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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参加夏令营,她因身体关系,本可以不去,他当时已经是大学生,自告奋勇要当她的家长陪她一起去。那是个不知名的地方,四面八方全是树,晚上他摸过来找她,说要带她去看星星,两个人瞒着老老师与教官偷溜出去,很不幸迷了路,山区的夜晚特别冷,他们在树林里转了半天也没转出去,她身体不好,冷的嘴唇都青了,他脱下身上单薄的衣裳给她套上,牵着她深一脚浅一脚的一直走。当真是屋漏偏遇连夜雨,她不知踢到了树根还是什么东西,往前一扑,他没拉住,她整个人便顺着小斜坡滚了下去,结果被卡在两棵树中间动弹不得。
他吓坏了,一边喊着她的名字一边想也没想跟着滑下来,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安然拉出来。她连惊带冻,身体很快扛不住发起高烧来,她知道若他继续呆在这里,他很快也会扛不住,便哄他去找人来救她。他却说什么也不肯丢下她去找人,冷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最后却忽然笑了,说,安然,其实想一想,能跟你死在一块儿也是很好的。
她当时已经快昏过去了,让他这句话气的清醒过来,直骂他是神经病,可也没有把他骂走。他握着她的手,黑暗中牢牢看着她的眼睛,他说,安然,这是我自己愿意的。他说,我已经没法将你当成妹妹了。她流着泪问那你把我当成什么。他又笑,说,你是我的女孩……
安然后来想,便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两个人虽极力瞒着周牧与陈佳琪,但眉梢眼角传递的东西,始终也没能瞒过他们吧。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才不由分说的将他送到国外……
安然回过神来时,已经将被子里的番茄汁喝完了,她放下空杯子,吸管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杯底,并不抬头,淡淡道:“我已经不记得了。”
周子青唇边的笑容彻底冻结,“安然?”
“有些事情,忘记会比较快乐。”安然终于抬头直视他不敢置信的目光,缓缓站起身,近乎木然的说道:“我说过,我已经不是你认识的安然了。你也……忘了吧。”
周子青颓然的看着安然绝然的转身离开,突然连张口喊她的力气都没了,眼睁睁的看她走出门,看她消失在转角……店里播着音乐,一个小姑娘似忧似愁的唱着:
每个人是每个人的过客
每个人是每个人的思念
眼中的星辰月光
消失在心中的光年
第二十二章 消失的光年(三)()
安然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其实让周子青彻底死心的办法也不是没有。然而为什么她却没有说呢?
与许沐言一起吃饭时见到许洛洛,她熟络的语气说明周子青与许沐言不止是认识的关系……上回她撒谎逃开了,然而这回,为什么还是说不出口呢?
安然叹口气,出租车已经驶入了别墅区。刚进门,老黄便迎了出来,“小姐,先生让你回来后给他去个电话。”
安然闷闷地应了一声,走进玄关换了鞋。看到沙发上的手机,却浅浅的皱了眉头,收回目光,只当没瞧见。
安蓝揉着眼睛睡眼惺忪的下楼来:“姐,你出门了吗?”
“嗯,我去买了姜花。”安然举一举手里捧着的大束洁白的姜花。她因为对安蓝说了谎,而有些心虚的不太敢直视她。
这姜花是回来的路上路过花店时买的,便是提防万一安蓝醒了问她去了哪里她说不出来……安然想,对自己的妹妹都撒谎,她实在不是一个好姐姐。
安蓝一脸迷惑,指了指楼上:“我刚才看见花房里就有姜花啊,你干嘛还出去买?”
安然又紧张又心虚,手心里捏了满满一把汗:“是吗?我好久没上去过了……快四点了,你赶紧收拾下,我们去看妈妈。”
其实昨天去看妈妈那束姜花就是从花房里采摘的。
“哎呀,我怎么睡了那么久?”安蓝跳起来,重又冲入房间。
安然悄悄地松了口气。即便当初以货物的方式出卖自己时,她都没有隐瞒过安蓝一丝一毫,却在今天,对安蓝说了谎……她自己也弄不懂自己的心态了。
姐妹俩到达南山墓园时已经快五点了,往山上爬时,安蓝挽着安然的手,似亲密的扶持,神色有些紧张:“姐,你说妈妈会不会怪我这么久没来看她?”
