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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不住那酥筋沉醉,酣然入梦。
……抬起来头来说话可好……那纷纷扬扬的白雪落在足前,一踩却化作一脚水,留下冰足印塌陷下去……此是何处……是晶莹琉璃白雪世界……我怎么来的……你听了那琴入了梦,便来了……哦……是那曲《阳春白雪》……戛然而止皓腕如雪……那女子的容颜如这白雪般纯净……阳春阳春……那应很快是春了罢……春婆子与春雷……你抬起头来说话可好……乐瑶……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贱名乐瑶……为我飨酒……
江南午后,雷雨便不期而至,一时乌衣巷上空浓云卷至,厚厚密密积如翻被褥时待弹的棉絮。少时,那雷便轰轰烈烈地倒下来,磅礴大雨随着倾覆而来,噼里啪啦的雨点打在青瓦白墙上。
桃枝踏在雷雨落地前来扶瑄卧房打探,心中所惜的公子浑浑噩噩睡得惊心动魄,额上的汗凝了绿豆大一颗一颗,唇齿颤动,说着些不成语的咿咿呀呀之声。
“扶瑄哥儿这是怎了?”桃枝忙敛袖为他揩去额上的汗,又唤着他的名字。
瑄哥儿……瑄哥儿……你在那处做何……夫人叫你帮她料理青菜园子去了……那桃树梨树杏树开了春花了……香香甜甜……母亲……母亲……老婢见过谢老爷,见过南康公主……南康公主是难得的和善宽厚之人……瑄儿给赵姨娘问安……青菜粥做得了,瑄儿快尝尝,清香甘爽……母亲……为何膝下留了这么多血……母亲说什么瑄儿听不清……那玉那玉……那玉冰冰凉凉似母亲的手……母亲……
“母亲——”扶瑄猛然睁眼,一声惊雷在耳畔炸响,眼前却是一片苍茫,一身虚汗。
许久,屋外那淅淅沥沥的雨声渐渐才传入耳内。
“扶瑄哥……做噩梦了么?”桃枝见势扑身扶瑄身上抱住,“不怕不怕,初梦不在了,有桃枝在!桃枝最爱惜扶瑄哥,绝不离开!”
第一百七十七章 缱绻两情()
扶瑄仍是苍茫地望着空虚幻境中的某一处,眼瞳游离却又似聚精会神,似那空白寻常处真有什么可瞧之物。
“扶瑄哥?公子?”桃枝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哦……桃枝……是你……”
桃枝忽地起身退至床榻边,跪道:“全怨桃枝不好!倘若桃枝识破了那萃心家属是假扮的,便不会来寻初梦出去回话了,也不会被那伙人跟来将初梦绑走了!全怨桃枝!扶瑄哥你要打要骂全随你心意,但凭你能宽心!”
桃枝说完这番话,也未知自己陈情够不够恳切,她吃准扶瑄的心性是不会打人的,才敢讲话说得重,好叫扶瑄信她挽回她原先的地位。
未知扶瑄信了未信,桃枝便一直抬眼偷觑着扶瑄,却见扶瑄仍是凝淡的,凝淡之余又低低叹了口气。
“扶瑄哥——扶瑄哥起来吃些罢……桃枝煲了燕窝盅,沏了洞庭茶,灶房那处还有好多好多点心备着,只要扶瑄哥一句话,立即可送来!”
扶瑄定定地躺着,迷药方醒,那眼前总觉眩晕:“洞庭茶伤脾胃,我已是戒了……”
桃枝听了这话,心下陡然不爽,初梦来前她服侍了扶瑄多少载寒暑,深知他极爱洞庭茶,连遇刺大伤初愈那时也要着洞庭茶来饮,可偏因初梦这人似从天而降,竟调教得连扶瑄本来的秉性亦是而变了,初梦不仅生生自她手中夺过了她心心念念的公子,更一手改造了她,这种忿恨,于桃枝而言是咬牙切齿的。
“哦……是初梦姑娘劝扶瑄哥的吧?说这洞庭茶不好……”桃枝阴阳怪气道,“洞庭茶哪有什么不好,不好的是那人才对。”
“桃枝……我此刻有些迷晕……你说话且放慢些声,我好听清……”
桃枝“哦”了一声,那诽谤的话又不好说第二回,便悻悻然伏在扶瑄身旁,端详着他面孔。
窗外那雨仍是紧而密,又乘着些狂风吹得飘飘洒洒。虽与初梦只数月相亲,却如至交了半世,可如今却两壁相隔,缱绻不得,如这屋外雨丝一般随阶下涌柱湍流东逝。夏风夏雨应是暖的,可不知怎的吹得竟有些寒,那床边摊得一本画册,初梦前时还笑侃其中描绘的公子似他,可转眼那雨雾笼来,沁得那纸上的人偶潮泽泽,扶瑄蒙着那雨雾,忽觉尘世苍茫如沧海一粟,庄子梦中会蝶,可他虽是醒着,却如画影凌烟,身神入画。
“烟雨霏霏草木齐,黄昏初梦鸟空啼。”扶瑄轻吟。
“扶瑄哥——初梦不在不要紧的,桃枝在呢——”
扶瑄仍蒙受着蓖芷的迷药药力,他本应睡至深夜才醒的,可心绪烦乱,往事涌上心头总又入梦侵扰,心中总秉持着不愿梦寐,碰着是天大雨大雷,又桃枝尖利女音来一叫唤,便醒了,可却又沉沉向晚似昏着。
桃枝急得大叫:“这是怎了,扶瑄哥我是桃枝呢——今后由桃枝来服侍扶瑄哥——扶瑄哥莫难过了——”
“我还好呢……还未睡傻……”扶瑄朝着桃枝微微一笑,玉面生风,那眉眼间总是生着光芒,这笑却叫桃枝心中久违了,忙道:“扶瑄哥,你可千万不能有事……桃枝与你飨杯茶来饮!”
