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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了一回,长安来使颇为客气地向拂耽延抱了抱手:“都尉若是方便,还是赶路为要。”
遂众人重又打马赶路,马蹄飞踏,惹起一片烟尘,风灵腾出一只手,将颈子上的纱帛向上扯起,遮住口鼻,顺手又将头上的卷檐虚帽压了压。一偏头,却见拂耽延正不时拿眼瞧她。
风灵朝他嫣然一笑,因纱帛遮了口鼻,便只剩一双杏目在外头弯成半月。
“当年初见,你仿佛也是这样一身。”拂耽延一壁说着,一壁也扯起了纱帛遮口鼻。
“你自风烟中提马跃出,救下我性命。”风灵接口道,眼弯得愈深。
二人皆不再言语,回脸认真策马,历历往事,却在各自心头绽开,撷取了暖意来抵御这一路的苦寒冷风。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大闹驿馆(一)()
年节才过不几日,商旅未通,驿道萧索。且淅淅沥沥的小雨纷扬飘洒了数日,路不好行,路上便更少见人了。
长安城外百里处的一处驿馆内,忽地同日住进了两支小商队,并几名品阶不明的使官差人,冷清一扫而空。
两支商队均不大,统共不过二十来号人,两名领头的。一名胸阔肚圆,身子骨扎实浑重犹如铁塔,在几人的前呼后拥下自外面进得前屋厅堂内。另一名则显得瘦削些,许是到得早,占住了靠内里的一张桌。
“这滴滴落落的雨,连下了好几日,跟个娘们的眼泪一般,没完没了地缠人不休。”商队的领头骂骂咧咧地摘下脑袋上的软帽,在身上各处拍打,好将沾上身的雨珠子抖去。
门口一桌上的人皆沾到了飞来的水珠,高脚方桌上的吃食上也落了少许,桌旁的人微有不悦,却也未说什么。
那商人只顾着埋怨,浑不将店中其余人放眼中,待他拍遍了全身上下,又一脚将另一张桌边的长凳踢开,金刀大马地坐了下去。
驿馆的杂役颠颠地上前招呼,又是倒茶,又是抹桌,甚是殷勤,仿佛是熟客。
商人端起桌上的茶盏,才沾了沾唇,便“噗”地一口喷在了地下,茶水混着唾沫星子四溅。“你这茶,打发贩夫走卒的罢?我只问你,魏国公府的人来了,你也奉这茶?”
杂役不住地陪小心,面对桌上的茶水,不知是收拾了好,还是照旧留着,为难了片刻,垂头叹道:“求赵郎体谅,咱们这小驿馆,又是这样的时节,什么都供不上,赵郎来了,尚有口茶吃”
杂役悄悄地向内里那桌瞟去一眼,压低了嗓门:“魏国公府上的,吃的也是这茶。”他又向门口那桌抬了抬下巴:”倒是,正经官家人来了,也只有清水汤饼,哪里有茶吃”
那赵郎稍稍压下些怒气,粗声吩咐道:“后院那些货囊,快命人搬进仓房内,仔细教雨水淋脱了色,坏了品相,拿你们这些人是问。”
杂役一迭声地应下,忙逃也似地抽身往后院去。跑了两步,想起了什么,猛地收了步子,再转过身时脸色却越发僵了。
“赵赵阿郎。”他结结巴巴地吐着字:“仓房,仓房已堆住了货,再没再没地方可腾挪了。”
那唤赵郎的一巴掌拍在桌上,霍地自长凳上站起,一手提了杂役的前襟:“不妨同你直说,某带的是柳府指名要的越锦,越锦什么价,你也该知晓,又是要往东宫送的物件,若是教雨水淋了,走了品相,如何说!”
那杂役欲哭无泪,颤颤巍巍地伸手指向里头那桌:“孙郎,孙郎先到了一步,仓房内已先放下了孙郎带的,带的银炭”
里头那桌边始终默然坐着的瘦削男子忽然冲他们咧嘴一笑,站起身拱手上前:“赵郎承认了,真真是不巧,竟教在下早了一步,占了先机。”
那赵郎撇开杂役,面色漠然地拱了拱手:“孙郎客气,既如此,腾半边仓房予我摆货,如何?”
“非是兄弟我小气。”瘦个儿的孙郎摊了摊手:“越锦见不得水,银炭便更是沾不得水了。越锦要往东宫去,我这银炭,却是魏国公府上高阳公主的炭敬呢。”
赵郎膀壮腰圆,性子与他的面相一般暴烈,乍一听这话,拍桌子吼道:“孙猴儿,你莫拿皇亲国戚来唬人,你什么底细打量我不知?”说着他冲自带来的那些人一挥手,“抄家伙,去仓房,将那些炭给我扔出来!便是拆了那仓房,也须得予我腾出地方来!”