“当然不会啦!”安然笑着拍拍她抱着姜花的手背,安慰道:“相反的,妈妈一定会以你为傲的,因为,你没有辜负她对你的期望。”
而对她,妈妈一定失望透顶了吧!她希望她成为画家,最后她却连画笔都握不了,若不是他,她这一生恐怕也不会再提起画笔……
安蓝咬唇,踌躇了下将到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看着身边神情安定恬然的姐姐,安蓝暗暗地下定了决心。却假装无意的说道:“姐,我们搬出去吧!”
安然猝然一惊,却也很快明白过来,失笑道:“我们能搬去哪里啊?好了,别乱想了,好好跟妈妈说说话吧。”
说话间,已经到了安素的墓前。
安蓝放开安然的手,弯腰欲将手中的姜花放上去,目光落在被太阳摧残的早已没了生机的两束干巴巴的姜花上:“姐,除了你还有谁来看过妈妈?”
“哦,是陈妈妈。”安然若无其事的回答。
安蓝面上可爱的笑容倏地消失不见,紧紧咬牙,盯着那干蔫的姜花的眼睛似要冒出火来,灿黑的眼睛里火光跳跳的,抓起其中一束用力扔出老远,冷笑一声:“谁稀罕她来了?虚伪,恶心……”
安然轻叹一声,上前环住她因气愤而发抖的肩膀,轻声哄道:“好了安蓝,不要生气。她是妈妈的朋友……妈妈正看着你呢,快别气了,啊。”
“姐。”安蓝又气又心疼,捉着安然的手急急追问,微仰的小脸上俱是担忧与惶急,大眼睛里蒙上晶亮的水膜:“她跟你说话了?她又说了什么?她是不是又骂你了?姐你别怕,我回来了,谁也不想再欺负你。”
安然怜爱又感动的摸着安蓝的脑袋,含泪笑道:“好,我不怕,我有安蓝保护呢,一点儿都不怕。”
安蓝猛地抱住她,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姐……”
姐妹俩又哭又笑的在妈妈墓前说了半天话,下山时安然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那是被山风吹的,安蓝也好不到哪儿去,两人牵着手相依相偎的走下来。回去时周妈站在门口引颈张望着,看着她们安好无恙的下车,才松了口气。“怎么回来这么晚?”
“周妈,我太久没见到妈妈忍不住跟妈妈说了太多话嘛。”安蓝撒娇的缠上周妈:“好饿哦,周妈做了什么好吃的呀?”
“中午你不是说想吃红烧狮子头吗?周妈给你做了。”周妈笑眯眯的拍拍安蓝缠着她胳膊的手臂,随即大惊失色:“哎呀,怎么这么凉啊?是不是山上风大冻着了?快进去……小姐,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叫杜医生过来一趟?”
安然笑着摇摇头,落后她们一步进了屋。
你看,安蓝就是这样讨人喜欢,不过短短一天,就让周妈将她视为己出,而她与周妈相处了三年,仍是不亲不近的主仆关系……
安然羡慕安蓝,却也知道,她永远只能是安然。
电话响起,周妈快步去接电话时,安蓝的嘴角垂了下来,皱眉道:“姐,他……也住这里?”
