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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处轻灵一瞥,似在提点赵氏如此问话许会伤了维桢的心。
赵氏一愣,旋即笑了,道:“倒是我思虑不周了。”
“放勋素来有一说一,望姨娘恕罪。”
“勋儿说得不错,改日我单独与瑄儿见时再问罢。”赵氏端容浅笑,向放勋微微颔首,“如此夏荣繁华之景,莫叫那些事琐事杂事来扰了,今日难得瑄儿与勋儿一道陪着姨娘游园子,姨娘仍记得,从前你勋儿来乌衣巷内小住时,与瑄儿一般才及姨娘这腰身一般高,一人一边,扯住姨娘的衣角一道游园子,如今时光飞渡,转眼这般飒爽高大了,男儿成长了,有家国大业需奋进拼搏,如此慢下心性来理这些风花飞红之事,当真极是难得,且莫说那些不畅快的事,莲心,去湖心亭那处置办些酒食,我与这班大公子大小姐们一道说会儿话。”
莲心应声退下去张罗打点了,便换维桢搀着赵氏的臂一道走着,她有意无意仍与一旁同走的扶瑄蹭上些肌肤之亲,一次两次也便罢了,可三五次下来,扶瑄自有所察觉,那花径本就狭长,扶瑄便退至她们二人身后去跟从。
维桢心黯,极是不爽,便道:“姨娘,今日恰巧大家都在了,极是难得,维桢有一想法在心中萌生已久,有道是背地里说人闲话不好,维桢借今日之机便说出来,请当事诸位一道评理协商。”
“哦?是与瑄儿与勋儿有关?”
“是呢,姨娘慧心。如今初梦姑娘罹患痴病与哑病,颇是可怜,正巧我家放勋兄长与神医张仲仁有些交情,学过一招半式,恳请姨娘做主将初梦姑娘移派至放勋兄长那处做婢女,明面上可说是云澄姑娘故了,初梦姑娘去填身,暗中却是叫放勋兄长帮着医治照料,放勋兄长本已有此打算,可碍于男女情面不好开口,如今便由维桢来做‘恶人’了,自然,此事还需初梦姑娘的主人家扶瑄兄长应允的。”
扶瑄与放勋心中无不是陡然一惊,扶瑄惊心自不必说,可放勋从前全然未与维桢说过如此打算,他心中自然是想将初梦收入自己屋中,可她先斩后奏直,却叫他一时无所适从,在转瞬即逝的蹙眉后,二人又恢复了临风儒沐的神色,静观对方如何应对。
高手过招,先出者败。
而赵氏又有她的心思。
她本已不喜初梦,如今眼巴巴地看着膝下爱子颠倒身份照料婢女,心中更为不爽,但正面与扶瑄冲撞又非她所愿,正巧缺一人来串联此事。
这一行人间头一次分外静默,只听得风动芍药薄瓣沙沙之响,维桢忙道:“如此,此地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是维桢想来唐突了,姨娘与二位兄长且先去湖心亭那处坐下再聊。维桢不过是为初梦姑娘着想,如有得罪,请扶瑄兄长多是见谅。”
那停滞了良久的队伍又朝前缓缓流动过去。万紫千红竞相色,纵使再嫣然无暇,倘若这心这眼由灰雾染了,看这周遭世界皆是阴霾。
众人正各怀心事地走着,却听人群当中莺浪小声叫道:“咦,那岂不是桃枝姑娘么?”
只见一枚玲珑的身影正伏在花丛后头,那花衫图案与花丛融合得极好,但两顶双环髻却碧黑油亮,在一簇花丛中分外起眼。
“是呢,确是桃枝姑娘,今日园中可真热闹呢,姨娘,方才维桢正想着,倘若将初梦姑娘调遣了去,那何人去照料扶瑄兄长好呢,想来这答案远在天边却近在眼前,桃枝姑娘已侍奉扶瑄兄长数年,各种秉性全是最了解的。”
赵氏思索了片刻,微微颔首,道:“稍后将桃枝姑娘请到湖心亭来问话。”
“咦,那桃枝姑娘怎一动不动呢?莫不是我眼花了?”莺浪叫到。
“维桢也见着了呀,姨娘见着了么?”
“呀,你们瞧,桃枝姑娘前头的不远处,那是不是方才回去的初梦姑娘?”
第二百零七章 惊声鹊起()
突然,桃枝在众人的目光眺视之下,迈动了步履。
众人再一望,竟是更前头的初梦亦是动了步履。
“这是初梦么?”赵氏道,“勋儿不是将初梦姑娘送回去了么?”
