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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灵低低地“哦”了一声,又顺嘴嘀咕了一句,“巡夜这样的琐碎还需都尉躬身力行。”
“我既为他们之首,怎能疏离于他们之外,凡事自是要比他们更上心,方可心安理得地下号令。”拂耽延应道。
风灵暗中吐了吐舌,她不过是随口一嘀咕,不想引来这套说教,不禁暗怨自己多嘴。及到城门下,拂耽延将她自马上放下,独自策马进了城门洞,风灵远远望着,无比烦闷之下竟还能微微勾起唇角。
初秋夜间,褪尽白日里的燥热,冷不防一阵凉风吹过,还会教人缩起脖子一哆嗦。
幸好不多大功夫,除去一身鳞甲的拂耽延牵着马从门洞里走了出来,风灵倒未受多久寒凉。走到近前,借着城门楼观上铺下的火光,风灵见他只着了一身玄色戎袍,手中倒还提了一袭外罩的绫袍。
拂耽延一言不发地将绫袍抛向她,风灵扬手接过,却不知要如何处置才好。不及发问,马已在眼前,她只得抱了绫袍先上了马。
二人也非头一次同骑,从身后环抱过来的温热,仍教风灵面上一热,好在除了她自己,无人能知。
夜间空荡,坐下的马撒开蹄子驰了一阵,风灵左右望望,大约是往东南而去。不过两三柱香的功夫,临近东南城墙,夜色中显出一座塔的影子。再往前一段,果然就在那塔跟前带住了马。
这塔风灵认得,初春起沙暴那会子,她便日日上塔瞻望,盼着风停沙歇,好早日迎来西州的商客。
登塔时风灵暗想,他说的清净地便是此处?倒算是个清净所在,难为他能寻到这一处。
冷不防前头拂耽延步子一顿,“上头夜风大,穿上袍子。”
风灵撇了撇嘴,再不敢嘀咕出声,只在心里叨叨:又不是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风餐露宿、荒野过夜的日子只怕过得比你还多些。
心里虽不服,手上还是利索地将那袭绫袍裹上。衣袍过于长大,为不使之拖曳至地下绊手绊脚,她不得不提着袍裾,笨手拙脚地踩着“嘎吱”作响的木梯往上爬。
白日上塔眺望,能将大半个敦煌城收入眼底,犹如茫茫黄沙中镶嵌着的一枚翠玉,景致很是别致。此时来看,天地之间混沌一片,风声呼啸,仿佛巨兽张着黝黑的大口,将一切吞噬。
却也不是漆黑无边的,夜空中缀着密密匝匝的星子,细看之下俱都微微晃动,好似被风吹得摇曳,将要从天下掉落一般。浓黑的远处,星星点点地布了一大片微弱火光,与高悬着的星子遥相呼应。
风灵竭力盯着那片火光,辨了良久,恍然道:“那是千佛洞的长明灯?”
拂耽延在黑暗中点点头,“不尽然。”
风灵疑惑地扭头去看他,猛不防一眼撞见他半隐半现在黑暗中的侧脸,高鼻深目,五官轮廓之深,如同坚石錾刻。这一眼便撞进她心坎里,令她不觉发慌,忙不迭地移开目光,重又注视回千佛洞的灯光。
“来敦煌城之初,夜间巡防,偶见了那些火光,不前往亲眼见一见总不甚放心。一日便领了两名校尉前去一探。”拂耽延伸臂指了指远处点点火光,“在此处瞧是这般光景,到了佛窟跟前却如同灯山火海,绚如白昼。有些佛窟内有夙夜兴法事的人家,有些佛窟内是一路苦修暂落脚的行僧,更多的却是外城廓住着的画师匠人,连夜修补赶制壁画佛像。”
风灵一壁听他描述夜晚千佛洞的景象,一壁使劲地想象那场景该是何等模样,眼前远方的那点点微弱的亮点子,实在是与他所讲的大相径庭。
“我家在千佛洞也有石窟,那亮点子里头,必有一点是源自我家佛窟的长明灯。奇也奇了,站在此处望,好像与自己全无相干。”她伸手在自己跟前拂了拂,好似有一层玄色纱幔在她跟前,拂开便能望见千佛洞那边的盛况。
“前些日子我在此处望时,亦如是说。”拂耽延站在她身后,与她凝视着同一方向,“那日塔内有一游僧落脚,衣衫褴褛不堪,起初我只当他是个乞儿,不料他竟笑我着相。”
“如何着相了?”
