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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传-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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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低沉的哄笑中大约是那队正在下令:“都悠着些罢,趁有功夫歇,多歇一会子,听说圣人下了谕令,至明日,若过了辰时还不见玄甲军归来,便要动大军一路搜回去,介时有你们这些人受的。”

    那几人听闻可能要重回那挣出命来的地方,皆有些胆寒,登时便闭了嘴,卸了佩刀箭筒等物回屋内去了。

    风灵缩回身子,隐没在未落尽的枝叶间。她藏身的这株树高壮粗实,许有一二百年了,顺着树冠子再往上攀了一段,那树冠已然超拔出了城楼。

    她探头张望去,城外的主道就在她跟前,在月光下异常清晰,再略远些,唐军大营的篝火忽闪忽闪,绵延了好几里出去,将贺兰山脉的半壁山崖映成了暗红,毫无畏惧地迎向巍巍群山。

    风灵在树冠高处择了一顿粗壮的枝条坐下,抱了膝盖凝视着下面的那条大道,心里默默地将求垂加护的经文又念了几遍。可方才那几人所说,搅乱了她的心,经文再不能慢条斯理地默念下去,念着念着,她的心思便跑到了别处。

    圣人已下了谕令明日便调动大军,不论他是为寻玄甲军,还是为揪住阿波达,挽回在部落长老们跟前的颜面,风灵并不在意,她只想跟着大军一同寻过去,仿若,只有她才能感知到拂耽延究竟在何处,旁人再不能如她这般迫切上心的。

    她背倚着枝干拟了至少七八个可以在圣人跟前说得过去,又能随军出去的说辞,可每一个皆不能教她满意,顾虑重重,缚手缚脚。要依照她以往的性子,必定是先不管不顾地去了,回头再想法子圆过去,她几乎就要认定了这个最干脆直接,也是最冒险的做法了,却抵抗不住兜头袭来的困倦,背靠着树干睡了过去。

    次晨将她唤醒的是树底下那间屋子的动静,有人粗声大吼:“玄甲军归来了,回来啦!”

    风灵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脑袋里头一个念头竟是自己还在梦中,因太过期盼拂耽延安然归来,正于半睡半醒见做着梦。她转动了一下目珠,微微掀开一点眼皮,初升的纯净的日光一下涌入她的眼底,扎得她的眼有些刺痛。

    因这突如其来的痛感,她忽然意识到这不是梦境,她在大槐树上睡了半夜,方才有人大呼小叫着“玄甲军归来了”,将她吵醒。

    “快!快出来瞧去!”又有人奔进后院,招呼衙房内的人:“延都尉回来了。”

    风灵的心口被人抽空了一般,有一息巨大冲击过后的空洞无着,身子也跟着晃动了起来,险险掉下树去,她急忙伸手抓住一条略粗实的树枝,稳住忍不住发颤的身子,一面揉着发麻的腿一面从粗干上站起身,放眼眺望城外的大道。

    果然有一团浓浓的黄尘,自大道的那一头席卷过来,她看不见黄尘内的情形,仿佛自己也教浓重的尘土裹住了似的,望不到,听不见,呼吸不过来。

    风灵情不自禁地伸手紧紧揪住自己胸前的衣襟,摒住了呼吸,将全部的注意力贯注至耳上,竭力去辨听那相隔甚远,不可能听见的马蹄声。

    几乎是一眨眼之间,黄尘中便跃出一匹马来。马上玄甲裹身的郎将,背着马槊,一手控马,一手提着不知什么黑乎乎的物件,疲态、血污、残破的戎袍,皆遮掩不住他带出的那股凛然肃杀。

    风灵立在枝叶间,水汽糊了眼,唇角却翘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视线贪恋地笼罩住他,跟着他一寸寸地移动。他身后跟着的百来骑,并扬起的尘土,她全不能见。

    待拂耽延驰近城门,风灵方才看清楚,他手里提着的黑乎乎的东西,竟是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灰黑的头发教他在手腕上缠绕了两道,紧紧拽着。

    城内有人高声吆喝,又有武人清道,听着动静,风灵揣度是圣人亲临城门来迎玄甲军,她也不好再在树上呆着。衙房内的人皆奔出去看热闹,待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跑出去,后院重归寂静时,风灵便从树上慢慢蹭了下来。

    时机倒教她拿捏得正巧,她从那衙房后院出去时,门前正有一阵大乱,左右候卫的佽飞忙着将人往主道两边赶,风灵便混在挤挤挨挨堵在主道上引颈探望的人堆中随波逐流。她身形本就单弱些,衣裙发饰也素简,往人群中一混,毫不起眼。