安然一愣,反应过来她口里的他指的是谁,却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于是干脆沉默。看在安蓝眼里,便是默认。安蓝咬咬唇,神色陡然间变的坚定起来:“我明天就去找房子。”
“安蓝。”安然蹙眉,却不知该说什么。
安蓝看着她,还稚嫩的小圆脸绷得极为严肃:“你不要担心,我有钱。”
末了又加一句:“我早就不用他的钱了。这三年……就当是欠他的钱,我会还的。”
“你哪儿来的钱?”安然大惊,声调倏地冷了下去,锐利的目光夹杂着针尖一般的锋芒审视着安蓝。
安蓝不是没有见过自家姐姐严厉的模样,只是每回都会被吓得不轻,立刻束手束脚的乖乖站着不敢动,像被老师严厉苛责的小学生,丝毫不敢含糊,急急解释道:“姐,我自己挣的,干净的……”
安然只觉得双腿一软,一瞬间的心寒,从头一直冷到脚底。搁在沙发背上的手死命抠着稍显冷硬的真皮,全身气力突然被抽干殆尽一样,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惨白的可怕,鼻翼嗡张,呼吸急促,浅粉色的唇瓣,血色褪的一干二净。
安蓝立刻醒悟自己说错了话,扑上来抱住摇摇欲坠的安然,慌张的拍着她单薄的后背:“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姐你不要着急不要生气,深呼吸,你慢一点……不要着急……”
安然许久才缓过来,淡淡扫一眼焦急又愧疚的安蓝,拍开她的手,自己移到沙发上:“你明天就搬出去。”
“姐!”安蓝急急叫她,眼泪刷刷的往下掉,却紧咬着唇不敢再上前,眼巴巴的看着安然将瘦弱的脊背挺得笔直,明亮的灯光让她看去有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
“快去吃饭吧,你让我静一会儿。”安然垂了眼睫,努力平静着纷乱的心跳,屏息不让眼里的眼泪掉下来。
安蓝再不敢说什么,小小声哭着不安的望着安然,周妈不忍,劝着她去了饭厅。
安然静静地坐着,恍惚间听见手机的声音,下意识伸手去摸,茫然的看着屏幕上那串熟悉的号码,却只是看着,直到屏幕再次暗下去。她依然定定的看着,但只过了一小会儿,屏幕亮起来,这次是简讯。
她木然的按下去,短短几个字仿佛会飞一样,脱离了屏幕在她眼前盘旋,脑子里被搅得一团乱,她努力睁大眼睛想好好看,可是每一个字都抓不住,它们自己带着翅膀,一圈一圈在她眼前飞舞。
安然又盯着看了半天,眼睛酸酸的疼,她才慢慢眨了眨,再睁开时终于看清,他问:没事吧?
没事吧?没事吗?
安然没理会颤抖的几乎握不住手机的手,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执拗地打过去:没事。
没事的,她是安然,再苦再难的日子都过来了,她能有什么事?
'你跟安蓝吵架了?'
'没有。'
'安然,不要对我撒谎。发生什么事,告诉我。'
'安蓝她不愿意与我一起住。'
'安蓝这么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很好。赶快去吃饭吧,你们在山上吹了太久的风,等一下周妈会煮姜汤,你跟安蓝要记得喝一点儿。'
'嗯。'
'不要想太多,早点休息。嗯?'
'好。'
安然让周妈收拾了客房给安蓝住,安蓝委屈,却也不敢多说什么,不停的偷觑安然。她知道她刚才不过脑脱口而出的话有多伤人,她明明知道,当初自己的姐是因为她才……她现在却说这样的话来伤她。看着姐姐伤心,她也难过的要死。
“姐——”直到上楼安然仍没有抬眼看过她,安蓝终于忍不住伸手拉住她的手臂,拉长语调撒娇般的求着她:“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安然拉下她的手,淡淡笑了笑:“我没有生气,时间不早了,赶紧睡吧。晚安——”
她关上门,将安蓝惶惑急促的脸隔在门外。
安然觉得很惶恐,强烈的不安。
闭上眼睛就听见安蓝说的话:是我自己挣的,干净的……
一遍又一遍。
她缩在床脚,将自己蜷成一团。她想,她真的做错了吗?可是,她不过是想要活下去,想要安蓝活下去,她抓住唯一的生机,在安蓝看来,是肮脏的,是错误的。
安然想着想着,忍不住自嘲的笑了,今天是她的生日啊!有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她捂住脸,终于崩溃的,小声哭了出来……
大概太疲惫了,安然哭过之后很快就陷入短暂却混乱的梦境中。
哭泣到绝望的妈妈,冷冷甩出签好字的离婚协议的被称为父亲的男人,被争吵吓到而缩在墙角小声哭泣的安蓝,他们的面孔一一在眼前闪过。
隐约挣扎着醒了几回,却敌不过疲倦与困意,沉沉睡了过去。
然后终于做了一个长长地梦。
梦里的她很小,仿佛是六七岁的模样。梦里下着很大的雷雨,她站在玻璃窗前,冷眼看着那个那人挽着妖冶如狐的女人招摇而去!小小的安蓝追在他身后喊他,她冲进了雨帘里,她跌倒了,她的膝盖磕破了,雨水打下来,只流过一丝一丝浅浅的红,很快就没了痕迹。安蓝爬起来,继续追,继续喊,可是,他没回头!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他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终于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仍然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