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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默了片时,微微动唇,本想问拂耽延怎如此确定背后尚有人指使,再一咂味儿,便觉不对,这话倘若问出了口,便是认下了通敌之罪。于是他重又闭上眼,摇了摇脑袋。
“也罢。”拂耽延转身离了他几步,唤来两名府兵,“索公子今夜受惊,想是正烦乱着,那便,宽宥两日,先缓缓神,再作计较。或是忆起些什么来,只管吩咐人来说。”
府兵伸手去拽索庭,索庭已不似在顾宅时那般惶遽失态,他甩手推开府兵的胳膊,自从高椅中起身,将拂耽延与风灵二人怒瞪了一眼,便跟着府兵往外走去。
他知道这是要将他关押收监,反倒松了口气。拂耽延并未在他身上动刑,口气亦不温不火,可见是有所顾忌,左右是将时间拖久些等人来救,他就不信拂耽延即便无惧索氏,还敢不顾柳氏之威。
索庭由两名府兵押着送往牢内,风灵气馁地叹了口气,择了一张高椅坐下,“我原只怕他不去盗金簪,可眼下拿都拿住了他,他却是满口胡赖。还当他是个好摆弄的,竟是小觑了。”
拂耽延缓步上前,“那些事绝不会只凭他一人便能作下的,单拿了他一人又有何用,连根起了方是道理。他若一人揽下,这番辛苦也岂不白费了?”
风灵心中一动,仰起脸认真地瞧着拂耽延,“索庭的背后若是索慎进,都尉或还能秉公处置,倘若倘若还有柳爽参搅其中,那位柳侍郎,毕竟是你上峰”
“柳侍郎为人中正,又任职兵部,断不会”拂耽延毫不犹豫地回道,却只说了半句,借着烛火打量了她的面色,忽转开话,“那些我只管循着章法办了,究竟如何,律法中自有道理,原不是你该多理会的。只是要委屈你多住些日子,折冲府清苦些,到底不比你自家,也不能叫了阿幺进来服侍。”
风灵咬了咬下唇,仍注视着他不肯挪开视线。
拂耽延无法,耐下性子道:“你既肯不顾名声体面地来助我,立意之前,便已深知我为人如何,纵然是疑我,也不该疑心自己的判定。再者,这些事将你卷带进来,本已是不该,我怎可让你涉足更深,涉险更甚?”
“我这不也是为了自己,除去内应,剿灭了贺鲁,我才得安稳。且扳倒了索氏,也好令我商途坦荡呢,总不能仍由我那店肆上着封条罢”风灵涉问了太多官家事,自觉有些过了,偏口中不饶,一叠子的理由成套地搬了出来。
“我送你回去歇息,自明日起,你莫要再露头。”拂耽延打断她的絮叨,催着她回屋。
折冲府内最好的一间屋子,便是这东边跨院的厢房,远离西边的刑牢与议事厅堂,虽简单无华,倒清静素洁,原是拂耽延的居室,因风灵到了折冲府,临时腾挪出来予她住了,拂耽延便挪去了议事厅堂后的耳房。
拂耽延将她送至东跨院,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唤住她,“风灵。”
“你”拂耽延犹豫了片刻,“你疑心我因索柳两家的关联徇私枉法?”
风灵倏地微笑开,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你不会。”
他的喜怒皆在她眼中无处可藏,问得这般犹豫忐忑,不是太在意她对他的看法,又是什么?风灵面上淡然,心底早已得意地扬天长笑起来,心道:到底是不枉我在这儿费了这几日功夫,耽误了多少今春才刚兴起来的“飞货”买卖。
天渐明亮,索府的家奴阿忠抄着手在后巷彷徨了大半夜,天越明,他心口慌悸越甚。仲春初夏的凉爽晨风吹过,吹得他额角发凉,探手一抹,竟是满巴掌的冷汗。
不多时,永宁坊后巷走动的人多了起来,各家的仆妇领着小婢子出门采买一日要用的菜食、送水的牛车“咕噜噜”地从坊口转进来、卖馄饨汤饼的挑着担子出现在后巷。
“阿忠!”有相熟的人经过,诧异地向他招呼,“一大清早的,要往哪处去耍?”