桃枝退身离床,竟发觉她不过惶惶数月未来,这卧房中摆置器物竟大变了方位。她左寻右摸,才好不容易摸到那收纳杯器的木柜,可偏巧那只柜里收纳的只是寻常不用的杯器,桃枝也判断不出,只当是了,便取来一只忙是跑回来。
“扶瑄哥扶瑄哥——茶来了,当心烫——”
那杯盏玲珑剔透,隐透出里头的清茶涟漪微漾,如女子清薄的肌肤隐着羞涩时底下淡淡血丝细纹。那汪翡翠般的碧色杯壁上精巧地刻了一个“瑄”字,又有竹兰香草的浮雕,正是前时赐予初梦那只的鸳鸯对杯。
扶瑄望着这杯,思绪纷飞,经桃枝提醒才低首小啜了一口,腾腾热气便凝在那不经打理的须发上。
那一口热茶如醍醐灌顶,扶瑄觉着一股清新自喉头贯彻全身,那迷药的后颈亦驱散了七八分,因叹道:“茶汤果然是最洁净的圣品……桃枝你方才来寻我何事?”
“扶瑄哥!桃枝有罪!”桃枝抱过那盏燕窝盅来,举案过顶,“请扶瑄哥,不,请公子原谅桃枝——桃枝不知那萃心家属是歹人假扮的,引狼入室,才害得初梦姑娘被歹人掳走生死未卜,桃枝失察,特来请罪,请公子念在桃枝年幼无知的份儿上宽恕桃枝!”
扶瑄支起身,笑笑:“如今我宽恕不宽恕你又有何意义,初梦此刻不知深陷何处,要宽恕也应是她来宽恕。”
“不,扶瑄哥是不同的……不不,桃枝不是这个意思……倘若扶瑄哥不原谅桃枝,桃枝便在此长跪不起了。”
“桃枝,不瞒你说,眼下我心里乱的很,你也不必再来说这些,事已至此,怪罪你也无用,我也本不是这样的人。”
“扶瑄哥。”桃枝猛然抬首,睁愣着她那对铜铃大眼,“那扶瑄哥便是原谅桃枝了?多谢扶瑄哥,扶瑄哥快用燕窝!”
扶瑄瞧了一眼那木案上陈摆的金镶玉赤珠盖盅,华丽丽的色泽在这昏暗天景下竟是晃眼,因淡笑道:“桃枝,扶瑄哥需托你去办件事。”
桃枝一下来了精神:“但凡桃枝能做到,即便不能做到也会想方设法去做道!桃枝手脚灵敏地很,只要扶瑄哥吩咐!”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只烦请小桃枝将这燕窝盅替我转赠至赵姨娘那处,替我好好安抚赵姨娘,她向来身子也不好,倘若为我担忧操劳伤了神,我便更心中难安。”
桃枝低低“哦”了声,似有些失落:“扶瑄哥是不喜食桃枝煲的燕窝么,才送去给赵姨娘的罢……”
“桃枝,这样的话不可说!”扶瑄忽是肃然,他对付桃枝这等小丫头向来颇有手段,“桃枝污蔑了我一片孝心,叫我当真有些难过。我待赵姨娘的心意日月可鉴,因是最好的才愿拿去孝顺她,如今桃枝将这么好的燕窝盅拿来与我,我不舍得用而敬献赵姨娘,才更显孝心呢。”扶瑄说着又笑抚着桃枝鬓发道:“桃枝果真长大了,能担府中之事了,我想来想去,可托信的又办事利落的便只有你了,此事看似简单,却又隆重盛大,请桃枝不要叫你的扶瑄哥失望呀。”
桃枝被扶瑄那温存软语哄得心花怒放,转眼又一想那亦是个讨好赵姨娘的机遇,当下不再多言,踏着轻快步伐未避雨便去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解铃之人()
蓖芷算准了时辰便回长公子屋苑来探扶瑄情况,他一身好轻功来去无痕,足下未溅起半点水汤。屋外的雨仍未停歇得落着,天地一色,水雾笼城。
他边走着边抖落一身潮湿,正褪着本已不喜着的衣袍,随手往旁上一挂,不经意抬头,却见扶瑄已肃着面孔坐在卧房正中凝注着他。
“大半夜的,搞什么呢?”蓖芷上前便朝他胸口锤了一拳来掩饰他心中虚愧,“快将你那要吃人似的眼神收了,瞧得我心里发毛!”