“勋儿是送回去了,但勋儿不敢锁门,大抵这姑娘又跑出来了。”
放勋话音还未落,扶瑄已是一个健步从赵氏与维桢身后窜出,便朝着初梦那处奔去,放勋眼疾手快,暗中一把拉住他的臂。待扶瑄满面焦急地回首,放勋却是面色如水,安定无澜,不动声色的对他微微摇了摇头。
只见初梦在往前稍稍走了几步,又在一株紫薇花前停住了步伐。
俗话说“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而这紫薇花却是红透百日的花。初梦望着这花,心中不禁漾起了微微涟漪,有道是“盛夏绿遮眼,此花红满堂”,园中所栽悉数需过从前南康公主的眼,花多是淡雅之色,唯独这紫薇却是红彤彤,紫艳艳的一片,与那一头的芍药大不相同。花竟有百日红,那人可亦有百日好?她无需百日,可得十日安宁已觉是上天无尚恩赐了,她入这乌衣巷内亦不过区区百日罢了,可百日之内竟波澜蹁纵,纷争不断。
手中触着这醉如皱纹纱的花瓣,她细细摩挲着上头纹路,一时间竟可牵连起整棵树微微颤动起来。初梦起初确实惊了一大跳,她知桃枝跟踪着她,更知桃枝身后有着赵氏那帮人盯着,可这树一摇,险些以为扶瑄又过来了,那此行计谋便又落空了。
后来她才发觉,这紫薇花无风自摇的奥秘竟是如此曼妙。大千世界,物境塑化,竟是如此神奇。
可如此曼妙的夏景,云澄却再也看不到了。
想及此处,一滴无声而晶莹的泪自她眼角饱满地溢出,缓缓流淌下来,滴在她的袖口上。袖口里头,她的拳心紧紧攥着云澄赠与她的那方丝帕,上头的绣案在掌心中微微凸起,如光滑肌肤上一块隆起的,粗糙的血痂。
初梦振了振臂,那眸光由暗淡萧索又转为透亮坚毅,她迈步朝紫薇花丛深入更走了走,身旁那些花丛高展齐肩,伴随着沙沙声响瞬间将她埋没。
预料之中,桃枝随着她的步履亦望前走,失了目标,她有些心焦,全然未知身后那数对眼,如黄雀在后紧盯着她。
“姨娘,桃枝姑娘许是怕初梦姑娘出事,担忧她安危才紧跟着她呢。”维桢看在眼里,心慌不已,“桃枝姑娘虽说平日冒冒然然太过直率,可心底到底是善良的,维桢瞧见那初梦姑娘恍恍惚惚的,听闻此种病症犹如白日梦游,不可打扰,倘若打断了便又恐引发痴病加重,想来应是如此,桃枝姑娘才是暗中保护着的。”
“启禀姨娘。”莺浪忙道,“是莺浪差遣桃枝姑娘前去保护初梦姑娘的。”
赵氏望了莺浪一眼:“你们倒是有心了。扶瑄,你看看你这维桢妹妹,如此心善,你还有何顾虑呢?”
“姨娘过奖了。维桢不过亦是与姨娘一般有颗怜悯之心,初梦姑娘在冰室时与维桢一同蒙难,如今维桢好了,她却病了,维桢想来,心中颇是难过,唯有尽一些绵薄之力帮着她些……况且……早日将她医治好了,也可早日得知囚禁我二人,对抗王谢世家的凶徒。”
“那凶徒不凶徒的,是老爷们操心之事,我们女人家的动那心思也是枉费。”
“妹妹。”放勋道,“冰室那事暂且交与我去操心罢,况且如此劳心费神之事,即便是哪家做的,必也寻个替罪羔羊取做,哪有正主会抛头露面的,恐怕这替罪羔羊如今早已遭他主人弃车保帅。扶瑄,你意如何呢?”
扶瑄彼时正迫切地眺望着初梦那头,被这高声一唤,才回过神来,忙回:“说得有理。”
赵氏道:“你瞧瞧,他们男儿家心中自有打算的,瑄儿与勋儿已是长大了,我们问了反倒打乱他们心中计策了。”
“倒是维桢浅薄了。”维桢楚声道,“此事交友二位兄长,维桢是最放心不过的了。”她说“放心”二字时,却觉心中一阵难以言说的心虚触动之感,又慌忙道:“既是如此,那我们且往湖心亭那处去罢,莫在此时直直伫着望着她二人酸劳身子了,姨娘,莲心应是已置备妥当恭候多时了。”
忽然,初梦的身影却在紫薇花丛中消失了!