阿忠哪里敢说自己是整夜守在此处,未及归家,便随意打着哈哈糊弄了过去。心里一着慌,抬脚往宅子里头找柳爽去了。
柳爽尚未起身,阿忠在外室,隔着帷幔禀道:“大郎昨晚去安平坊的顾宅,说准了一个时辰内必定归来的,可小人等了一晚,总不见大郎归家。”
“去顾宅作什么?”柳爽自床榻上摇摇晃晃地坐起身,含糊不清地问道。
“大郎命小人在康达智的酒肆内守着瞧动静,昨日晌午折冲府的韩校尉来吃酒,饮多了些,架不住康达智央告,说漏了话出来。”阿忠低头回道。
“与你家大郎有何干系,捡有关联的说。”柳爽被扰了觉,颇是不耐烦,心里又隐约生出了些不安。
阿忠不敢回嘴,顿了顿,加快语速道:“韩校尉说顾家小娘子收监后作了供,称她宅中有件厉害证物,可举证那真正通敌之人,韩校尉囔出话来说要去搜。小人归来告知大郎,大郎当夜便去顾宅搜寻,也不教人跟着,执意要亲去。小人不放心,在后巷候了大半夜,到底还是没将大郎等回来。”
帷幔后头静默了片时,忽然“啪”的一声脆响,一件细瓷物什落地粉碎,惊得帷幔前的阿忠一缩脖子,往后退了两步。
“蠢材!蠢材!”柳爽一迭声地骂道。阿忠也不知是在骂他还是他家大郎,只管垂头不言语。
柳爽一把扯开帷幔,从里头冲出来,一手还抓着外袍,“你家阿郎可知晓?”
阿忠摇着头道:“昨晚出去就未让阿郎知晓。”
“这分明就是作了个套让他去钻,再三再四同他说莫要急躁,瞧着动静再计较,怎就听不进劝。”柳爽一面穿靴系袍一面喃喃怒怨,“顾坊那丫头也是个狠绝的,千算万算,却料不到她竟敢拿了自己的清誉作钩甚好,甚好,若说她同那杂胡都尉无隐晦之事,谁肯信”
“柳公子”阿忠护主心切,缩着脑袋,壮起胆子阻断他的自语,“小人这便去禀告阿郎,柳公子多谋,还望搭救我家大郎。”
“且慢。”柳爽一转眼,急忙唤住已奔出屋子的阿忠,“先莫使你家阿郎得知。”
阿忠一脸疑惑地抬起头。
柳爽皱起眉,嫌恶地指着他,“你也是个榆木脑袋,阿庭做下了如此落索氏脸面的丑事,纵然我救得回他,依照姨丈的脾性,还不得打折了他的腿,阻我去救也未可知。你该作什么便作什么去,别显露了马脚。”
阿忠面色一黯,暗想自家阿郎眼中,索氏声誉确实大过天,就连他们这些为奴为婢的平素也是严加管束,不许招惹是非的,莫说这回是嫡长子犯了事。他自觉茅塞顿开,心里头对柳爽不禁又钦佩了几分,自然是按着他的吩咐十二分认真地去执行且不提。
却说柳爽稳住了阿忠,一壁忙忙地穿衣洗漱,一壁暗自打算:索慎进少子,平日里虽常责索庭不够明智能干,却是极看重这个长子的,事事倚重。眼下出了事,必是要豁出老脸去营救的,他为替索庭洗脱干系,也不知会说出些什么来,到时反倒不好收拾。指不定此时拂耽延正在折冲府内等着索慎进去找呢,万万不能让他出现在折冲府内。
柳爽也不敢从大门出府,只从角门悄悄儿地出去,一路往折冲府去了。
他到时,出来迎他的是韩孟,推说都尉早起练了一趟拳脚,甚是酣畅,正沐浴更衣。随后有折冲府中管杂事的老仆出来奉了茶,柳爽只得沉下性子,闭眼在厅堂内干坐着等,心思却不沉静,碎碎糟糟地想了些旁的事。
论说,柳爽在长安惹了大祸,才避走沙州,依照他父亲的意思,他原该投在沙州府军中,因他素闻拂耽延治军之严,自问耐不住辛苦,死活不肯入营。拂耽延虽未强求,但在沙州,柳爽最不愿见的便是他,生怕他重提入营的事。
这倒也罢了,他想起临来时父亲嘱托之事,头皮不觉一阵阵发麻,惴惴不安起来。这些年他帮着父亲处置些事情,桩桩件件处置得稳妥漂亮,也颇得父亲倚重,渐渐地将明里暗里,公中私底的那些个事分了一些交予他打点,一向太平。
惟有,将拂耽延从京中调往沙州戍边一事,他心里总觉不妥,同父亲说过几回,柳姡吹朗鞘ト诵闹性缙鹆苏飧瞿钔罚夥帕侥辏焕蠢反蚰ィ春芈巢吭缤淼檬帐埃八チ⑿┚捶冢鼐┖蟊赜羞约翰还撬乘浦郏指鎏宀焓バ牡那勺诙樟恕�
柳爽自视聪灵,百般揣摩,却也摸不着圣心的一角,按说拂耽延这般出身寒微,从军营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又不通人情世故的,在长安立足都是难的,更遑论是得圣心。