“你倒算准了时辰过来了。”扶瑄哼笑,“我倒以为你迷药一撒,便不管我死活了。”
“我可当真是为你好呢!我蓖芷之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表!”
“有消息了?”扶瑄却未露出笑颜。
“这倒还未有……但很快会有的!你莫难过!”
“蓖芷,我心中有主意了,但需你办一件事。”
“我就说嘛!”蓖芷猛一拍大腿,喜上眉梢,“扶瑄总是有办法的!莫说一件事,就是百件事千件事,赴汤蹈火,蓖芷敢说一个不字,那我便不是蓖芷了!你瞧你瞧,睡一觉用处多大,一觉醒来那神也清醒思路也活泛了!”
“多谢了你那迷药,险些没将我迷成聋哑痴呆!”扶瑄搔揉着耳,“我此刻耳边仍是嗡鸣阵阵的,你这蓖芷素来没存什么好心,迷药定是带的最烈最毒那种,还算你小子有些良心,掐算着剂量。”
蓖芷也有些愧疚,嘿嘿一笑,忙扯开话题:“这些先不谈了,那计如何,快与我说来!”
“我想,以那桓皆的性子,前时自我这处掳去的字应已呈交给皇帝了……明日,你便……”
那恣肆落了一夜的雨总算在晨时歇了气焰。雨后建邺,天街如酥,那油亮亮的古树莲碧似自水里涤过一般清和。所谓墙头雨细垂纤草,水面风回聚落花,秦淮河两岸经狂风骤雨一夜,落英缤纷飘洒了一河道,本是衰败凋零之景,可却乐坏了屋内憋闷了一日的孩童,早早便乘着炊烟呼朋引伴出来嬉闹,惹得看管的妇嫂手忙脚乱,连连嚷着:“当心跌进河里去!”
那摆花街的生意亦是看天吃饭,昨夜大雨,公子贵胄也懒于出门,那摆花街难得清淡了一夜,倒叫身处其中的龙葵觉着耳根难得清净。
而摆花街夜里才营生,日光渐自阴云后露出灿颜,贵胄公子们的马车渐渐驶上街道,大抵汇至一处,便是那城中最大的酒舍——蓬莱酒舍,公子们昼时宴饮欢愉之地。
蓖芷依照扶瑄计谋来此办事,他自然是驾马而来,那马蹄踏在未干的青石路上,留下一串扬长蹄印。头顶便是那“蓬莱酒舍”的金字招牌,已将晌午的日光收来散发辉彩,虽蓖芷为扶瑄与苏之所办过的事无事,而蓖芷此刻立身酒舍门口,竟有些紧张悸动起来。此事成败全在他了,蓖芷深吸一口气,踏了进去。
可他未知,他们苦心寻觅的初梦竟在离他十丈之遥的落败杂院里。
“哟,蓖芷公子来了,什么风将您吹来了——”杂役忙迎上前招呼,蓖芷虽不为世家亲出公子,王家视如己出,故而他在建邺城中的威望不必寻常贵胄公子们少。
“少废话,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可把我憋闷坏了,快弄壶上好的酒来!”
那杂役利索返身取了酒了,忙为蓖芷斟了满满一觥:“蓖芷公子慢饮,小的瞧来,蓖芷公子好似困倦得很啊,需不需小的给公子开一间雅间休憩休憩?”
“你也看出我困倦了?我倒是真困倦啊——但是不能睡!呸,我又是招谁惹谁了!”
“怎了怎了,蓖芷公子是遇着什么难事了?”杂役将本端持的木案放下,目光炯炯散发着好奇之光。
“还不如那谢扶瑄哟,跟他大吵了一通,这人真是冥顽不灵,没药可医了!”
杂役那好打听的精魂被熊熊燃了起来,蓖芷所说的任何消息,来日皆是杂役卖弄的谈资。他忙为蓖芷斟满了酒:“快说说,那谢公子又如何了?”
蓖芷偷打量了杂役一眼,吃定他已上了勾,却故作神秘道:“你可得应允我,此事断不可与旁人说,毕竟是我与谢扶瑄起了矛盾,我二人同属王谢世家,传出去那名声不好。”
“那是那是……蓖芷公子你还不信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