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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到了三月十四,恭亲王奏报准许各国使臣觐见的章程,除却破天荒的五鞠躬,的条款,都被解释为“恩出自上”。
在呈国书、致贺辞以外,各国公使只能问一句:“大皇帝安好?”皇帝不曾有所“垂问”,不能乱开口,这是依照召见的规矩。
同时行鞠躬礼时,皇帝“坐立唯意”,因为依照中国的规矩,在殿廷觐见,皇帝决不会立而受礼。
这一点在交涉时,亦曾费了许多唇舌,最后是在中国多年的英国公使威妥玛听出了因头,文字上如此规定,实际上“恩出自上”,一定会站着接受各国公使的致敬,才算定议。
筹备修复圆明园这件大工程,内务府大臣中,自己商定了职司,然后上奏。
向皇帝请旨,一时也不能有确实的结果。皇帝还不敢独断独行,无论如何先要禀告两宫太后。找了个在御花园消夏的机会,他闲闲地提了起来。
“英法使臣都递过国书,算是和好了,园子可还荒废在那儿。”皇帝这样说道,“总得想法儿把它修了起来,两位太后也有个散散心的地方。”
慈禧太后听这话便有喜色,“难为他还有这番孝心!”她向慈安太后说。
慈安太后报以不明意义的一笑。这态度就很奇怪了,不但慈禧太后,连皇帝都有些嘀咕不安。
当然,慈安太后看得出他们母子殷切盼望的眼色,然而她不敢轻易开口。
这件事她不知想过多少遍了,每一次想到最后,总是懊悔自己当初不该跟皇帝出那个主意:
为慈禧太后找件可供消遣的事。当皇帝召见内务府大臣谈论修园时,她已微有所闻,却不知工款从何着落?同时也不知道修一修要多少钱?
但有一点她是知道的,这笔工程款决不会少,而且一提修园,必有许多人反对,恭亲王也许还可以商量,文祥一定不肯答应。
那一来,安安静静的日子就过不成了!(。)
137 下旨修园()
慈安太后所求的就是“安静”二字,女人一入中年,而且守寡这许多日子,心情特异。
灯前月下,压抑那份莫可言喻的怅惘,凝神悄思,才体会到什么叫“古井重波”?心里已经够乱了,再自寻些烦恼出来,这日子怎么过?
不过她也知道,她象丽贵太妃以及后宫永巷中许多安分老实的妃嫔宫眷一样,但愿风调雨顺,吃口安闲茶饭,夏天在廊上,冬天在炕上,白天在窗下,晚上在灯下,用消磨五色丝线来消磨黯淡的日子。
而慈禧太后不同,她生平最怕的就是“寂寞”,要热闹不要安闲,因为安闲就是寂寞。
替她设想,慈安太后却又不忍说什么扫兴的话。
想了一会,她这样问道:“这得多少钱呐?”口气总算松动了,皇帝也松了口气,顺嘴答道:“花不了多少钱。”
这见得他缺少诚意,慈安太后颇为不悦,用呵责的语气说:“那么大一个园子,花不了多少钱?修一座宫门都得报几十万两银子!”
“那是内务府胡闹!”皇帝定定神说,“朕已经叫他们去估价了。工款当然不是小数,不过他们另外有个筹款的办法。”
“那么,哀家倒听听,”慈安太后说,“聪明人出的主意有多么高?”
