少,也是有些醉了,在此歇歇。你先去罢。”
“那我先去了。”林谨容起身行了几步,忽听得陆缄在她身后低声道:“阿容,我先前说的话你不要忘记。”
林谨容默然立了片刻,继续往前走,行到石台之上回头去看,陆缄还坐在那里,月光满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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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明白
清晨的凤翅山,霞光与秋光山色交相掩映,万千枫叶层层浸染,色彩斑斓,光华璀璨。一阵山风吹过,枫叶林犹如潮水一般哗哗响个不停,一只白色的飞鸟从树林深处飞起来,仰头向着朝阳冲去。
陆缄扶着观景石台的围栏,专心致志地追看着那只飞鸟,山风将他的袍子吹得哔哔作响,仿佛一不小心就要飞起去了似的。
林谨容独自沿着石阶拾级而上,上了石台,走到他身边停下。
“你来了?”陆缄的语气温和平静,仿佛闲话家常。
“山里早上风凉,你不要吹得太久。现下正是要紧关头,可不能生病。”林谨容走到他身边,眯了眼睛朝远处看去,轻叹了一声:“真美。”
天边那只飞鸟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再看不见,陆缄收回目光,微微一笑:“是很美。前几年来这里上香,我不曾想过,有朝一日,我能与你在这观景台上俯瞰秋色。”
林谨容想起陆云向吴家提亲遭拒的那一年来,不由也跟着笑了:“只能说是世事无常。”
世事无常。陆缄深有体会,含了笑道:“当时我曾夜里独坐在此处,看着你们住的院子,思考我的终身大事。你也别瞧不起我,自懂事开始,我就知道自己必是要娶林家女儿的,只不知会是谁。你那时在做什么?”
“不告诉你。”林谨容那时正抱着陶氏的膝盖嚎啕大哭,哭着喊着不嫁他呢。结果是人算不如天算。
太阳渐高,日光越来越强,陆缄微眯了眼看向远方:“不告诉我也就算了,我告诉你。娶妻娶贤,林家女儿中,才貌品行最好的当属是你,不管长辈们怎么想,我那时想娶的就是你,虽然晓得你不待见我。你大抵是不知道的,自你我定亲之后,听人夸赞你好的时候我心里有多欢喜,总觉得上天待我还不算太薄,没给我个无盐嫫母或是品行不端之辈。”
林谨容不知该怎么接上他的话,便只是立在一旁垂眸不语。
“我知你对这桩亲事不满意,但我想,有一辈子呢,天长日久你总会知道我的好。一年半的耳鬓厮磨,共同进退,正当情浓不舍之际突然就走到这个地步,实在出乎我的意料。可不是世事无常么?”陆缄将放在石栏上的手收回来,转身看着林谨容,认真道:“阿容,你对我就真的全是虚情假意?我想了很多,你事事为我筹谋打算,帮了我那么多的忙,给我做的衣服饮食就没有一样不合我的心意,这是随便敷衍能成的?你在我的领子上发现胭脂而生气恼怒,你和我翻脸吵架不肯让我收房里人,难道就是为了骗我才做的?你真的半点都没对我动过心?要让我死心,办法多的是,可你为何不做?”
林谨容张口欲言,他又不想听她说了:“好了,不说了。我自觉这一年多以来长进了许多,不似从前那般爱钻牛角尖了,遇事总能多往宽处想,前后反复地想,觉着果然是大有裨益的。可我想明白了,你却还不曾想明白,我不在家之时你可慢慢地想。”
林谨容看着他一脸的固执倔强,微微蹙起了眉头。他是又往另一个方向钻牛角尖了。
从平济寺回来,转眼间就到了八月二十夜。
阖家吃过专为陆缄准备的送行饭,陆老太爷略微叮嘱了陆缄几句,反复问林谨容:“东西都收拾好了么?”
林谨容笑道:“都收拾好了的。”
陆老太爷却是不放心,又问林玉珍:“安排了跟他一同去的人都得当吧?钱带够没有?”