扶瑄本就按捺不住欲冲出去查探,勉强叫放勋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压制了回来,此刻她一消失,扶瑄再也按捺不住心性,他本是飒飒八尺男儿,迈步极敞,跃动之中堂下生风,一身衫袍盈动拂过一行人身侧便去径直奔去了,放勋再要去擎制他的手,却为时已晚。
扶瑄一动,不由分说地去了,赵氏亦是本能地随着跟上前去一探究竟。
不远那处,桃枝亦是迈开步履向前处跑去。
这满园的显贵尊优竟虽着一个婢女紧赶慢赶地去瞧,想来当真是一桩稀罕事。
少顷之后,但见桃枝慢下了步子,初梦又在目之所及的花丛处现了身,扶瑄这才作罢,想起自己方才失态,放勋已然赶上来,轻轻拍了拍他肩,低声道:“你随她去罢。”扶瑄听来,心中一震,还来不及回应,但听后头赵姨娘一声一声:“瑄儿——勋儿——”的唤着,赶了上来。她与维桢走得慢,离他们稍远些,一脸荒唐莫名,更混着愠怒之色,扶瑄忙赶归去行礼,连连致歉自己鲁莽惊扰了妾母。
“瑄儿,你当真是变了,从前你可从不是如此失仪之人啊。”赵氏额上微微赶出些汗,“前时她们与我说时我还不信,今日得见,心中痛惜……”
维桢离赵氏近,见她眼中似有泪光闪闪,忙唤了声:“姨娘。”
他们这处话音未落,只听见一声尖利的女音在花园中尖啸而起,那声音惊心动魄,瞬时激起林中鹊鸟扑腾而起,虽隔着层层花海,却离他们不过百丈之遥。
这声音对扶瑄而言太是熟悉了,在众人仍在鸟雀扑翅的簌簌沙沙中辨析时,扶瑄已朝一处花丛深入冲了过去。
本是目之所及的处的初梦身影,却只剩几丛仍在剧烈摆动的紫薇植株。
而桃枝,亦是一道不知所踪了。
第二百零八章 仇怨决断()
扶瑄迂过初梦消失处那面攀援着杂花藤蔓的黛墙,墙后的景象却叫他倒抽一口凉气。
只见初梦一手捂着头,另一手惊恐无比地指着桃枝,她的两手沾满了鲜血,连衣衫上也飞溅了道道血渍,那护住额的那只手正汨汨不断自指缝间灌下血。
扶瑄那泪一时间便夺眶而出,当即撕下衣袍一角帮她包扎伤口,可那额头上的血窟窿有一寸之长,那血瞬时便染透了袍布,扶瑄又撕下一道袍,那裂帛之声惊心却又暖心,他身上的名贵料子支离破碎,可他早已不在乎这些,只用尽全力帮着初梦捂伤口止血,手掌与身子颤抖不已。
放勋与赵氏等人随后赶到,见着眼前景象,亦是受惊地说不出话来,这殷红如注的景象比之那紫薇芍药的红是更骇人的灼眼。
“她……她……杀我……”初梦气息奄奄道,另一手仍不忘竭力指着桃枝。
“我没有!”桃枝本已惊得木讷了,忽然被这一句唤回了神,“噗通”一声跪在赵氏面前去抱赵氏的腿。可她双手、衣袍、发髻乃至面颊上皆是血迹斑斑点点,赵氏自然厌恶,唯恐她脏了自己的足,忙是撤身了两步。
“初梦,你会说话了!”维桢于混乱中道。
“是她……是桃枝……她要杀我……她将我推在那块石头上……救……我……”
“她本来就会说话!启禀姨娘,初梦的哑病与痴病是装的!她是本就会说话的,她还与我说过话呢!她还说是她买通了钟太医帮着她瞒慌一道欺瞒姨娘。”桃枝说着又欲扑上前抱赵氏的祥云彩绣锦缎履。
放勋一把将桃枝挡开,斥道:“混账!钟太医素来秉公严明,是连陛下也钦知的。钟太医数十年与一日为王谢世家办事,你要构陷谁也不瞧瞧他的身份!”
“桃枝,若说是旁人,我些许还是信些,可钟太医……”赵氏肃声道,“你当真是寻说错人了。”
“桃枝所言句句属实,如有半句虚言,便叫桃枝不得好死啊!”
“快去!快去传太医!去寻止血丸来!”扶瑄的语气中只有凛冽与急迫,那些呕哑嘲哳的审判与他何干呢,他眼中只容得下这唇色面色如浆洗褪色般不断虚弱的女子,前时他几次尝试着将她抱起身去寻太医救治,可稍稍一动,她额上的血窟窿便往外出溢血不止,他吓坏了,不敢再动,他堂堂弱冠男儿,本是不在人前落泪的,可此刻情难自禁,玉眶中的泪噙满了涌出来后又噙满了。
“赵姨娘……桃枝要杀我……”初梦失血过多,唇面惨白,却仍哆哆嗦嗦道着。
“你少说些话养着气……”扶瑄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