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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分头去找!”赫连隐吩咐着,自己也朝着一个方向继续寻去。沿着山林还没找一会儿,他就遥遥看见山林边缘的无数火光人影。
“大人!是大昭军队来搜林子了!”一个侍卫惊慌道。
赫连隐眯了眯眼,不甘心得朝山林深处看了看。那许多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终是咬咬牙道:“撤!”
却说躲在灌木丛中的沈天玑,好不容易等到赫连隐等人离开,这才敢大口呼吸起来。她觉得这个地方很安全,便不曾出来。只取出干粮来啃了几口,啃着啃着,忽然觉得干粮上怎么会有水的?伸手一摸,脸上满满都是泪。
眼泪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流下来,止也止不住。自从离开京城,一路至今,她从未哭过。在水牢里未哭过,刀子抵在脸上时也未哭过,饿得走不动时未哭过,吓得睡不着时未哭过,大火中蛰伏时未哭过,第一次动手杀人时未哭过,孤身行走在林中几个日夜时也未哭过,甚至某些时候强烈思念他时都未哭过。
此时此刻,她忽然觉得有些坚持不下去了。她曾经告诉他说,她会好好保护自己,她坚持了好久好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现在,真的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泪水只要一开闸,委屈、悲伤、痛苦俱都排山倒海而来。她所有的坚强都这寂夜无人的一刻崩塌殆尽。
月色柔和地轻拂山林,她泪眼朦胧地看向天空中同大昭的京城没甚区别的月亮。
“皇上,快点来救妍儿,妍儿快要死了”她轻声说着,可回应她的只有无尽的黑暗。
闭上眼,回忆起和纳兰徵的每一幕,现在看来,都幸福得那样不真实。一直以来,她都是被他好好保护着,从来没有失去他的庇佑过,就连那曾经一次小小的中毒,也被他懊悔自责好久。
真的好想好想他,锥心刺骨般的想念。若是现在她能看到他一眼,她就是再苦再累也要继续坚持下去。但是她睁开眼,只有一片朦胧的虚无。
寒冷刺骨的茫茫天地,只有她一个人。
抱着干粮袋子歪在灌木丛中,她无声地哭了好久好久,哭着哭着,终于疲惫地睡了过去。
夜凌之战仿佛是一场风暴,卷起越来越大的风势,没有分毫停歇。纳兰徵如同不会疲惫的木偶人一样,带着大军连番作战,饶是再精练的兵将,也经不住这样高强度的战争。
攻下虞林之后,大军终于决定停几日,休整片刻。
自从出了原田,这一路上都没有出现过沈天玑停留过的痕迹,这让纳兰徵十分痛苦。他想,或许妍儿已经自己回去大昭了。东边的搜捕一直未曾停下,至今也都没有她的消息。
痛得久了,也会麻木。如今他能在梦中看到哭泣的她时,都不再是心慌害怕,而是感恩——可以看到她一眼,不管是哪里,都是满足的。
到了虞林之后,照例是大肆搜索。纳兰徵吩咐其他将领们好好歇息,自己却坐在帐中,看着地形图发呆。
他想着,沈天玑若是只身在外,为避免夜凌人的追捕,定然会走山路小路。而虞林,是山路小路最多的,而且是上回大火发生之地的正东方向。荒野山林里方向难辨,她很有可能一直被困在里面。
夜间照样难以入眠。纳兰徵独自骑着马,开始沿着虞林的山林乡野处行走。视线所及之处有三三两两的村落,里面传来阵阵呼喊惊叫。他知道,那是大昭的军队在大肆搜查,顺便也把财物美人一抢而空。过去,他会对将士们过分的烧杀抢掠加以制止,可现在,他却没心情去管,也是用默认的态度,表达了他对夜凌的憎恶。
他想,若是沈天玑再不出现,只怕他当真要化作夜凌人口中的冷血恶魔了。
身后忽然想起马蹄声。他回头一看,是常怀驱马追上了他。
这种时候,常怀向来知道不打扰他。既然来了,必然是有重要的事情。
他气喘吁吁,也顾不得行礼,“主子,有有发现!”
