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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越想越是得意,不仅先前的气恼全解了,对风灵不觉也渐亲热起来。
阿幺早一步进了店肆后院的雅室,布好了热浆酪,又同风灵一齐将一匹华彩耀目的布料在尹氏的眼皮子底下展开:大团缠枝牡丹,蹙金绣了蝴蝶翻飞穿梭于花团锦簇间,尹氏端着琉璃盏的手不觉微微一抖。缠枝牡丹她并不觉稀奇,而那些飞舞的精妙金蝶,却着实令她开了眼。
风灵细细地抚着崭新的料子,信口同她东拉西扯,尹氏全副的注意力皆被眼跟前的彩锦所吸引,哪里有心思应对,不过是风灵问什么,她便答什么。
“姊姊好福气,嫁得张县令那样的官家人,阿兄在田庄上又是个缺不得的,试问敦煌城里哪个女子能像姊姊这样有福的?”风灵一面引着她看料子,一面絮絮地念道,“那去城外逛,正路过大沙山,那里的田庄可是了得,偌大的田产,全赖尹阿郎一人打点着,这可如何斡旋得开,换了寻常人,怕十个二十个也是不顶用的。”
尹氏也知道风灵有意奉承,自料想商户巴结她原也是情理之中,加之风灵话说得十分到位,句句皆中了她心头痒处,直听得她晕晕乎乎,浑身舒坦,不禁接口应道:“田庄上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自是不懂,阿兄的劳苦却是瞧得真真的,论起脸面来,索家的大郎亦是要敬着三两分,更不必说那些个小娘子们。”
第十二章 公田事起(四)()
风灵听她话里对索良昭仍是耿耿于怀,顺势连连点头,“自然是这个道理。”
说着抖了抖手中的彩锦,“姊姊可中意这一幅?眼见着天寒下来,拿来裁制一袭对襟袄子,姊姊肤白,最衬不过了。”
尹氏将彩锦披在一边肩臂上反复打量,心知这一幅恐是极品,价格必定叫人肉痛,偏又爱极罢不开手。
正犹豫不定,风灵扬声唤来一名小婢,“将这一副裁下,包好了送至尹夫人车马上。”
尹氏一惊,想要推却,风灵却不容她开口,按下她的手道:“这算是风灵赠予姊姊的见礼,姊姊要辞可就叫风灵难堪了。”
“这如何使得”尹氏心内又惊又喜,面上不好显现,只摆着为难,“妹妹快说个价予我,总不好白收了妹妹的好东西。”
“怎就是白收了?”风灵听她一口一个妹妹的,料定她心下必定欢喜,“姊姊人脉广,认得的夫人娘子们多,待袄子做得了,她们瞧着好看,姊姊不忘告知她们这彩锦出自何处便好。这一幅算作是先给姊姊的酬谢。”
尹氏也不多客套,谢过风灵便笑纳了。
二人的话渐多了起来,话端也扯得愈加远了。风灵亲手替尹氏添了一盏热浆酪,“风灵前几日在店肆内听人说了一桩事,仿佛与尹阿郎看管的田庄有关。”
“什么事?”尹氏皱起眉头切切地探问。
“似乎是说大沙山下的田庄并非索家所有,竟是公田。先前咱们这儿并不设折冲府,那些田地便一向由索家打理着。这回折冲府都尉到任,欲要回公田这索家的胆儿那样壮,占着公田不撒手”
不悦和戒备的神色在尹氏脸上渐渐泛起。
风灵忙又道:“这事儿原同我并无干系,今日正巧见着姊姊,不觉就忆起了那些话来,我私想着,不论有用无用,总叫姊姊得知才好也不知尹阿郎那边可有听见什么风声。”
尹氏呆了一呆,随即撤下防备,轻蔑一笑,“我阿兄自然知晓。什么劳什子的都尉,初来乍到能知道些什么,那田庄本就是索家的祖产,我夫君曾说得清清楚楚,一县之长确准的事儿,难不成还能错了?”
“那错不了。”风灵低头点了几点,忽又抬头问道:“敦煌县在沙州府治下,论品阶官衔,那都尉凌于张县令之上,他若强要,谁又能奈何得了?”
