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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转头道,“姐姐你不许愿么?”
沈天玑笑道,“我倒是想,可是没买到花灯。我就在心里默默许一个好了。”说着,她面向河流,闭了眼,心头默念几句。
“好了。”
小女孩却发愁道:“我娘说了,必须用花灯祈愿才能灵验。姐姐也去买一只花灯吧。”
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儿又匆匆回了人流不息的街上,经过先时那家老夫妇的花灯店铺时,却见那老妇人在街头往来望去,似乎在寻找什么。
老妇人看见沈天玑,立刻笑着迎上来,“姑娘,您的花灯做好喽!”
“啊?您不是说今日不做新的了么?”
“今日是上元,不好让客人扫兴。”老妇人回身娶了只崭新的花灯来,“这是方才我相公用一只旧花灯改制的,也算不得破例了。”
沈天玑一看那花灯,登时睁大了双眼。
这花灯足有寻常花灯两倍大,雪白的宣纸笼在明亮的烛火外头,纸上画了个少女的半身像,但见雾鬓云鬟,雪肤花貌,顾盼流彩,巧笑嫣然。竟是十层十像极了沈天玑!灯下的穗子也是五彩丝线编织而成,流光溢彩,精美无比。
沈天玑闻见花灯下的淡淡清雅墨香,心头满是感激。老妇人说只要她一般价,二十文银子。沈天玑却掏出一两银子来递给她,“老婆婆好生收着,全是我的谢意。”
“好大好漂亮。”小女孩儿也笑眯了眼,“姐姐也有花灯了!”
二人正欲再去那河边祈愿,却刚好碰到那小女孩的父母找来了。淳朴憨厚的模样,见到沈天玑衣着华丽,都道了句小姐好。沈天玑又从兜里掏出几枚碎银子来,让他们给小女孩做身保暖衣裳,如今正值天气尚冷,这小孩儿瞧着太单薄了些;余的银子再给她买盒糖。如此,她的愿望便都成真了。
几个人连连道了谢,终是与沈天玑道了别。
时辰渐晚,周边有不少铺子开始收拾打烊。沈天玑手拿了花灯,一个人沿着街道走了许久,也不知怎的,竟然记不得回去护城河的路。
她暗笑自己蠢笨,还不如一个小女孩。眼瞧着身边越来越安静,她想去寻青枝等人,一时又不知如何寻起。
灯火稀疏,行人减少。夜风愈发寒凉。沈天玑立在大街之上,忽而生出不知何去何从的茫然惆怅。
她本就是重生而来的一缕孤魂。身负凄凉前尘,哪里能真如现世人一般泰然潇洒?独身走在灯火稀疏的街上,念及过去数十年光阴,来来去去,终不过浮生一梦。前世凄凉已去,今生尚且安乐,可到底都是清寂孤冷。
她心中叹了一句,抬眼一望天边,索性月色尚佳,能陪她左右。
“啊!”一个不妨,正看月亮的她撞上来人。
“你在想什么?”
低醇而熟悉的男声。沈天玑心头一震,退后几步,偏头看向来人。
“你……”乍然看到本以为再不用见了的人,她一时惊的失了言语。
“这个时辰了还未回府?”他今日一身深蓝色暗绣夔纹的常服锦袍,愈显骏挺雍华,贵气天成。
“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从你在护城河的时候,我就一直跟着你。”他淡淡道。
他将熙华交给了沈天瑾,便也来了太昊坊看看,后听说放灯祈愿之事,心想以沈天玑的性子大约会去放灯,便在那护城河边等了许久,果然等到了她。
方才,他看见她一个人孤零零走在街上,仿佛即将随着轻风消散一般,心头骤然划过锐利的疼痛。终于忍不住上前与她说话。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这些日子你不是一直躲着我?”他面上未有一丝不悦,双眸幽深如昔。“本想如你所愿不扰你清净。可是……实在想见你的紧。”
沈天玑说不出话来。
“妍儿不是要放灯祈愿么?”男子走上前带路,“跟我来。”
沈天玑望着前面男子高大修长的身形,如山峦一般挺立而安稳,心头情绪过了一遭又一遭。
渐渐的,她脚步慢下来,最后停下。
“孟大人,天色已晚,我该回府了。这灯,不放也罢。”说着,便忽然转身往回走。
男子只呆了瞬间功夫,望见她远去的背影,心头一痛,不禁大步上前去追她。嘴上喊道:“妍儿!”