可偏偏圣人看重得紧,柳爽自是不能服气的,暗暗地留心打听了一阵,仍是只知他父母原是先蔡国公府上脱了籍的家奴。圣人纵然缅怀先蔡国公,也不至如此器重一名无姓家奴之后。
再往后他不知从何处打听出来一桩往事,说圣人尚为潜龙时,身边曾有一位出自蔡国公府上的如夫人,娇娥胜须眉,很是骁勇善战,圣人甚是爱惜,偏生红颜薄命去得早,而拂耽延,正是自幼与那位夫人同在蔡国公府中,由她亲自开蒙,教授弓马兵法。
有几度,柳爽几乎要怀疑拂耽延别是匿藏在外的天家血脉,只到底没敢将这话问出口,再细想自己也觉得这个念头甚荒唐,只凭他那副半胡的长相,也决计不可能。
借机同父亲论起此时,父亲曾任过中书舍人一职,在朝中颇有些故旧,听柳爽说起此事,倒不斥责,也不置可否,只随意叹道:“圣人长情,爱屋及乌。”
自此,柳爽便存下了心思,即便拂耽延常年在玄甲军中,并不与京中那些显贵子弟一处交往,每年秋狩、打马球时见着,他还是敬着三分,给足体面的。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大鱼咬饵(三)()
这边柳爽正神游八荒,那边拂耽延瞧着也晾了他许久,这才稳步从里间出来,拱手道:“柳公子这是想明白了,要投入我营中了么?”
柳爽挥手打着哈哈笑道:“莫要再提它,莫要再提它。家中老大人一时气恼说的话,延都尉切莫太较真。我这人随性得很,真入了营可莫要因我坏了延兄弟的军威。”
拂耽延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那柳公子今日造访,所为何?”
“不瞒延兄弟”柳爽口中称兄道弟,面上笑得诚挚,“正是为我那表弟来的,也不知他犯了什么,竟教折冲府拘下了,别是有什么误会在里头。我那表弟,虽顽劣了些,毕竟胆家风又严,欺男霸女、抢掠作奸一流的腌臜事,是万万行不来的。”
拂耽延凉凉一哼,“若当真只是欺男霸女、抢掠作奸,何须拘押在折冲府牢内。他所犯的是通敌之罪,只怕是”
柳爽心中洞若明镜,一面暗忖着果然,一面佯作大愕,惊跳起来,“这,这是如何说的,定是搞错了”
拂耽延摇了摇头,打断他,“柳公子若是来替他说项,便不必再说,不中用的。”
“不,不。”柳爽摆手止道:“他倘果真犯下这等大事,我也不必替他说情,索氏在沙州什么门风?他父亲头一个就绕不过他。不过就是,他母亲,膝下统共就他这么一个儿郎,遭了事,必定是不能安顺的。究竟是我亲姑母,我也做不得什么,只替她来问一声,接后的事会如何?”
拂耽延心中一怔,柳爽竟不替索庭说情喊冤,却一句句将柳夫人顶在了前头。“自是要审的,他若供认不讳,便可结案,人大约是要押送回长安,所犯干系太大,必得往大理寺过一过。他若不认怕是要动一动刑了。”
柳爽缩了缩脖子,“嘶”了一声,仿佛刑罚之痛突然落到了他的身上,“只怕姑母她受不住”
拂耽延拱了拱手,“在下职责所在。”
柳爽点了点头,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听凭公审罢。”他为难了一回,凑近拂耽延请道:“姨母不知阿庭现下如何,很是揪心,不知延兄弟可否容我见他一见,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韩校尉。”拂耽延只犹豫了一息功夫,便扬声唤来他的裨将韩孟,“领着柳公子往牢里去瞧一眼索庭。”
说着他又转向柳爽,“柳公子见一见便回罢,这已是不合规矩,莫要使我为难。”
柳爽自是忙不迭地拱手道谢,跟着韩孟往牢房去。一路上他心下却犯起了嘀咕,他原是听过拂耽延的决绝性子的,不合规矩的事,他向来不肯做,来时他并未抱十足的希望能见着索庭。今日倒奇了,是转了风向,还是风传不实,怎就这样轻易地就教他见着了索庭。
且说柳爽跟着韩孟往牢房去,走了有一会子功夫,拂耽延向里间扬声道:“出来罢。”
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