    她所立的位置绝佳,距城门近,玄甲军进城门的每一步她都能望得清清楚楚,主道也在她跟前,前头还有两排人挡着,既能听得清瞧得见,又不至暴露人前。

    未几,主道深入城中的那一端,果然有佽飞奔来,分立两侧,跟着便是两列内监探道,确认主道清净了之后,抄手垂目肃立道旁。

    不远处已能望见卤薄的阵仗,旌旗簇簇,鼓声隆隆,风灵不自禁地又往后藏了小半步。自内向城外方向的沿途,有人欢呼起来,有人跪拜在地高呼“圣躬万福”。

    风灵暗自祈求立于她身前的那几人切莫跪倒叩拜,好好儿地替她遮挡着圣人的视线才好。圣驾转眼便到了近前,在距她不足十步之处停了步辇。所幸,她前头那些人皆是在轮休的戍卫武人,惯执军礼,不似寻常百姓那般跪拜迎驾,不过是略作了礼,仍站立着,风灵这才安心地探出小半边身子,窥望前头大道上的情形。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大定北疆() 
因圣驾近前,风灵周边攒动的人群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半步,风灵全副心思皆在自城门那边牵马过来的拂耽延身上,比众人退后迟了一拍。

    拂耽延就此瞥过来一眼,人群中他牵念至深的身影轻易就落入了他视线内,不禁微微抿唇。终究是圣驾跟前,他只分了这一息的神,便重归正肃,执了军礼向李世民礼过。

    残血与黄尘糊抹在他面颊上,风灵瞧不出他面色如何,单从他的步伐来瞧,总还过得去,该是没受什么重创。她悄然安下心,方才有空暇注意到他手里提着的那团黑乎乎的东西。

    大约注意到此物的人也不止她一人,周遭倒吸气儿的声音此起彼伏,那黑不溜秋,糟乱一团的,竟是一颗带着杂乱头发的人头,在拂耽延手上绕了两圈,看不清面目,却狰狞地露着齐脖被斩断的创口,血早已凝结住,连皮带肉,成了黑红的一大坨。

    但见拂耽延罢了礼,高举起手里那团东西,朗声道:“末将奉命追剿逃逆阿波达,今率玄甲军回城复命,幸不辱命,已将负隅顽敌正法带回。”

    说话间,已有兵卒推着一驾木板车跟来,木板车上躺着一具无头的尸身,从身上残破的衣裳甲胄来看,正是阿波达无疑。拂耽延错身让开,好教李世民看清楚敌将的尸身,接着禀道:“余薛延陀残余部众万余,大半身亡,尸首不便运回,只取了首级带回,余下生者寥寥,皆已与俘兵关押在城外。”

    拂耽延嗓门原不大,这几句却是说得铿锵沉重,随李世民而来的部落头人俱在场,听得清清楚楚,暗暗发惊,无不盘算,阿波达也算是骁勇凶悍,一万多精兵尽折在了玄甲军手中,听闻玄甲军人数凑足了不过五百,按这算法,那便是,每一个玄甲郎要应对砍杀二十漠北骁骑。

    这笔账算得诸位头人心头大震,原等着瞧献俘典仪无俘可献的笑柄,眼下却成了另一种耀武扬威。不论献俘典有无,北疆已定。

    风灵无心欣赏北蛮部族脸上的敬畏,亦无心细听李世民的嘉许之词,她的目光落在拂耽延左侧腿上,他的腿走动时总有些异样,旁人或许不能查,可她熟悉他的每一个举动,也熟悉各种创伤,不难瞧出他的腿上有伤。

    玄色衣料将血迹掩藏起来,风灵距他又不近,左看右看瞧不清他究竟伤在了何处。过了一阵,周遭众人开始慢慢后退,各自散开。风灵不好多留,只得随着人潮一同离去,却又忍不住频频回望。

    隐约中望见有人上前接应了拂耽延,他并未随圣驾回行宫回话,而是返身出城,往大军营帐那儿去了,可见当真是伤了哪里,紧要着回营医伤。

    李世民返回行宫大殿前,风灵已飞奔回她居住的小院,麻利地净面更衣,敷了些素粉遮盖一夜未睡的疲倦,好整以暇地在殿内侍弄起茶汤朱墨来。

    至午膳之后,李世民正在殿内歇觉,风灵也得空出来疏散疏散,将出行宫正殿的院门,远远望见来了一乘步辇,步辇上斜坐着的正是拂耽延,已洗濯干净,换了一身新袍。瞧他的坐姿,风灵即刻便断定他伤在了左膝上。

    她心头一慌,领兵打仗的郎将,伤了膝盖,意味着再不能上马,当日沙州军府的丁四儿便是如此。她脚下步子愈走愈快,几乎要小跑起来。

    抬辇的内监本是要避开她走的,风灵将身在步辇前一横,衽敛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忍着声音里的激动,缓缓道:“风灵见过延都尉,贺延都尉旗开得胜。”

    内监只得放下步辇,垂手退立至一旁。

    拂耽延正了正身子,回道:“顾娘子还请罢礼,此原属份内。”

    拂耽延顿了几息,不闻她动静,抬头望去,却见她直勾勾地盯着他伤了的腿膝,顿默了片时,忽然发声问道:“膝上伤势如何?碍不碍?”