沈天玑心下烦乱,迅速快跑几步避开他,冷不防脚下一滑,啪的一声,手上的美人花灯落在地上。
里头烛火噗的一声熄灭,月光下,那灯笼精致镶边的四角都散裂开来,露出里头的灯芯。
沈天玑一愣。
“妍儿,不过放个灯而已,你何必……”
沈天玑忽然转身,怒声打断他的话:“你为什么总是逼我呢?”她呼吸急剧起伏着,连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动这样大的气。默了半晌后冷冷道:“你我根本毫无关系,日后……再见无期。”
说着,她就扶起裙子,生怕他追上来,一路小跑着离开河边。
再次经过那家老夫妇的铺子时,二人已经关了铺面儿欲回家。望见沈天玑,那老妇人笑着凑上前道:“姑娘,可放了灯了?”
沈天玑停下脚步。
“方才那花灯,原是位俊俏公子给你做的,那画画得顶好,灯也做得好。”老妇人笑道,“瞧着是个又冷又闷的模样,却极是有心。”
沈天玑一愣,“哪个俊俏公子?”
“就是方才同你一起往河边去的那位公子啊。”老妇人一脸劝慰道,“方才你在铺子里时,那公子就在一旁来回了许久,想上前又不敢的模样。见你没有花灯,就与我们借了纸笔,亲手画了你的模样,又做了个老大的花灯!老婆子瞅着,那公子想是哪里惹姑娘不爽快了?他才这样来讨好你,让你开心呢。姑娘你就看在我老婆子的面上,原谅他这一回吧!”
沈天玑一顿,想到那花灯上自己入木三分的画像,一时呆愣。
她往回望了望,不见他追来的身影,想了想,终是又慢吞吞地走回去。
一路回到河边,那里已经没有人影。沈天玑呆望了一番平静的河面,忽然见河边处坐了一个人。
她三两步跑过去,果然是纳兰徵。
他正专注地低着头,双手将一只竹条完成合适的弧度,嵌进宣纸帷罩之内,时不时仔细拂过那张美人画像,让它不要生出一丝的褶皱。
一只被她弄碎的花灯,他正静静坐在河边修着。
这一刻,那个向来高高在上凛然严整的男子,气息静若幽岚。
老妇人说得不错,他的手艺的确不错。也不知他一个贵勋之后,是如何会的这些。
纳兰徵似有所感,转身望见沈天玑的身影,登时唇间一笑。
他素来面容严肃暗沉,极少有笑的时候。可每每一笑,便如春风拂过冰雪消融,漫天流光溢彩。
比此时漫江灯火还来得耀目璀璨。
起身,他将完好如初的美人花灯递到她手上,幽深的眸子里,有着明明灭灭的光芒,里面仿佛有无限暖春,漫无容,满地似要溢出来。
“妍儿,不要生气。”他默了半晌,才说出这么一句,“妍儿应该一直欢乐无忧才对。”
第058章 花焰千光满帝都(下)()
他做事一向心思慎密;讲究算计得宜,垫定天时地利;待到东风来时;一举定乾坤。喜欢网就上过往他谋定之事,多是自小耳濡目染,胸中有成竹。现下却全然是另外一个状况。
在她转身欲离时;他瞬间无措。伸手去拉她;实在是情意之至深,难以控制。
不料,向来轻灵而淡然的她;会怒起来。
他只觉得心疼。就像方才在街上瞧着她一身的孤寂清冷时,他亦心疼。
罢了,只求她快活些,他也能少些心疼。
沈天玑听他低醇沉缓的那句话;心头涌过一阵阵温热。欢乐无忧?多好的愿望。可她历过前世种种,这样的奢望是不敢有的。她只希望能保持本心;顺遂一生也就罢了。
这也是方才与那小女孩一起在河边时;她许的愿望。
纳兰徵见她怔怔不语;不知她在想什么;开口道,“妍儿不是要放灯么?”
沈天玑轻轻接过那美人花灯,“这灯这样好看,就不放了吧。顺水漂流,也不知会漂向何处,独行远方太过孤单清冷了点。”
纳兰徵挑眉,觉得这女子思想简直不能理解。
不过死物而已,何来孤单之说?
