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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舒念菡一头雾水的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他这意思分明就是他肯定见过安然,但为什么安然却没有跟他一块儿而是自己先走了呢?而他看来这么焦急的模样莫非吵架了?
舒念菡摇摇头,暗笑自己想太多了——安然那样性子的人,跟谁吵得起来呢?
许沐言一路飙到医院,周子青被推去做各种检查。安然坐在检查室外,她很安静,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紧闭的门,她仿佛很冷,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臂,背脊却挺得笔直,好像出鞘的锋利的冷剑。
许沐言看了她半天,才缓缓走过去。她绷得太紧了,以至于他已经走到了她面前,她抬眼看他,目光却是茫然而陌生的。
她看了他半晌,仿佛仍是不认得这个人,漠然的将视线从他身上再度移到那紧闭的门上。
“周子青怎么样了?”许沐言按捺住胸口汹涌的怒气,淡淡问道。
周子青那三个字仿佛是通关密语,安然浑身一震,视线逐渐清明起来,“他还没出来,我不知道。”
她的声音哀哀的,似悲伤更似绝望。
“起来。”许沐言的声调没有半分温度,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安然的眼神虽恍惚,却到底还是认出了站在面前薄唇紧抿着怒气的男人。她沉默不语,眼泪将睫毛濡湿,变得浓密儿黑长,像刚下过雨的潮湿的雨林。缓缓站起身,却因为一直紧绷着而险些站不稳。
许沐言伸手扶了她一把,她仍紧紧抱着双臂,他拉开她的手,赫然发现她抱着手臂的指甲刺在细软洁白的肌肤上,将那完美无瑕的肌肤生生掐出了一道道细小的血痕,而她两只手上沾着的血迹,早已经干涸凝固了。
许沐言皱眉,拉了她就往不远的洗手间走去。
安然却忽然挣扎起来,不让许沐言将自己拉离开这里。她抬眼看着许沐言,泪湿的黑眸有着少见的坚持与执拗。她抿着没有血色的嘴唇不说话,只用那双黑眼睛,定定的看着许沐言。
许沐言也看着她,牙根骤紧,眉头拧起,眼中冰凉一片,仿佛修罗的杀气。但只一瞬,他便冷静下来,这种冷静,是几乎漠然的那种冰冷,让人完全不能想象他会做什么,让人完全相信他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可最后,他居然什么都没做。他说话,声音轻柔,沙沙的,有勾、引人遵从的魔力:“他不会有事的,听我说,你现在需要去洗手间整理一下,否则等一下他出来,见到你手上身上的血迹,会担心的吧?”
安然茫然的低头,慢慢摊开手掌,干涸的血红的颜色刺得她眸心一紧,手指无意识的弹了下,紧闭了眼睛,深吸一口气,才将胸口的憋闷感甩掉了。
她乖乖的配合许沐言的脚步跟着他走,然而却仍不住回头,目光从那道门上拂过,如此痴迷,缱绻留恋。
许沐言不动声色的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他的嘴角弯成叫人沉沦的弧度,然而镜片下的眼中寒光闪如流星。
拧开水龙头,安然将手放在水流下,两手交替着搓洗,染着红的水流冲进洗手槽里,安然有些惊怔的看着,差点忘了手上的动作。
许沐言斜倚在墙上,点了一支烟,并没有抽,只淡淡的盯着那烟雾渐渐升腾起来。
安静的空间里,一时间只有水流的声音。
好半天,安然轻轻开口,她的声音干涩,睫毛下垂着一片长长阴影,似千枝万条垂柳。她说:“对不起。”
许沐言慢慢侧脸看过去,眼中一闪,却是暗极的影,弥漫着无法消散的薄雾,清寒恻恻:“哦?你怎么对不起我了?”
安然轻咬下唇,双手已经恢复洁白,但她仍没有收回手,她终于抬眼看他,莫名的惊了一下,他明明就站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却偏偏给人一种远在天边的疏离感,清冷虚无,如同一缕寒冽的月光。
“周子青我很早就认识他。”安然的牙齿不停打颤,眼角有晶莹的液体滑出,化作濛濛水雾,模糊了她的视线,那张本就平静的俊脸,更加瞧不出深浅了。
“所以,你现在说起这个,是什么意思?”许沐言缓缓看她一眼,瞳孔中弥漫起一片噬人的黑暗。
安然微楞,继而沉默。
是啊,现在这时候说这个,有什么意思呢?