“事情还在谈,如果没有把握,当然朕也不敢冒失。内务府的意思是,他们愿意报效,自己商量着定个章程,有钱的多拿,钱不多的少拿,没有钱的不拿,集腋成裘,凑一笔整数也不难。”
听他们母子俩谈得如此起劲,慈安太后亦被鼓舞,心思便有些活动,觉得能够把已经烧掉了的圆明园,规复旧观,也是件很有面子的事,对泉下的先帝,大堪告慰。
于是她不知不觉地也参与其事了。
这天一下午的商谈,消息很快地传到内务府,除掉一个桂清以外,无不大为兴奋。
但乾隆六十四年,几乎无一日不是在修圆明园,这样一座园林要修得象个样子,非十年八年的工夫不可,如果踵事增华,尽皇帝这一辈子,也还不能完工,天天营造,****报销,“销金锅”中能出无数“金饭碗”,好日子真个过不完了。
宫里却为筹议修园,正谈得热闹,不但皇帝经常召见内务府大臣,慈禧太后也每每在漱芳斋传升平署演戏,趁内务府大臣到场照料的机会,有所垂询及指示。
初步的工程,大致已经决定,两座宫门当然要修,听政的正大光明殿勤政殿及百官朝房,自也不能没有,安佑宫供奉列代御容,亦非修不可。
九州清晏一带为帝后的寝宫,也就是修园的本意所在,更不待言,此外就只好说“斟量修理”了。
不过,“天地一家春”是慈禧太后当年承恩邀宠之处,抚今追昔,无限思慕,所以特地在惯例上专为颐养太后的万春园中,挑一处地方重修,沿用“天地一家春”的旧名。
就这简单的几处,已有三千多间屋子,估计工费就要一千万两银子。
依照内务府的算盘,王公大臣的捐效以外,两广总督瑞麟受恩深重,必当本诸天良,尽心报效。
而这两处又是富庶地方,也报效得起。此外两江、直隶、湖广,当然也不会落人之后。
而况一千万两银子,并不是一下子要用,如以十年为期,每年只摊一百万两银子,十名总督、十五名巡抚,平均计算,每人每年仅出四万两银子,实在算不了一回事。
这一来就只等颁发上谕了。凡事开头要顺利,所以这道上谕在何时颁发,却大有讲究,主要的是要挑一个最适当的时机。
到九月底,看看是时候了,于是皇帝亲笔写了个朱谕:
“朕念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十一年以来,朝乾夕惕,备极勤劳,励精以综万机,虚怀以纳舆论,圣德聪明,光被四表,遂政海字升平之盛世。
自本年正月二十六日,朕亲理朝政以来,无日不以感戴慈恩为念。
朕尝观养心殿书籍之中,有世宗宪皇帝御制《圆明园四十景》诗集一部,因念及圆明园本为列祖列宗临幸驻跸听政之地;自御极以来,未奉两宫皇太后在园居住,于心实有未安,日以复回旧制为念。
但现当库款支绌之时,若遽照旧修理,动用部储之款,诚恐不敷;朕再四思维,惟有将安佑宫供奉列圣圣容之所,及两宫皇太后所居之殿,并朕驻跸听政之处,择要兴修,其余游观之所,概不修复,即着王公以下京内外大小官员,量力报效捐修。
着总管内务府大臣于收捐后,随时请奖;并着该大臣筹核实办理,庶可上娱两宫皇太后之圣心,下可尽朕之微忱也。特谕。”
这道朱谕,先下军机处,应该录案“过朱”,再咨送内阁明发。
但值班的章京,对此例行手续,不敢照办,飞骑出宫,到大翔凤胡同恭王府,去向恭亲王请示。
恭亲王读完朱谕,唯有付之长叹。
他原来一直打算着慈禧太后和皇帝会知难而退,自己打消原意,则于“天威”无损,谁知纸里包不住火!看起来是自己把这件事看走了眼了。
“请六爷的示下,是不是马上送到内阁去发?还是压一压?”
“照你看呢?”恭王问道。
“皇上处心积虑,已经好多日子了,硬压反而不好。”
恭亲王沉吟着,慢慢地点头,是大有领悟的神情,压不住就只有用一个“泄”字诀,将皇帝的这股子劲泄了它,然后可以大工化小,小工化无。
“对!硬压反而不好。马上送到内阁去发。”
不等内阁明发,消息已经外传,沈桂芬首先赶到恭亲王那里,接着是李鸿藻、宝洌В约啊拔逡薄ⅰ捌咭被褂衅渌豕追桌吹焦醺
不过来意不同,军机大臣是商量如何打消此事,惇、醇两王,要看恭亲王是何态度,此外的王公则是来探询“行情”,该捐多少?(。)
138 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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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亲王很沉着,“咱们要仰体皇上的孝心。不过这件事办得成,办不成,谁也不敢说。”他向惇王说,“五哥,你先请回去,咱们回头在老七那么见面再说。”
此外的王公都是这样应付,先请回府,再听信息。等把大家都敷衍走了,才回到书房里,跟军机大臣密谈。
“麻烦来了,想推也推不开。各位是怎么个意思?都说吧!”恭亲王又加了一句:“不用顾忌。”
“皇上到底是怎么个主意?”沈桂芬趁机拿话挤李鸿藻,“最清楚的,莫过于兰荪,想来早有所闻了吧?”