他想了想,又劝到:“若是喜欢,来日再买一个就是了。民间上元祈愿习俗自古有之,虽不求梦想成真,但有个念想也是好的。”
沈天玑看他一眼,“只怕买不到这样好看的了。你看这画画的多好。”
男子坚定摇头,“不好,下回画个更好的……找个更好的画匠画个更好的。”
沈天玑轻轻点头。
他早就为她备好了纸笔,沈天玑一一接过。
男子道:“你要许什么愿望?”
沈天玑淡淡瞥他一眼,“你不许看。”
她并未思索,三两下写完,尔后放到美人花灯里面,拍拍手道,“好了。”
两个人蹲在河边,她欲倾身去放灯。他瞧着她摇摇晃晃踩不稳,皱眉道让他来。
此次岸边有些浮生的草木,以沈天玑的手臂长度的确够不到水面,便乖乖给他放了。
花灯越漂越远。沈天玑侧头看他。
“你呢?没有愿望?”
纳兰徵瞧她一眼,“我如今的愿望,只有你而已。”曾经,他的愿望是平天下、养百姓、致太平。可如今他一想,这三样大事他可以慢慢做,在他有生之年总能做出些样子来。唯有一件事,他等不得,更急不得,最可怕的是,还掌控不得。
此时周边一片静谧,河面上的花灯也稀稀落落,天上的月亮倒愈发明亮起来,柔光银白,遍洒天地。
她瞧了他幽深的眸光,沉默半晌,忽然坐在岸边大石上,淡淡道:“与孟大人相识多日,孟大人的口舌功夫愈发厉害了,跟抹了蜜似的。”
男子一愣,唇角微微勾起,“我从无虚言。”九五之尊,从来金口玉言。
沈天玑轻轻一笑,“果真从不虚言?”
他思忖一会儿道:“有时为谋略所计,难免虚实有之。所谓兵不厌诈就是如此。”
“孟大人不愧是将军,很懂兵法嘛!”
“少时随父出征,年轻气盛吃过不少亏,经历得多了,自然懂得多。”
沈天玑微微一怔,“原来孟大人的父亲也是将军?”倒是未曾听说过。
男子顿了顿,未曾回答。倒是因这话想起父皇生前种种。
“社稷重若山河,护得天下万民的安危,着实不是易事。”昭文帝一生励精图治雄才大略,终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沈天玑点点头,“在其位谋其政,孟大人身在军职,自然要护得万民安危。”想了想,又道,“就如我这般的小女子,都要如此,何况是孟大人呢?”
男子倒是一愣,奇道:“你这般的小女子,又有何责任?”
沈天玑见他不以为然的目光,登时嗔怒看他一眼,道:“上奉父母,下抚弟妹,护家族之荣,保己身之安,哪一样不是责任?”
纳兰徵思忖半晌,缓缓言道,“妍儿长辈安康且都居高位,弟妹也都生活无虞,有成群的仆役照料。至于家族之荣,沈府本是大昭第一名门望族。”他顿了顿,微微笑道:“除了己身之安,可还有别的什么?”
沈天玑抿抿唇,心中颇不服气。这话说的,倒好像她每日里只知逍遥快活,什么都不需管了一般。
“你道护得一国安危不易,护得一府安危就容易了?”她脆声道,“沈府就是因地位显赫,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使绊子。我的长辈父母他们,又有哪一刻是真正高枕无忧的?身为沈府长房嫡女,自然也要尽力为他们分忧。”
男子瞧她在月光下愈显娇艳的面容,那晶亮的眸中闪着他未曾看懂的浅浅光华,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
她的声音本就娇脆,这话说得又极是端庄懂事,响在他耳边缠缠绕绕,倒莫名生出余音绕梁之感。
她一个未经世事的闺阁少女,年不过十四,竟然想到这些念头,他觉得极是不易。
她还是轻轻说着,“当今皇上对我们沈府不满,是众所周知的。沈府本是皇上的外祖家,可从未有过来往。关系疏远。”她淡淡道,“不瞒你说,我总觉得心中忐忑。”
前世的她命运凄惨,沈府亦是树倒猢狲散。今生她自认能破除自己的命运,沈府迄今为止也未同前世那般开始颓落,可她还是不安。她如今的幸福都建立在沈府的地位之上,二者相伴相生,若是沈府没了,她再如何本领通天也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