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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子,瞧这通身的气派,一准是要最上等的房!”店家啧啧赞着,不等初梦,便又呼声道,“给这位公子开间最好的房——”伙计得令从里屋出来,正要去办,却被初梦一把拦住了道:“实不相瞒,在下方才遭了贼,身上的钱财大数被窃了去,劳烦店家帮我开间下等房便好。”
店家道:“下房可是大通铺了,一群糙汉子挤在一张床上打鼾鼾,我瞧公子细皮嫩肉的,怕是不愿意吧?”
桓皆接过话茬道:“楚公子不妨与在桓某一样住间中等房如何?既可享这独处的宽裕也经济。”
初梦问道:“这中等房多少钱一晚?”
“三百文。”
“那便要间中等房吧。有劳店家了。”初梦又道,“再劳烦店家午时帮我摆一桌丰盛的宴食,今日这位桓公子救了楚某,楚某要答谢他万不可失了礼。”
“那可不巧了!”掌柜颇显为难道,“今晨厨子回乡照料母亲去了,要傍晚方能回来。公子这段答谢宴请摆于晚间如何?公子放心,我下午就派人去采办镇中最——新鲜的食材,保管二位公子今晚不醉不归。”
“只是店家,在下是不善饮酒的,莫说不善了,饮酒便要起疹子,通身难受,请店家帮桓公子备上厚酒便是了。”
“这飨宴焉有不饮之理?”桓皆不乐意了,“楚公子不饮便是瞧不起桓某出身贫寒,不愿于我等寒门士子同饮罢!”
“公子言重了!下在万万不曾有这般想法,那楚某陪公子薄饮一杯,当做答谢,也请公子万万不要劝了,到时许是伤性命的事。”
桓皆心中不服,想来这饮酒是件痛快事,饮酒出疹子从来闻所未闻,莫不是这楚小公子不舍得这酒钱吧?
少时伙计来报中等房已收拾出来,就在桓公子房间隔邻,二人随着伙计一同移步里屋。初梦的目光随着步履遥移左右打量,这间屋舍的样式又与前时的农家茅屋不同,青砖瓦房,前头中庭后有间舍,一条通廊贯穿屋中将一连派的小间串在一起,想来这片区域本是屋住的正房所在,此刻却隔成了几个小间作为客栈。
伙计勤快地推开了其中一间房门,木门“吱”得一声散漫悠长似作回应,一行人迈步进了去,一股陈朽霉糟之气扑面而来,气味这样重,这三人都闻见了,却谁也没说什么,伙计见住客没意见,也便不伺候走了,桓皆见这屋子比自己那间更陈旧,毕竟是他举荐的客栈,面上也觉挂不住,便借口整理衣物回房了。一时间屋内只剩初梦一人对着这满屋的荒诞。
初梦对这霉味倒是也能隐忍,毕竟房钱便宜也不好埋怨什么,想着便将窗子打了开去,屋外一阵清新之风席卷而来,向外一望,瓜藤盘绕之外正是一个小巧后院的景致,院中有一石桌,旁摆两柱石凳,虽院落里也堆砌着些杂物,但有这瓜藤这蔬果点缀倒也不觉俗陋。
初梦不知出神了多久,忽闻身后远处传来了桓皆公子的唤声。
“楚公子,时近中午,不知楚公子打算去何处膳饭?”
初梦自窗边回眸,见桓皆正立于门口,便回道:“在下也不去别处吃了,早前买了几个包子,正好果腹。”
“可是早市上买的?那家包子摊的手艺是极好的!可惜桓某去迟了售罄了。”
“若是这样,在下此处还有,分与公子一些可好?”初梦低头翻着包袱,露出了一堆白嫩包子,又问,“桓公子能吃几个?”
桓皆张望一番,道:“五个吧。公子美意,桓某恭敬不如从命。”
初梦将包子递给了桓皆,桓皆道了声谢又借故有事要办离开了,初梦也随行至客栈前堂,交代店家将今晚的小宴设在后院,一来不混杂在饭厅之内落得清静,避人耳目,二来院中景致也颇有生趣。
初梦回房吃下了冷包子,在客栈里稍转了转,又睡了一觉,醒来已见窗外疏叶外天色时至黄昏,便起身去前堂问这饭宴张罗得如何了,正巧遇见厨子端着菜朝后院走,瞧这盘中物似几个地里鲜炒在一起,香气直钻鼻子,初梦径直跟了上去一同去往后院。
正排着菜,桓皆也来看了,初梦本想着该亲自去请他的,此刻他自己来了不知是否会多想什么而不悦,但说了几句话,见桓皆面上很是欢然,并未见些许愠色。
厨子将两坛酒摆上来,加上这三素三荤,便宣告菜式上齐了。初梦邀桓皆一同入座。天色已暗,星辰换盏,月上枝头,清风陶然,借着这景色,初梦为桓皆满上了酒,也替自己倒了上。
“前时若不是桓公子舍身相救,楚某早遭贼人毒手,楚某,敬公子一杯。”初梦郑重道。
“楚公子言重了,路见不平罢了。干!”桓皆倒是很痛快,承礼一饮而尽,赞道,“确乃佳酿!”