“是的”。李鸿藻内心相当悲痛,眼圈红红地,显得相当激动,与恭亲王的沉着,沈桂芬的冷静,宝洌У姆路鹞薅谥缘纳裉疾煌
“皇上曾经跟我提过,我亦不止一次造膝密陈,对皇上的孝心,自然不敢非议,我说:两宫太后方在盛年,慈帏承欢之日方长,不必急在一时。至于民生疾苦,国用不足的话,也不知陈奏过多少回,谁知圣衷不纳,如之奈何?”
“也不能徒呼无奈。总得想个法子,探明皇上的意思才好。”
沈桂芬说道:“如果只是在孝心上有交代,事情好办,倘或皇上自己就有游观之兴,可就大费周章了。”
“当然是自己有游观之兴,而且皇上年轻好胜,一心想规复旧制,所以说要把此议打消,只怕办不到。我看,只有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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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亲王想了想笑道:“有句话请诸位摆在心里,‘将先取之,必先予之’,我打算报效两万银子。”
大家都默喻了,无不点头。
于是,第二天便有恭亲王所派的护卫,拿着一张两万银子的银票,送到内务府,面交贵宝。
内务府的人,大为兴奋,恭亲王首先捐输,便是修园的表示,意料中大小官员的捐款会源源而至。
这是内务府司官以下的人的想法,几个内务府大臣,一则年龄较长,见得事多,再则常有跟王公大臣接触的机会,比较了解其中的微妙,觉得此事还未可乐观,无论如何有探一探恭亲王的口气的必要。
于是明善特地夜谒恭王府。
这夜恭亲王恰有闲情逸致,亲自在洗一方新得的端砚,短衣便履,待客之礼甚为简慢,但也可说是亲切。
说了些闲话,明善心里开始着急,不知如何能把话头引到正题上去?
几个月来不知见过多少次,明善有意不谈园工,恭亲王也有意不问,此时忽然提到,未免突兀。想来想去,明善觉得唯有开门见山一个说法,比较合适。
“今儿个有件事,得跟六爷请示。”他说,“皇上忽然下了那么一道旨意,内务府都抓瞎了!到底该怎么办。总得六爷有句话,大家才好跟着走。”
恭亲王这时装得很起劲地答道:“你们不用问我。朱谕写得明明白白,你们好好儿去干吧!我这一向手头紧,先捐两万,等十月里,几个庄子上缴了租息来,我还捐。能够靠大家报效,把园子修了起来,何乐不为?好事,大好事!”
听得这话,明善倒抽一口冷气,恭亲王的态度很明白,私人报效可以,公事上不必谈。看样子要想架弄到户部堂官头上,还得大费一番周折。
话不投机,无须多说,明善答应一声:“是!”又泛泛地敷衍了几句,败兴而归。
还有败兴的事,报效捐献的,寥寥无几,而且有御史上疏奏谏。
陕西道御史游百川,他那个奏折十分简略:
“窃思圆明园为我朝办公之所,原应及时修葺,以壮观瞻,惟目前西事未靖,南北旱潦时闻,似不宜加之兴作;皇上躬行节俭,必不为此不亟之务,为愚民无知,纷纷传说,诚恐有累圣德,为此披沥直陈,不胜冒昧惶悚之至。”
皇帝看了,拍案大怒。决定来个“下马威”,好教后继者畏惮却步。
恭亲王跟游百川很熟,因为他原是军机章京。
军机章京都有本职,那怕升到三品的“大九卿”,照旧可在军机上当差,唯一的例外是考取了御史必须出军机,这也是尊重言官,不敢屈以笔札之役的一种表示。
皇帝又有一道朱谕,是前一天晚上在灯下费了好大的工夫才写成的,学的是雍、乾两朝的御笔。雍正和乾隆都自负才辩,喜欢跟臣下打笔墨官司。
御笔上谕动辄千数百言,析理纤微,而遇到转不来弯时,便临之以威,所以没有一道谕旨,看来不是理直气壮。
皇帝也是如此,朱谕以“自古人君之发施令,措行政事,不可自恃一己之识,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