可是她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现在不说,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以后,他再也不会听她说了吧?
她垂下头,在水流声中静静开口,面色淡如余雾,似一层冰凝结了表情。“我十三岁认识他,他一直很照顾我,那时候我跟安蓝被领养到周家,一切都很好,一切看着都很顺遂”
许沐言缓缓勾唇,脸上带着凉薄的笑意,指尖的香烟因为他一口没吸,已经灭了。他没有丢,仿似不经意般将燃过的香烟玩弄于修长漂亮的指间。
“他对我是真的很好很好的,他无条件包容我,即便是无理取闹但其实,在这样看似幸福平静的表象之下,我一直很不安。”他没叫停,安然便一直往下说。“周牧他看我的眼神让我很不安,有一天我在书房里找到一本旧书,里面掉下来一张已经发黄的照片,那是我妈妈,那应该是偷拍的,照片上的她还很年轻,独自一人在河边写生”
许沐言脸上的笑一点点消失,面皮寸寸紧绷,慢慢变作深深地怒。
安然已经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她,一字一字清晰说道:“你曾去过我妈妈的墓地,你知道我与她长得有多像。”
安然蓦然一笑,仰头,侧脸,下巴微抬,眼看着他:“那时候我也不过十五岁,看见那张照片时吓得几乎夜不能寐。于是脾气愈发的坏了,外人眼里的我是安静懂事的,却只有他知道那不是真的我,他丝毫不介意。我的脾气越来越坏,莫名其妙的生气,发怒,甚至无理取闹,他当然察觉得到我的变化,问我到底怎么了,我却不敢将这件事说给他听,因为我知道他是多么崇拜他的父亲。我不能说,却在周牧越来越长时间的凝视中变得更加不安。”
“很快到了暑假,学校组织夏令营,周子青陪我一同去了,露营的第一晚我们偷偷跑出去看星星,很不幸迷了路,我不小心从小山坡上滚下去,卡在两棵树中间动弹不得,山里的夜晚非常冷,他不管不顾的冲下来陪着我,因为他一定知道我很害怕,我叫他走,他不肯,他说”安然顿一顿,“能与我死在一起也是很好的。”
头顶上的灯光自许沐言的瞳中映出,虚虚浮浮的飘渺着,如萤火虫般星星点点。他聚精会神的听着,不由自主的站直了身体,眼中幽芒绵长而阴郁。
他们身边,不时有人经过,或奇怪的看他们一眼,便快步走开。大约除了他们,没有人会在洗手间这样的地方长谈。
“我们隐秘而快乐的交往着,一种全新的体验。然而不过半年就被发现了,周牧很生气,一连几天他看我的眼神都让我不寒而栗。很快他们做了决定,要送周子青出国念书,我很怕,求周子青不要走。他也反抗过,但拗不过他父母的坚持,终于还是走了。他走后我总是尽可能的避着周牧,但你捡到我与安蓝那一晚,我们被赶出周家,便是周牧喝醉之后拿了备用钥匙进了我的房间,我拼命反抗惊动了陈妈妈,周牧竟说是我勾、引他”
安然絮絮的说着,似乎停不下来,眼前忽然一暗,下一瞬已经被纳入一个有着熟悉气味的怀抱里。
许沐言紧紧地抱着她,满身紧绷,眼中幽光颤动,“现在,周子青对你而言算什么?”