“桓公子喜欢便好。”又道,“这鱼当真是极新鲜的,午后我见着鱼贩整筐运到后院来卸货的,公子也请快尝尝。”
“要说这鱼,几年前桓某在建邺乌衣巷内那一顿宴席,这鱼当真是美味至极。”
初梦惑问:“乌衣巷是何风月宝地?”
“乌衣巷乃建邺城中至权至贵的世家陈郡谢氏与琅琊王氏的府邸所在,巷中生活几近浮华,连这烹鱼也要烹出花儿来,反反复复四十九道工序,吃得不是滋味,是品味。”桓皆回味,“桓某前时听闻王氏长公子王苏之北派伐胡,府内此时正是人才紧缺之时,实不相瞒,桓某正欲拜谒王谢二家门下。”
“那样的贵胄世家,必有公子大展拳脚的机遇。楚某先行给公子道喜了。”听闻伐胡,初梦心中默然记下了王苏之这个名字。
桓皆被夸赞得甚是陶然,又憨饮三杯,不时一坛酒就空了,初梦见桓公子有这般兴致,猜想也是压抑久了,便又叫了几坛让他趁兴不醉不归。桓皆几杯酒下肚,话也说得愈发大胆起来,细细索索说些世家王侯间的野史轶闻,痛斥当今皇帝闲散好逸,感叹自己怀才不遇,初梦却是只饮了一杯,清醒得很,照料着他耍疯胡颠,幸而那些大逆不道的阙词也并未有旁的人听见。
菜吃完了,月上中庭,布下一片银辉,桓皆已醉,却仍是意犹未尽,嚷嚷着叫伙计收了盘子拿笔墨纸砚来,他要在院中挥毫泼墨。
初梦在一旁默默守着,也不说话,只随了他的性子。
“我桓皆之字,即便是去了建邺……不说第一,不,若说第二,无人敢称第一。就连那皇帝老儿司马……司马熠见了也得承让三分!”桓皆的身子东摇西摆,连站也飘飘然,竟还要擒着酒壶不放来饮。
初梦赶紧扶住了她道:“公子醉了!楚某扶公子去歇息。”
桓皆却一把推开了,扯着喉咙道:“快,伙计,笔墨伺候!快呀!”
伙计赶来了,见着桓皆醉了,又气势汹汹的,也不敢惹,只得照着吩咐将文房物件取来摆在石桌上,桓皆大喝一声,擒过笔,蘸过浓墨,在纸上自在挥洒似游龙戏凤,墨行之处气展豪情,初梦也凑过来瞧,这字却是遒劲有力,宛若松枝苍节,傲然气韵之中又有放浪形骸之味。
桓皆得字,将笔一掷,熏然昂首。初梦倩声道:“桓公子真乃神笔入木,这字劲松华茂,真是好字!”
“如此……月色,楚公子不露一手?”
“楚某不及公子分毫,便不必献丑了吧。”初梦歉道。
“权当……是赠我一幅以作……留……留念,你我二人……相识一场也算有缘,楚公子……切莫再推辞!”桓皆也并非真心想要初梦的墨宝,只想在此情此景下找个陪衬的来彰显自己书法技艺高超,善书之人照常理来说必是放浪形骸之辈,譬如当朝驸马王羲之,如此柔弱娇小的楚公子,实在怎么看怎么不像担得起大家之才的。
桓皆邀了书赠,初梦心知再推脱也说不过去,便应下了去执笔。
“那楚某献丑了。”
第十八章 栈院赛书()
“公子……且慢。”醉意深重的桓皆却叫住了初梦。
初梦止住了正要落笔的玉指,回眸稍稍倾了倾头显露疑惑,静静候着桓皆道出缘由,手中的笔却将毫峰上凝出一滴墨,滴落到纸上倏地散开了,润物无声。
“如此良辰……美景,怎能不……邀大家一同来品鉴?”桓皆借着酒劲说得中气十足,显有要将风头做大之势,又唤伙计道,“把……外头厅堂里吃饭的住客都……叫来!说我醴阳桓皆……要与北方楚孟……一同赛字!”