当那只紫晶飘花手镯呈到他面前时,他心头骤然涨满了疯狂的喜悦!甚至来不及听说这手镯的来历,只吩咐将贝家都关押起来。他带着数十侍卫,朝沈天玑离去的方向寻去。
整片山林都被灯火照亮。大昭军几乎是把每棵树都砍开来寻找,最开始搜到的竟然是赫连隐一行人。
大昭军早就将整座林子包围了,赫连隐终于还是没能撤出去。被绑住的刹那,他忽然生出了类似于尘埃落定的轻松感。他对夜凌,总算是问心无愧。
快到凌晨时,才搜到了沈天玑藏身的地方。
纳兰徵看到沈天玑窝在树丛中的身影时,心跳都静止了。
他的目光纠缠在那女子的身上,萦萦绕绕,重重叠叠,浓得化不开。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将他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那个身影是他的魔障,是他内心永不退色的光华,亦是他冷血生命的救赎。
彼时,沈天玑正抱着一袋干粮在怀里,猫儿一般委屈地蜷缩在树丛里。脸色蜡黄的伪装由于时间太久已经脱落不少,她自己大约还不知道。
流落在外这样久,沈天玑现在浑身上下都是警觉心。当纳兰徵靠近这里时,她已经逐渐醒了过来。
眼睛尚带着泪痕,那是前半夜大哭一场的遗留。没想到哭一场后,梦中就看见了纳兰徵!她欣喜到有些不敢相信,连眨眼都不敢,就怕眼睛一眨,这人就消失了,然后嘲讽地告诉她,这只是梦而已。
她瞪大了眼睛看他,他也看着她。相交的眸光有着旁人看不懂的浓郁和纠缠,什么军队,士兵,山峰,都不过是布景。他们眼里只有彼此。
说起来,现在的沈天玑脏得像从泥沟沟里捡出来的。发髻凌乱,脸色斑驳成块,先时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身上是不知穿了多久的那套从采屏身上扒下来的衣服,着实没有多少美感。
唯有那双眼睛,和过去一样晶亮,轻易就能勾动他的心。
此刻,这双眼睛里也满是狂喜,仿佛天边最炫目的那抹晚霞,照亮了所有的黑暗。
一个多月的时间,却仿佛过了好几世。纳兰徵将她抱出来时,她呆了好久,才看着他的眼睛道:“我又做梦了么?”
男子抚摸到她单薄的衣裳,沁凉的手心,左手拉过身上斗篷,盖在了她的身上。
他并未说话,他怕一开口就要丢了他一向素整狠硬的形象,他怕他会掉眼泪。她本来就轻,如今更是羽毛一般没一分重量,让他连抱在怀里都觉得胆战心惊。触手可及都是硌人的骨头,她此刻实在瘦得厉害。
幸好,女子也没再说话。不管是不是梦,只要是他,就先靠着好了。这个怀抱熟悉又舒服,是她最爱待的地方
待男子抱着她上马儿时,才发现,她并非睡过去了,而是晕过去了。脸上有不正常的潮红,身子也发起了热,唇角干裂出血丝来。
他连看都不敢再看,心里的自责和痛苦,有如一把刀片,正一下下毫不留情地割在他最软的心口。
这是他的宝贝却被折磨成这样此刻,他恨凌延,恨顾殷殷,但最恨的却是他自己。
好在,终于找回来了,上天待他,总算不薄。
沈天玑自寻回之后,便一直未曾醒过来。身上没有大伤,可被荆棘树丛划破的小伤口却有无数。随军而来的李太医说,她最大的毛病是饿得厉害,脾胃受损,加之思虑疲惫,意志已经被撑到极限,身子损耗严重。
为了给沈天玑最好的治疗,大军很快攻下了夜凌的王城。夜凌没了赫连隐,便如腐蚀的堤坝般迅速溃败。宫里的诸多珍贵药草流水一般往沈天玑那里送,纳兰徵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
这日,常怀来报说,纳兰崇有要事求见。纳兰徵正握着榻上女子柔若无骨的手,目光一动未动,“让他进来。”
隔着一折富贵牡丹的屏风,纳兰崇一身的风尘仆仆,视线却不自觉地凝在屏风上,那里透出了几许里面躺着的女子轮廓。他是听说沈天玑找到了,便一路快马赶了过来。可来了之后才发现,自己没办法进去看她。
在他心里,沈天玑原该是那个活泼娇嫩的小姑娘,原该受尽万千恩宠,享尽万千富贵,不受一丝委屈,而不该如此刻这样,遭逢大难昏迷不醒。
他此来夜凌,原是想找她的,可茫茫广阔天地间,找个人谈何容易?一直隐姓埋名在边境地界行走。随着大昭军队的势如破竹,他的行走区域也越来越向夜凌腹地深入。过去,他只是在小小的翰林院品读到战争的残酷,现在身处其中,才发现鲜血和生命带给人心灵真正的震撼。纳兰徵的铁血本性无疑在这场战争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当初在原田看到沈天玑的信,他便有所收敛,可这些日子以来,他又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和恨意。就因为虞林路的一名知州是凌延曾经的亲信,虞林城如今已经成为一座死城。纳兰崇并未觉得皇上残忍,四海统一的光鲜本就是由鲜血染就。可他却由此而更加感叹美好的稀少与珍贵。在他心里,沈天玑就是这样一种美好。
此刻的纳兰徵满腹心思都在榻上那人身上,实在不想浪费时间应付外人。
“不是说有要事回禀吗?”