“他笑问,灯火通明处看便知是千佛洞,退至远处,光点明灭,难不成它便不是千佛洞了么?倘若千佛洞在心中存着,不论眼能不能见,它皆在那处,不增不减,不生不灭。”拂耽延顿了一会儿,黑暗中风灵能感受到他深沉缓慢的呼吸。
“那游僧只在此过了一夜,此后我再来,便不曾见他。但那之后,倒觉此处夜静时,确是个能教人定心忖量之所在。那边的佛灯能时时提点,不教我受万千表象所累,忘却初衷。”
第六十七章 醉语倾心()
风灵默然倚栏而立,风吹得她睁不开眼。
远处千佛洞的长明灯光醍醐灌顶地将她击醒。明灭不定的点点火光在她眯缝着的眼中渐渐明亮壮大起来,她喃喃自语道:“原来我也是着相了。只顾着眼前的境地,倒忘了打量全局。”
夜风太大,吹得她裹身的袍裾烈烈翻飞,她想起拂耽延只着了一身单戎袍,颇有些愧疚,闪身回塔身内,两人便倚墙坐着。
到底夜寒,避着风也不觉教人身上发凉。风灵伸手探入袍中,在腰间摸索了一阵,耍戏法似地摸出一只皮囊来。在拂耽延跟前晃荡了几下献宝,“龙膏酒,前些日子才从萨珊商客那儿弄来,保管长安都不得一见的。”
拂耽延接过,拔开皮囊塞子,仰头饮了两大口,酒液微稠,入口涩辣,过后四肢百骸尽舒,温热自腹内传向浑身各处。
风灵接回皮囊,同饮了一口,刺辣酒气直冲喉头,呛得她咳了好几声,“这酒果真烈性。我家中窖藏少说二十余种酒,此酒最烈。”
拂耽延无声地笑了笑,“女儿家也这般好酒。”
“咱们这些商户,风餐露宿的,哪一日也少不得它。”风灵又小抿了一口,只觉浑身上下都暖了起来。“烈得过头,反盖了酒的醇厚,依我说,仍是五云浆最佳。”
“今夜烦扰所为何事?”拂耽延突然问道。
左右他与身边那些人那堆事并不相干,风灵无甚忌惮,畅畅快快地将那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通。自柳爽在康宅借醉挑弄戏耍索良音,她横手开罪起,讲到他自店中采买了大量上好的布料,找了地痞当街焚烧,再至胁迫商家到她店中退定,直至市署来收验封店,步步将她往绝境里逼。
她只顾讲得酣畅淋漓,不知不觉站起身,在拂耽延跟前来来回回地走动,几乎忘了他乃守卫西陲安定的折冲都尉,仿佛只是在同相熟的商家衔恨牢骚。
临了站住脚,问道:“你倒是说说,那柳爽是不是欺人太甚,小肚鸡肠,阴险毒辣?说到底,仍是个没血性的,作下祸事便一逃了之,换个地方来作恶,岂是男儿所为?”
拂耽延“咕噜咕噜”又饮了几口,干笑一声,“他如此不堪,你且因他食寐不安?”
风灵在原地转了个身,大约是酒气上来了些,情绪激越,“恨不能拿厚麻袋套了,甩开马鞭替他爷娘训诫一番,抒发了这口浊气。”
“这也使得,如何又不做?”拂耽延背靠着墙,仰头眯眼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模样。
“倘只我一人,便依着我的脾气这般做了。可我顾坊那些管事、部曲、仆婢,并他们的家人,哪一个不是指望着我吃饭过活,我纵然是一时泄了愤,终究于事无补。”风灵颓丧地坐回拂耽延身边,“眼下虽说西州的买卖好些,封了沙州的店肆也没甚要紧,但这消息若是传去了西州,当真是”风灵晃了晃脑袋,唉声叹气不敢往下想。
“既为营生所迫,你又为何不肯服低去求他一求?你不喜索慎进,不喜张伯庸,不也能与他们同席谈笑么?”拂耽延自知问得唐突,不过是借了夜色和这一囊袋龙膏酒的酒劲,比平素越发直白了些。
风灵也不恼,“我自是不喜他们。他们是官僚士族,我不过是略有几个钱的商人,这天底下官民本就高低有别。莫说我不喜与他们同席,只怕他们也不十分情愿与我共室,不过看在钱帛的份上虚应着。我馈遗奉礼,并不因亲爱交心,只为买卖上的便利,各自原就在不同道上,买卖之外,互不干扰,各守着心知肚明的规矩,大家皆有脸。柳爽却是不同,他持强凌弱惯了,心无法度,践踏为乐,这样的人,并非我赔个笑脸赠些好礼,他便会罢手的,只怕会愈发激起他的恶性,一发不可收拾。先前我也想着息事宁人,可他既不依不饶,我又何苦赶着去让人作践脸面?”