“妹妹小瞧了索家不是。”尹氏一壁掩着得意的神色,一壁瞥向一旁随侍的阿幺。
“她是个妥帖人,向来不多话。”风灵顺着她的目光望了望阿幺,点头示意尹氏但说无碍。
尹氏放了心,索性倾向风灵,低声道:“我与妹妹说,妹妹切莫外传,索阿郎一早吩咐了阿兄,倘若都尉来讨要田地,他便”
风灵侧了身子,好听得更清楚些。如此,索慎进苦熬了许久的谋划一字不落地尽数落入了她的耳中,听得她一阵阵起心惊,不禁暗叹,好个索慎进,当真是布了一盘跋前疐后的棋局。
隔了片时,有人来附耳回报已将索良昭妥帖地送走。风灵重新整理了笑容,歉然礼道:“原还想多留姊姊吃几盏热浆,眼下竟是不能了,店肆中杂事诸多,当真叫人扫兴”
尹氏得了上好的彩锦,又大大地将自己的夫兄夸耀了一番,已是心满意足,当下爽快道:“妹妹有事只管忙去,我也该回了。过几日,再带人来光顾,妹妹这儿的稀罕物可莫要藏着掖着才好。”
风灵笑嘻嘻地应付了一回,命阿幺好好地将她送出店肆,望着她上车离去,这才作罢。
人虽是走了,但她方才那些话着却留在风灵心坎里头,挥之不去。那日在城外,阿史那贺鲁说府兵无粮供养的话又在她心头盘桓了几转,不觉从心底暗暗滋生出几缕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忧虑。
阿幺不知何时从外头回来,见风灵正愣神,轻唤了她两声不得应,遂伸手摇晃了她一把。风灵蓦地回过神来,仿佛被她唬了一跳,嗔了她一眼,“你这刁顽丫头”
阿幺揣测着她大约还想着方才尹氏所说,欲言又止,忍了片刻,终是按捺不住,劝道:“大娘何苦理会那些,那公田是官家的,自该有官家人去劳心。索家想占着,也该由他们自个儿操劳,与咱们究竟无干系。”
风灵沉默不语,阿幺也不管她有无听入耳,煞有介事地接着道:“要我说,那些纠葛咱们本就不该知晓,须知官家的事,顶好是不闻不知不理,方能守得安稳。咱们卖咱们的绫罗锦绸,他们”
“绫罗锦绸”这几个字眼突地就跃入风灵心间,她眸光一亮,绽开笑容,抓起阿幺的手摇晃了几下,“你倒是提醒了我,确实不必忧心。我送去的那匹越锦,连同张县令献出的那匹,价值不菲,总该够府兵三五年的供养了吧。”
阿幺张了张口,无奈地垂下手臂,说的分明不是同一桩事。风灵却是愈发的高兴起来,硬是拉起她的手,“不想你倒是个细密稳妥的,官家的事不闻不知不理,是哪一个教的你?”
不待阿幺回答,她自顾自地又说道:“定是你那胆小怕事的阿爹,是也不是?金伯是不是还是时常说”
她清了清嗓子,学着金伯惯常的样子摇着头,“大娘常与康家那些粟特人一处,咱们唐人的规矩便浑忘了,整日里胆大如斗、肆意不羁,活脱是个粟特蛮人家的女娃”
阿幺毕竟年幼,看风灵将她阿爹的酸腐口吻学得惟妙惟肖,忍俊不禁,两人笑作一团。
嬉闹了好一阵,阿幺突然“啊呀”了一声,直拍自己的脑袋,“该死该死,胡闹了这一阵,倒把个正经事给忘了。”
“方才送尹夫人出去,正碰上康家来传话的人,说后日是望日,康家举家要往城外佛窟祈福去,邀大娘同往。”阿幺传毕话,犹豫地望着风灵,“尹夫人告诉的事,大娘还是寻个机会同康家大郎说一说罢。”
风灵思忖着点了几下头,也是,父兄阿母都不在,惟有康达智还算作是家人,当能信赖。
再一则,她与康达智皆吃过城外商道上匪寇的亏,朝廷在沙州设折冲府,本意也是为了剿灭匪寇,安定边境,若府兵因索慎进的阴私谋算有了什么不妥,最终受难的仍旧是城中城外的众多商客。
第十三章 暗潮涌动(一)()
每月的望朔两日对于敦煌城中的大多百姓来说,是不容一丝马虎的日子。
每逢这两日,店肆铺面大抵是不开门的,商家、管事、伙计一清早便往城外去。
官衙虽不是休沐的日子,仍循着俗例,当日不当值的诸人皆可不往官衙应卯。更不必说各家的娘子妇人,自是隔夜便要安安妥妥地打点下诸事,堪比年节。
众生碌碌,皆为了城外那堵布满大小洞窟的山崖,那些洞窟中沉静地供奉着他们此生与来生的希冀。
为着今生免遭苦难磨折,来世平安富贵,他们心甘情愿地倾囊而出,将辛苦积攒起来的钱帛塑成佛像,描成画壁,但望寄托那一点微不足道却亘古不变的祈愿。
富庶人家请名匠良工,开凿大窟,金粉泥塑,青金涂绘平实之户合族共开一窟,虽不敢同大户人家相比拟,却也是一丝不苟兢兢业业地供养着的。
便是那困顿过活,饥饱难调之家,亦十几户凑拢在一处,想尽法子也要开一窟,佛像简陋,壁画黯淡,也无法阻了他们的向佛祈求托愿的决心。
敦煌天黑得晚,天明亦晚。卯正时分,风灵与佛奴的马已在城门口候等出城,阿幺与她父母同往,击过五更鼓便坐着牛车先走了。
今日出城的车马甚多,加之自打都尉上任后加强城防,出城入城都需盘查勘验,又要耽搁去不少时辰。
这日出城的大多是礼佛的香客,盘查得倒是快,不过两盏茶的功夫,风灵便已在驰道上抖开缰绳。
四十多里路,马不停蹄地奔了整一个时辰,待她远远望见满是洞窟的山壁时,头道阳光正将它赤红的光泼洒在满盖沙土的山体上,绵长的山崖因受了这光照,更显出它的庄严肃穆。
风灵情不自禁地带住马,放慢速度,怔怔地望了一回。“佛奴你瞧,那么多佛窟,当真不负了千佛洞之名。”
佛奴催马上前几步,“大娘又不是头一遭来,当年咱家开窟时,不是隔三差五地便要跟着来瞧?”