纳兰崇犹豫良久,才开口道:“臣在夜凌民间听说,若是病人昏迷不醒,定是梦中有魑魅纠缠,只需将一碗水滴上爱她之人的心口鲜血让她服下,便可呼唤她醒过来。”
纳兰徵先是眸光一亮,可很快就反应过来,又觉得自己是愈发失去理智,行事可笑了,方才那一刻竟真有试一试的想法。
男子声音温淡,透着些许疲惫的嘶哑,“你怎么也开始信这种无稽之谈?”若是妍儿醒后知道自己喝了他的血,大约会呕死吧。
纳兰崇沉默一会儿,又缓缓道:“若是取血时下手得当,性命还是无虞的,皇上不要试试吗?”
纳兰徵这才发现他这态度有些不对劲。他小心翼翼地把沈天玑的手放入被褥中,起身走出屏风。他淡淡看着纳兰崇,眼中有他一惯沉冷迫人的威仪。
纳兰崇直视他的目光,“皇上是九五之尊,肩负江山社稷,不愿冒险也实属正常。要不让臣来放血,如何?”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纳兰徵冷声道,“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纳兰崇讽刺一笑,“臣自然没忘记自己的身份。为臣者当如临如履,当心怀百姓,这也是当初我对妍儿说过的话。可到底,臣还是比不得皇上的一心为国,胸怀天下。”
“臣一直以为,皇上有护住妍儿的能力,可到底她在你心里,还是没有国事来得重要。”他顿了顿,又道:“去年妍儿中毒,主谋就是顾殷殷,皇上虽然把她收押,却一直未想要她性命。皇上翻手为云,怎么会不知道顾殷殷与凌延是旧识?”
“你到底想说什么?”纳兰徵眯了眯眼,高大挺拔的身形附手而立。
“若不是皇上纵容,顾殷殷不会成为夜凌圣女,妍儿也不会遭此大难。皇上不愿将她斩草除根,不过因了她预知前世的能力有潜在的利用价值,最重要的是可以让百姓避过许多天灾。皇上情愿将妍儿冒险,也不愿处死一个对江山和百姓很可能有用的人。”
“够了!”男子声音低沉冷硬,内心最深处的自责被揭露出来,他脸色比数九寒天的冰凌还要冷。
纳兰崇也知道自己过了,伸手一撩袍角,跪地磕头求道:“求皇上准许臣放血救妍儿。”
男子沉默半晌,走到他跟前,薄唇带着愠怒,“不可能。”
纳兰崇道:“那皇上忍心她一直这样睡下去吗?!不管是否管用,总要让臣试一试才行!”
纳兰徵却再不理会他,“你给朕退下。”
他却良久不动。
“怎么,连朕的话都不听了?”
“若她当初嫁的是我,我必会万事以她为先。”
纳兰徵冷笑一声,“若她当初嫁的是你,朕也会把她夺过来。她注定是朕的皇后,是死是活,都只能在朕的怀里。”
忽然,屏风内传来女子的细微呻/吟。纳兰徵脸色一喜,转身跨进屏风内。
沈天玑艰难地睁开眼睛,喃喃道:“好吵”
男子险些喜极而泣,双臂紧紧把她搂到怀里,“是我不对,不该吵到你”
屏风外的纳兰崇听到里面的软语,怔怔良久,终于缓缓站起身,转身离去。
沈天玑从昏迷了醒来,修养几日恢复了些体力后,纳兰徵便告诉她,顾殷殷已经被他彻底毁了容,暂时关在夜凌的水牢里,现在任由她处置。沈天玑摸了下脸上尚有些痕迹的伤疤,回答道:“大昭监狱里的酷刑都轮番给她来一遍吧,什么时候断气了什么时候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