拂耽延半晌不作声,提起酒囊吞下一大口,抬袖掖过唇角,“在理。难得你年纪不大,想得倒是澄澈。”
风灵忽然觉察自己所说有些不妥,忙扭身坐到他跟前,纠正道:“延都尉却是与他们不能相提并论的。当日你初至敦煌,索府设宴洗尘,列席的每一位,我皆赠以越锦,越锦之价人皆知之,惟你一人不为所动,却径直充作了军资。彼时,我我”
一双晶亮的眸子穿透沉重的昏黑,在拂耽延跟前竟是比夜空中的星子更闪耀。许是今夜饮多了烈酒,头脑晕晕乎乎,胸口有不可名状的温暖涌动,他浑不在意她方才说了些什么,只一味注视着她那对黑暗遮盖不住的明澈眸子,脱口问道:“我也是你口中的官僚,亦在他们之列,你是否也不喜与我一处?”
风灵几乎未加分毫思索,“断然不是。我自是欢喜”一语未尽,猛然醒悟,急急收住口,亏得天色未明,互不能见。
两人静默了好一阵,风灵耐不得这番尴尬,索性横下心,低声问道:“都尉可喜可愿同风灵在一处?”
“爷娘新丧,边陲不安,未敢思及这些。”一段难熬的沉默之后,拂耽延长长吐了一口气,带着醇香的酒气拂过她的面庞,风灵咬紧了下唇,一手抠弄着另一只手的掌心,脑中已然空了一大片。
隔了片刻,她把稳了情绪,忽觉这事哪里不对劲,分明是他先挑起了话,探问她是否心悦于他。她大方承认后,又遭他婉拒,这算什么事?枉她平素机巧善辩,这会子却糊里糊涂教他耍弄了一番。
她在心里将自己狠狠嘲笑了一番,口中淡然道:“都尉只当风灵饮多了酒,说了一篇昏话罢。大约,大约待天明时分,醒了酒,便什么也记不得了。”
“我原在长安丁忧居丧未满,圣人一道敕书夺情,称西陲不稳,商道难行,我便来了此地。朝中有人说我出身寒微,阴山驱了东胡后便再无用,被赶来这风沙之地驻守。亦有人说圣人信重我,欲加鹰扬衔,有意遣我来历练建功。这些我浑不在意,横竖皆是份内之事。可我当真从未料想到会在此地识得你”拂耽延黯哑的嗓音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似醉语。
他突然一手轻抚在风灵的面庞上,手掌中硬茧带出的触感异常清晰,如同在她心头摩挲,“予我些时日,再过半载丁忧期满,西域平定,且我尚存于世,若彼时你还情愿,我必定不相负。”
“你说什么?再说一回可好?”他的话音虽轻微又带了几分含糊,风灵仍是听得清清楚楚,她却直疑心自己酒气上头迷糊了,忙央着他再讲一回。
拂耽延却缄口不语,站起身,走到塔外,满天的繁星暗了不少,浓重无边的黑暗褪去了一层,略淡了些,风愈发急了,呜呜地围着塔身呼啸。他重回塔内,往缩在地下的风灵跟前立定:“五更鼓将击,走罢,送你回安平坊。”
第六十八章 否极将反()
风灵自地下站起身,揉了揉发麻的小腿,一瘸一拐地跟着他下塔,解了马缰,仍旧是同骑着回去。
昼夜交替之时最是凉意沁骨,风灵上马时被凉风一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拂耽延跟着跨上了马,随之而来的暖意迅速将她包裹住,似乎是有意靠近她,将自身的体温传予她,却又怕唐突了,小心翼翼地隔了一拳的距离。
“柳爽那边,你若着实为难,我替你去说个项也使得。”拂耽延在她耳后缓缓道。
“你莫去!”风灵忽然拔高了声音,震得拂耽延一愣。
她亦因此呛了一口风,连着打了几个冷嗝,掩着口断断续续道:“此事与你有甚关联?你堂堂一郎将,抗敌卫国才是正经,掺杂进这堆乌糟事中我不愿见。”
“这便作罢了?你那店肆要如何是好?”
风灵在黑暗中凉凉一笑:“都尉觉着我是那等老实好欺的?”
拂耽延不答,心里头同自己道:一言不合犹不肯让半步,几时又肯饶过人。
“我自有主意,他柳爽不顾身份体面,尽行那卑劣龌蹉之事,左右左右我也非君子,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罢了。如今他暗地使坏,封了我的店肆,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