风灵朝他翻了翻眼,“那时我才多大?不过是个总角小儿。当日所见与今日所见自是大不同。”
待再近些,山脚下袅袅的清烟汇聚在一处,缓缓升腾,与山体上的砂砾混成一色。人声渐渐拢过来,喃喃的梵呗,锵锵的撞钟,嗡嗡的祈祷,不绝于耳。
这边众人感慨唏嘘一片,人群中俗讲的僧人稳声念着佛号那边琵琶羯鼓喧嚣,乐人的手指与伎人的足尖都在急速的跃动,惹来一阵阵的喝彩欢笑更有担货招徕的商贩,尽可能地将自家的货展示在众人眼前,殷勤吆喝,笑语相询。
风灵在人群中好容易挤开一条路,登上依着山崖而建的木栈道,自家的佛窟开在较高处,在众多洞窟中也算是不小的一窟。
金伯早到,已领着妻女将洞窟内的佛像供案擦拭过一遍,一应供果陈设齐备。店肆中的管事也领着伙计杂役陆续赶来。
此时太阳已十分耀眼,明晃晃的照得人睁不开眼,可阳光却在洞窟前止了步,仿若被齐刷刷地挡开。
风灵手擎了一盏小油灯,一人当先,领着众人一步步地走入洞窟,走向洞窟正中慈悲端坐的菩萨像。
此时再无良贱之分,亦无从属关系,进入佛窟的,皆是诚心匍匐于佛足之下的芸芸众生,虔心礼拜,暗暗诉求着各自的夙愿,或是如风灵这般,并无甚好求愿的,只心无旁骛地专心膜拜一番。
一时礼毕,众人散去,各自呼朋唤友地集社去了。
望朔日亦是各家社邑集社的日子。西域民众喜好结社,规模形式各异,有女眷间姊妹同好的社邑,有乡邻间左右来往的社邑,最多的是客居他乡的商户们互助扶携的社邑。
佛奴亦有一佛社要聚,社中大多贫苦无地的佃户客户,他因顾氏宽纾待下,虽为贱籍,过得倒好过那些无依无靠的客户佃农,且为人仗义,故时常周济一二,颇受大家敬重。
风灵知晓社邑形式虽散,规矩却是极大的,说定的时辰耽误不得,故这边礼拜一完,便催着他快些过去,自己只带了阿幺往康达智家的佛窟去赴约。
风灵拖着阿幺的手,穿过聚听大僧俗讲的人群,绕过大寺音声儿献舞供养佛祖的高台,透过袅绕的香火,正望见康家佛窟前的台阶上哄哄闹闹地围聚了一群人,左右顾盼却不见康达智的人影。
“都是些什么人?怎的一股脑地堵在佛窟前?且不说好端端地阻了窟主进香礼拜的道,于佛祖也甚是不敬。”风灵不悦地摇头怨道,不等阿幺回应,便皱着眉头,挤进人群一探究竟。
人堆中间有一卖杯盏碗箸等食具的商贩正与一妇人争执,吵吵囔囔,左右不下,从旁围观的人起哄嬉笑。
那商贩手中挥舞着一只粗瓷食盘,高声囔道:“你这妇人可是存心为难?究竟要多少食盘,你又不说,问我又如何能知道!”
那妇人很是不服,翻了翻眼,叉腰向周边围观人群道:“我怎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