“哪一个敢!”孙郎立起了眉毛,嗓音跟着尖利起来。
赵郎上前一把搡了过去:“有何不敢的!依仗着出降了的公主耀武扬威,你不过就这点子能耐。既已成了臣家媳,如何还能越过东宫去!”
那孙郎哪里经得住铁塔似的赵郎推搡,只一胳膊,他便仰倒在了身后的方桌上,扯着嗓子高喊:“了不得!了不得了!天家事也是你说得的,我瞧你明日便要揭竿了!”
孙郎体弱,随带着的人却不弱,呼地上前,将赵郎围住,拳脚便跟着上来了。
杂役躲在角落望了一回,眼见着两下相争,动起拳脚来了,他也不敢多留,蹿进后院,找驿丞去了。门口的那一桌却毫无躲让的意思,反倒回身笃定地观起战来。
厅堂内的长椅不知折断了几条,方桌毁了两张,驿丞方护着脑袋挤进闹哄哄的混战中,四下作揖:“各位阿郎,各位阿郎都停手罢,这又是怎么说的”
驿丞稍上了些年纪,劝阻无果,转眼瞥见门口那一桌观战的。他猛想起那一桌中该有个胡人样貌的都尉,大约能充个救星,便急急地绕过那厮打成一团的混乱,朝着近门的那桌连连作揖,口里求道:“求都尉怜悯,好歹劝上一劝,莫要教他们拆了我这驿馆才好。”
桌边四人,上首而立之年的男子瞧起来半带了胡人的容貌,高直的鼻梁,深邃的面廓,褐目褐发,稳坐如松。听得驿丞的求告,他将视线从混战中转回,沉声问道:“如今长安的官驿,行商亦住得?”
驿丞忙解释道:“他们哪里是寻常行商。一位专替柳府奔走四处采买,一位效力于魏国公府上,都尉您说说,哪一位是我这等草芥小官能开罪的?”
“且东宫与魏国公府上的那位金枝玉叶,这向来是要对迸火星子的”驿丞不敢多说,自打了一下嘴:“这话真真该打,该打都尉莫怪,还求先疏解了那二位。”他急急打住话头,深深地一揖,不肯起身。
那半胡都尉沉吟了片晌,似乎并不愿介入这家奴殴斗中去,只这驿馆内闹成这般模样,确也是难堪。
正犹豫间,方桌另一侧坐着的胡袍女子轻笑出声,脆声道:“驿丞糊涂,都尉岂要理会奴人相争?”开口才知虽是胡袍胡帽打扮,却是个唐家子。
她站起身,理了理袍裾,向那都尉笑道:“阿延莫理,我替你去打发了事。”
男子半闭了双目,略点了点头。
桌旁另两人,年长些的随口道:“娘子小心。”
另一个半大的少年郎却说着荒腔走板的河洛官话:“顾姊姊可要帮手?”
这一桌正是将近长安的拂耽延、风灵、韩孟与韩拾郎,宿在驿馆内歇息,准备明日进京。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闹驿馆(二)()
风灵侧过身子,泥鳅似地滑入纷争的中心,恰那壮实的赵郎抡起了一条尚完好的长凳,要砸将出去。风灵在他高抬的手臂上不轻不重地击了一下,赵郎懵了一息,便教风灵趁势卸下了那条长凳。
赵郎见有人搅局,却是方才还毫不相干地坐在门边吃着汤饼的胡装女子。进门时未看清她的模样,此时挨得近,一见之下满腔的怒气瞬时压下一大半,滑腻的目光在她脸上身上一转,嬉笑道:“小娘子生得”
话未讲完,面上“啪”地一声脆响,直落下一个火辣辣的巴掌。他怒目圆睁,瞪向风灵,一条准备还手的胳膊已抬起。
风灵转身避过,绕到了他身后,抬肘在他脊椎骨两侧连捅了数下,那赵郎不得防备,上半身酸麻骤起,竟是无力还手。
众目睽睽之下,他怎肯受这番辱,转身正见风灵冲他娇俏地一笑,心火愈盛。心下已了然那身量单弱的小娘子绝非好欺之辈,怕是个练过的,遂提起小心来,凝神应对。
风灵却浑不在意,好玩儿似地,穿梭在缠斗互掐的随从之间,轻描淡写一一化解,那些随从或轻或重地皆受了她几记打。
单瘦的孙郎较那鲁莽又好面儿的赵郎识趣儿些,见赵郎在个娇美小娘子手里吃了亏,便悄然退至一旁,朝拂耽延那桌打量了几眼,暗忖:那胡人瞧着像是个武官,说不得这好身手的小娘子是位官眷,此处已近长安,绝不乏私服匿行的权贵显要,如赵郎那般平素就认得且不对付的,反倒好办,惹便惹了,厮打一场也无妨,怕的便是那些脸生的
只可惜那赵郎平日耀武扬威跋扈惯了,半点亏吃不得,又是折在了女子手中,只觉面上火辣,比方才被甩的那一巴掌更甚,愈发地追着风灵要打。
风灵不愿多惹事,本想挑散了那些打斗的便罢了,可那赵郎缠得紧,毫无招式可言,耍赖一般东抓西踢,每一下都下作地直袭她前胸后臀,风灵连连避让,心下烦躁起来。
桌边端坐的拂耽延与韩拾郎皆瞧不下去了,韩拾郎站起身正要去援手,却见风灵寻了个隙,扭头冲拂耽延问道:“此人可打得?”