“桓公子……”初梦颇显为难道,“不必如此声势浩大罢,楚某不过是书份纪念赠予公子罢了,何来赛字一说……”
“我大晋素来好擅书法,情到浓时……饮酒赛字各提笔墨更是……一桩佳话。虽名为'赛',其实不过是切磋较量,各献其才罢了,没什么……争夺翘楚之说……楚公子……大可不必担忧。”桓皆言下之意初梦的书法水准定在他之下了,虽嘴上说着不在意较量高低,而他心里却盘算着借此在众人面前显露一把,赢些喝彩,一来添喜二来这大隐镇与建邺也近,倘若正好有几个途径此处的旅人将他的声名传到了建邺权贵的耳里,于他今后入官拜纳也是事半功倍之举。
“楚某素来不好争斗。”初梦淡淡道,“楚某只写罢自己该赠予的便罢了。请公子见谅。”
“喂,小公子,你该不是比不过这位公子胆怯了罢?”而伙计已然将厅堂用膳的食客叫了过来,这些食客酒足饭饱正愁无处打发无聊,一个个满脸期待地围上前来等着瞧好戏。
“我瞧着也是。”围观人群里有人砸着嘴到,“这小公子年纪轻轻,这书法需凭几十里历练才能称得上有了底子。我瞧这小公子,说难听些真是以卵击石!”
桓皆听罢心中颇为得意,嘴上却道:“诶,不要如此说些刻薄话……伤了楚公子的心,还未比试……怎知输赢?”
人群中走出一位老者,凑身细瞧了瞧桓皆摊在石桌上写成的字,道:“这位公子的字确实不凡,老朽走南闯北经营字画生意,这位公子之字颇有汉时大家之风,公子若不嫌弃,在下愿出十贯钱买下这字。”
人群中一片惊叹哗然,这字竟能卖十贯钱!人群又围着石桌往里挤了挤,争相一饱这“十贯之书”的眼福。
“不可……不可。”桓皆连连摆手,却喜上眉梢道,“这字桓某要赠予楚公子的,情谊无价,千金不卖。”
“好一个有情有义的桓公子!”店家也来了,欢然向众人道,“今日我小栈竟得桓公子大驾光临,真乃蓬荜生辉,我曲某也颇好书法,今日不妨借着桓公子这光,以我牵头办这个赛书会,行楷不拘,以笔会友,由在场的诸位来评判魁首,赢的人,不仅住店房费全免,我曲某还奖他十贯钱!”
众人闻言交头接耳:“桓公子的书法这般好,十贯钱已是他囊中之物了啊。”
这话道也叫店家听见了,又补充道:“曲某也知桓公子技艺超群,但正因如此,曲某才愿出这十贯钱来鼓舞后起之士,诸位也知这十贯钱不是小数目,可还有敢来一赛的没有?”
初梦仍是垂首默不作声,桓皆一早也不将他放在眼里了,只是张望着围观人群里有无不知好歹前来挑战的。
“我来一试!”
人群中出来一位男子,形容打扮颇有墨客气息,但从衣着来瞧,大抵也为寒门士子。
“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在下桃山县张工。”
“好,张公子,请一书以证。”店家双手捧上了笔。
这张工也是气势威武之人,并未急着接笔,而是张开双臂作大鹏展翅之状震了震气场,又似武功拳式似的一把从店家手里抓过笔,晃了店家一个措手不及,墨都渐在了身旁伙计的脸上。张工不理,夺过笔来便是写,方才甩出去的墨似正合了他的意,笔下的字潦草枯廋,并不润致但也颇有砥砺顽强的气韵。
“张公子这幅字,与桓公子有异曲同工之处。”字画商人评道,“但较桓公子的字而言,在收笔气势上却略败了下风,显虎头蛇尾之相。”众人探出头来瞧,也似懂非懂地点头附和。
张公也是低下了头,朝桓皆作揖道:“这字自写成之时在下便知输了,但张某输得心服口服。桓公子盛才,张某佩服!”
桓皆听闻喜眉笑眼,虽这结果早已在他心中有了预判,对于书法,他还是颇有信心的。
“依我看,这小客栈里没人能胜得了桓公子了。”人群道。
见无人应战了,桓皆却不依不饶,又道:“方才楚公子说要赠与桓某一幅字,楚公子,桓某恭候多时了。”说罢行礼将笔沾了沾墨递了过去。
“这小公子,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