林玉珍正色道:“这是大事,媳妇自是万般小心谨慎的。”
陆老太太嗔怪道:“前几日不是才问过?现在又来问。”
陆老太爷捋着胡子笑:“近来二郎越来越有出息,所以我可以糊涂些了。”
陆缄有些羞涩地一笑:“都是祖父教得好。”
陆老太爷扫了他和林谨容一眼,大方地挥挥手:“你们先回去罢。”
二人便与众人行礼告辞,一起出了荣景居。当夜无月,天气不冷不热,陆缄便吩咐荔枝和樱桃:“你们先回去,我和奶奶在园子里走走。”
荔枝忙把灯笼递过去,陆缄不接:“就这样走走,不用。”
荔枝就鬼鬼祟祟地朝林谨容笑了笑,扯着樱桃往前面快步去了。四下无人,陆缄试探着去拉林谨容的手,林谨容的手指刚动了动,他就一把握住了,一本正经地道:“我不在家,你多加小心。”
林谨容也低声道:“你出门在外,多加小心。入秋天寒,记得添衣,更要注意安全。”
“我与吴襄他们一起,一行有十多个人呢,都是认识的,互相有照应,不会如何。”陆缄递了一样东西过来:“给你。”
林谨容摸着只觉得是块布料,但夜色昏暗,并看不清是什么,便道:“什么?”
陆缄默了片刻,道:“你的袖子。”
林谨容好气又好笑:“一截袖子也值得藏这么久?”
陆缄听她语气里带了笑意,心情也跟着松快起来:“本来不想给你的,让你急个够。一直就等你再开口同我要,你却一直不开口,也真熬得住。”
“二郎二郎”身后传来涂氏气喘吁吁的呼喊声,紧接着人就由惠嬷嬷扶着小步跑到了跟前。
林谨容见她手里提着个包裹,一脸殷切地看着陆缄,晓得是有东西要给陆缄,还要说体己话,虽然看不上她这样偷偷摸摸的样子,却也不想在这种时候招惹她,便从陆缄手里抽出手来,笑道:“我先回去了。”言罢同涂氏点了点头,自去了。
待回到房里,荔枝正指挥几个小丫头收拾屋子,备洗澡水,床上也铺了崭新的被褥,香炉里焚上了百合甜香,怎么看都是一副轻扫牙床,静候君归的模样。
见林谨容独自进来,荔枝奇怪道:“奶奶,二爷呢?”
林谨容也不扫她的兴,笑道:“三太太找他说话呢。”
荔枝就有些嫌涂氏烦,就连陆老太爷都知道要让陆缄和林谨容小两口多说几句悄悄话,偏她早不找晚不找,偏偏挑着这个时候找陆缄,这不是故意的么?却也没说什么,只把林谨容拖到后头,拿香汤替她细细洗浴了一番,换了轻罗衣裳,将她按在照台前,梳了个慵懒迷人的坠马髻,又想拿胭脂来给她抹上,林谨容按住荔枝的手:“不用这个。”
荔枝抿了抿唇,又要拿当初陆缄送林谨容的珠钗替她簪上,林谨容哭笑不得,又给拔了:“这都该卸妆睡觉了,你却在这时候来给我上妆?”
荔枝不由大急,旁人不知,她却是知道的,林谨容与陆缄这些日子来真是相敬如宾。这就是最好的打破僵局的机会,不然陆缄这样的才貌,去了京中,若是一举中了,给人捉了去,那可怎么办?于是又拿了要给林谨容簪上:“奶奶就听奴婢这一回罢。”
林谨容轻声道:“荔枝,不在这上面。”
陆缄提着个包袱走进来,见状明明心里有数,又期待又雀跃,偏还装了不知的样子,斜睨着林谨容笑道:“你们在做什么?”
荔枝的脸顿时红了,行礼退下:“奴婢去给二爷备热水。”
林谨容拢了拢衣领,起身道:“她和我闹着玩呢。”
陆缄的眼神一黯,淡淡一笑,示意她过去看涂氏给的包裹:“给我做了两套衣裳,两双鞋。”
林谨容就喊豆儿:“去把这两套衣裳和鞋子归进二爷的行李里去。”
陆缄忙道:“罢了,已经打好包的,再拆开也麻烦,放在家里我回来穿也是一样。”
林谨容道:“到底也是她的心意,你就穿着去考试罢,不然她该伤心了。”
“阿容……”陆缄突然伸手抚上她的脸,似是想说什么,却又飞快地收回了手,快步走到屏风后盥洗去了。
林谨容坐在桌前,看着突突跳动的烛火发呆。
陆缄洗浴完毕,从屏风后走出来,看着她低声道:“今晚我若是再去隔壁睡,不太好吧?会说闲话的。”
林谨容就起身去放了帐子,陆缄吹灭了灯,两个人小心谨慎地躺上了床。黑暗里,陆缄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