    她突然丢开敬语,直剌剌地冒出这么一句,步辇旁四名内监中有两名迷惑地抬头朝她望了一眼,风灵一心悬着拂耽延的膝伤,一时浑忘了眼前尚有人有,连关切之情清清楚楚地写在了脸上。

    “劳顾娘子记挂。”拂耽延在步辇上冲她抱了抱手:“并未伤在膝上,偏差了寸许,只伤了腿上的皮肉。”

    他尽力轻描淡写,风灵如何能信,刚硬如他,要用辇子抬来面圣,纵然真是只伤了皮肉,也必定是皮开肉绽的了。

    见她犹不肯信,拂耽延又道:“胡虏未尽,四海未平,岂敢随意伤了膝骨不得骑射。”

    听了这话,风灵方半信半疑地点点头,转眼扫了扫四名抬辇的内监:“圣人午歇未起,劳烦阿监抬了延都尉,随我往正殿耳房略坐坐,吃盏茶,待圣人醒了好觐见。”

    内监知道她是圣人身畔侍墨的女子,依言抬起辇子,将拂耽延送至正殿烹茶备茶果的耳房,便算是交了这一桩差事。

    风灵遣走在烹茶的宫人,自去阖上屋门,再转过身时,眼里已蓄满了水光。拂耽延在矮榻上坐着看她,倒是微微笑了起来:“外人自当你聪敏强悍,岂知也是个爱哭的,好端端的怎又要哭。”

    风灵大步朝他迈去,来不及拉起襦裙,不慎教裙裾绊住,几乎是扑倒在了他膝边。她也顾不得站起,坐在地下便去验看他膝上的伤。直至看见那创处果然是险险地擦过膝盖骨,仅是穿了腿肉,这才破涕为笑,仰面时面颊上尚挂着一颗泪珠子。

    拂耽延伸手抹去她面颊上残留的泪珠,手掌却再不肯离开她的面庞:“你瞧,菩萨果然肯垂加护于我,定然是你祈告心诚,我便得安然归来。”

    “这也算安然。”风灵吸了吸鼻子,“我求告的,分明是刀枪剑戟都要绕着你走,可仍是带了这样深重的伤回来。”

    “上回在莫贺延碛里用过的康家蜈蚣药酒,还剩了一些,胜过军中草药百倍,今晚我悄悄地予你送去。”风灵在他的创处轻轻比划,横竖如何看都是痛心。

    二人正说着话,忽听闻外头起了数声问安,侧耳细听,内监宫人们都称“白校尉安好”。

    “玄甲营校尉白勇,因圣人另有差遣,并未随军来灵州,这会儿怎在此处?”拂耽延疑道。

    片刻,有内监来叩门,在外头宣拂耽延入殿面圣。

第二百章 漏夜送药() 
是夜,风灵摸了一袭内监的衣饰,怀揣着剩下的半瓶大蜈蚣浸泡的药酒,顺顺当当地到了城外军帐。拂耽延单住一帐,风灵称是奉随行的尚药局奉御之命,前来送药予延都尉的小内监,便无人拦查她,放了她进帐。

    风灵在帐内亲手替他换过药,敷上药酒,顺道抱怨了几句尚药局的药认贵不认效。

    拂耽延闷不做声,神色复杂地瞧着她忙手忙脚地替自己换药,几番欲言又止,终是按住她的手腕道:“对不住,你在宫中须得再多担待些日子,我只怕不能立时接你出宫。”

    “这个我自然知晓,况且,如今税商统算尚未完,我所筹谋之事初露眉目,且也不急着出宫去。”风灵收拾着他换下的布帛,漫不经心地应道。

    “我不在京中,你在深宫内苑更安稳些。”

    风灵倏地停了手,仿若听不明白似的,将他的话又细嚼了一遍:“你不在京中”

    拂耽延握起她的双手,点了两下头:“我不在京中,你若在宫外无人能护你,莫说柳爽早对你起了杀心,就是那些因税商损了利的高门豪族,也决计不会容你自在。内苑虽也不是什么好去处,好在圣人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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