他在逼她。可未尝不是在逼他自己。
安然的双手静静的垂在身侧,有未干的水迹顺着指尖滑落在地。他抱的太紧,勒得她几乎说不出话来,但她仍是仔细的想了想,然后说:“已经过去了的,仍是十分重要的人。”
十分重要的人。
许沐言说不清对她的诚实该是生气还是怎样?明明是他逼她回答,她也诚实的回答了是的,即便哄他一哄她都是不愿意的。她无比诚实的告诉他,虽然过去了,但他仍然十分重要。
那是她的青春年少,那是她的幸福时光,他懂。
每个人都有青春年少的时候,每个人都有一段自己的幸福时光,他也有。所以他想,他可以理解。
于是他说:“从现在开始,一直往前,不要回头,前面的风景只会比过去的更好。”
安然一怔,缓缓回头神来,半晌后,她终于抬起手,慢慢地环住了他的腰。
眼角有泪,悄无声息的滑进鬓角,湮没于万千发丝中。
对于周子青,她终于说了出来,是不是,终于可以释怀?是不是就真的成了过去?许沐言很想问,然而终究没有问出口,他想,他果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坚强与大胆。
周子青做完全身检查被送进病房时,周牧与陈佳琪也早就到了。许沐言携着安然来到病房门口,他率先看见了他们,顿住脚步,挡住她的视线:“我先送你回去。”
安然远远就听见了陈佳琪紧张的追着医生问周子青的情况,因此对于许沐言的提议没有半分异议,她点点头,被眼泪洗过的眼睛温润亮泽如夕,可眼底的忧虑却不可忽视。
许沐言摸摸她的头,他的手很干燥,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他的声线低沉而柔软,誓言般庄重:“你先回,我了解了情况就回去。”
替安然拦了出租车,看车开远了,许沐言才返身踏进周子青的病房中,他还未醒转,额头上的伤口已经包扎过了,厚厚一圈白纱布缠绕在他额上,点点血迹浸染其上,看上去颇为恐怖。大约是失血过多的关系,他的脸白的像张纸。露在被外的左手背上扎着针,点滴瓶里的液体不紧不慢的输进他身体里。
周牧心烦意乱的站在窗口抽烟,陈佳琪坐在病床边,握着周子青的右手默默垂泪。抬眼见到许沐言,忙擦干眼泪站起身来:“沐言,你来了。”
“阿姨。”许沐言淡淡喊了她一声,目光重又落在病床上的周子青的脸上,“医生怎么说?可有其他地方也伤到了?”
陈佳琪轻叹一声,眼泪忍不住的又掉了下来,她可怜的儿子今年已经第二次入院了,她第二次看着他这样毫无声息的在她面前,这种感受真比杀了她还难过。“医生说其他地方倒没伤着”
许沐言心下一动:“那他怎么还不醒?”
“医生说他的头部受创,晚一点才醒的过来。”陈佳琪又坐回病床边,继续握着他的手。
许沐言微放了心:“既然如此,阿姨你也别太担心了。”
陈佳琪似没听见,只紧紧地盯着周子青的脸:“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是我的命啊如果真有因果报应,为什么要报应在他身上?”
“阿姨,你也想太多了。”许沐言淡淡道:“这只是一场意外。”
“是意外吗?”周牧霍的转身,目光锐利的盯住许沐言。
许沐言微抬起眼来看他,极亮的眸,此刻半沉在泛着寒光的静水中,那是一种无可形容的夺人的黑色,“不然,周叔以为是什么呢?”
“子青骑术一向很好,从未失过手。”周牧的目光充满了审视,压迫的,焦躁的。
许沐言的薄唇似几不可察的掀了掀,淡淡道:“凡事总有意外,周叔你说是吧?”
他话中有话,周牧如何听不出来。却也不明白他这样的仿佛挑衅的姿态究竟为哪般?忽然又想起,现在他已经是许氏的总裁,就算迁怒也不能对着他。
长叹一口气,周牧眼里现出疲惫来,语气也缓和许多:“沐言啊,周叔一时急的糊涂了,你别放在心上。”
“不会。”许沐言从容的答道:“既然周子青没什么大碍,我先告辞,晚点再过来看他。周叔,你们也别太担心了。”
许沐言开车回去,车刚停稳,便见安然从屋里冲了出来,神色紧张的看着他。
他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反正不痛快就是了。下车,抚了抚她的长发,淡淡道:“放心吧,他没事。”
安然明显的松了口气,抬眼看他,微咬了唇,片刻才轻声道:“谢谢你。”
两人一同进屋,许沐言牢牢凝视她,“恨过他吗?”
“谁?”安然下意识的问,然很快明白他所指,平静的与他对视,忽的轻笑一声:“恨过的吧,尤其当安蓝的身体在我怀里越来越冷的时候,恨他没有坚持到底就被送出国了不过后来想想,他也是身不由己,便不恨了。”
“那我呢?”许沐言盯着她:“我没征得你的同意就送安蓝出国,你恨过我吗?”
安然挑眉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摇头道:“不是恨,只是怪过你。”
“现在呢?还怪我吗?”
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