拂耽延皱着眉头不加犹豫地点下了头。
几乎瞬间,风灵不再避让,朝着他抓向她前胸的手腕直奔过去,一抹一拖,只听的“喀拉”一声,惨嚎同时响起,接连又是几声呼痛,便见赵郎跪倒在地,捂着自己的一条手臂大呼小叫,听者都觉疼痛。跟着他的那些随从,皆不敢上前。
风灵立定在一旁,笃定地拍拂了几下手掌,指着地下彪壮的赵郎骂道:“手爪子那样油滑轻贱,活该要杂碎手骨。也是你颇具时运,今日是朔日,大娘我发善,且饶过你这一回,再无下回。”
赵郎呼痛不迭,不敢回嘴,只垂头暗暗磨牙,无胆量再动手。
“驿丞。”风灵唤过驿丞,一指地下的赵郎:“果真再无仓房堆放他的越锦了么?”
驿丞踌躇了几息,小心地打量着风灵的脸色:“仓房已堆满了银炭,纵然是腾一半的地儿予他,也不敢将越锦那样的珍稀之物往里头放啊。搬挪囤放之时,难免不教炭色污了,或教炭气糟蹋了。”
一听这话,孙郎忙上前搭腔,连连点头称是,不教他的炭敬搬出去淋雨,总还是好的。
“以往若遇此情形,如何处置?”风灵问道。
驿丞声量又低下去几分:“自是,堆放在客房内。只今日正巧了,驿馆内住得满,统共那几间房,都尉与那两位官差占了四间,赵郎与孙郎又占了几间,着实是腾不出空房来放置越锦。”
“却也不难。”风灵撇了撇嘴,向着仍在地下呼痛的赵郎睥睨道:“他坏了腕子,需人照料,今晚是不便独住一间了,必得与他的随从共一间,他空出的那间,正可用以堆放越锦。”
驿丞略一思量,倒觉在理,俯身征询赵郎:“赵阿郎意下如何?”
赵郎苦着脸,无奈地甩了几下脑袋:“照办照办一车锦尚在雨里头淋着,还不快着人去搬?”
风灵半含了讥讽,嗤笑道:“吃口茶都挑三拣四,只当你是个惯用好货的,原不过是充数装样的。亏得你替柳府运送越锦,我问你,你可曾仔细瞧过,亲手摸过?难道不知越锦上色扎实,这点子小雨便是淋上大半日,也断无脱色坏了品相的道理。”
孙郎闻言霍地抬头望向风灵,心底不住庆幸:价比黄金的越锦,寻常人自是难得一见,这小娘子竟是了如指掌,可见果真不是凡常小吏的家眷了,亏得方才未有得罪。
他有心搭讪几句,那桌上的人却不予他机会。那三人见纷争已平,都自桌边站起身,径直穿过一片狼藉的厅堂。
拂耽延行至风灵身边,忽想起适才她汤饼才吃了半碗,便挺身替驿丞劝架去了,只怕她还饿着,遂问道:“吃饱了不曾?还要些什么吃食?”
风灵扫了一眼糟乱的厅堂,唯唯诺诺的驿丞,还有那瑟缩在边角的杂役,想来即使她还提出要些什么吃食,眼前这情形,恐怕他们也无暇去做,左右肚饥已填,这便作罢。
“饱了,不必寻那麻烦,倒是身上乏累,想早些歇息了。”她半仰了脸向拂耽延弯起唇角眉眼,笑容灿如夏花,又半带娇羞。厅堂内的众人均不自觉地朝她瞥望,此刻是位娟好静秀的小娘子,可片刻之前的凶悍矫捷分明还在眼前闪现。
风灵眼风向那些投望来的目光横扫过去,众人视线皆是一缩,慌忙旁望。
“既在驿馆内住着,便安分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