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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却并未听得半点个人的情思蕴藏其中,仿若这或春或冬都是旁人之事,与他陈臻无干,陈臻只当似个公正严明的史书摘录者,历史滚滚车轮奔驰而他只是个看客,这点,却正与他师父龙葵姑娘抚琴的做派背道而驰,故而龙葵并不觉得他抚得好,全程只是淡然地听着,连微微颔首称同也无。
陈臻抚毕,紧接是一名女学子来抚,虽是一样的曲,听来倒更多了女子独有的柔情细腻,龙葵这才稍稍展了蹙眉,但又因她抚《白雪》时几个失误而锁起了眉,相较于龙葵,扶瑄倒亲和得多,即便听见了疏漏亦是面不改色漾着浅笑,这笑容于考琴中的学子们来说也是一种安慰。
十余名学子陆续抚毕了琴,扶瑄扬声道:“诸位葵灵阁之学子,果然非同凡响,但请诸位稍安勿躁。”说罢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不知何处出来一名婢女献上了琴捧于初梦,初梦心中不情愿,望了一眼扶瑄,扶瑄却正凑过身来,笑着在她耳边轻吐一句:“如前时一般抚便好,你若胜了,我自可以应承你一件事。”初梦倒也有些动心,又见学子都凝着自己,也只好接下了琴,轻置于上位的琴案上,袅娜身姿端坐下,叹息了一声,轻声道:“献丑了。”
初梦首音撩起,只落三指,细弄清拨,却将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的吸引过来。原先抚完已轻松释然的十余颗心又倏地纠集起来,学子们更是仓皇地面面相觑,相互确校着所听非虚。
初梦玉指盘弄,变化之下,犹如鲲鹏御天,一时间,炼阳转腾,葭灰始飞,五行生克,循环往复此消彼长,春融冬之冰雪,润作草木甘霖,天地氤氲,恍若盘古开天出生,雨露均而万物始,天地新而浮游生,霎时万山层翠千花开遍,沅芷香,澧兰馥,玉树馨,皆恩沐泽叹春工,鸟兽隐清林,鱼龙散碧浪,彼时转莺轻啼,流转双簧,毛羽栩栩,蜂蝶翩翩,春日意闹三阳开泰,帝里烟花四喜争春,有人初时,把酒临风,醉暖融江山,浴舞雩咏归,战绿酣红,而春总耐归去,韶华催促,怨不得那莺懒蝶慢,斜风浓彷徨,丝雨掩琳琅,春意阑珊夜,留恋送春去,一期来年日,群纤动,椒春熏。《阳春》毕,满座众人无一不是惝恍之色,既惊这琴音,也恫此女子。
初梦一抚起琴来,也只沉浸在琴中,凝面注神,杏目空然,琼指劲力,身动风雨。后段《白雪》始,转而又见五行动,星月移,秋金肃木,风寒谢红,岭雁南飞,万籁沉寂,覆雪如袄,梅花如妆,装点冰封雪飘琉璃幻景,凄凄岁暮,翳翳经日,空蒙天地一色,霏微半入茅台,皇城古都,掌灯烛火,融一纸暖槛,紧裘塑袍,赏千里素白,且看檐凝玉笋,霜染寒履,琼花尽,腊梅香,辞旧迎新最是旧岁,爆竹声声吐故纳新,飞雪似絮彰三春悦目,漱雪如澧积他春甘露,冬去春来,周而复始,十二月运行。
一曲指落,其音余耳,如绕春树,高下立见。葵灵阁的一班学子于琴音中静默黯然,自知溃败,低首不语,却见园中上空束日刺破云层,播撒春姿,艳阳普照,蜂蝶盛舞,萦绕丛间,莫非这天也能感念此曲春色浩荡,竟竞相来访,以和琴音?
龙葵听罢,亦是叹了口气,遑遑弟子十余名,也自称乃琴艺高湛之士,手中的《阳春》却无不是张狂热烈,却无一人有初梦之沉静内敛,承得起此曲冲和雅谈,不可铅华之髓。
“我也便不多说什么了。”龙葵淡淡道,“来年砥砺,各自精进。”
这一场春考,竟无一个学子能完业出师的。学子们悻悻然回去了,与来时个个胸有成竹之貌简直判若两人,龙葵心中亦是波澜未平,未随着他们一同离开,扶瑄邀她在园中小坐品茗。
“今日之事,于我也是个教训。”龙葵颇显黯然。
扶瑄道:“研琴之事永无止境,连那音声陆渺大师也常叹惋自己需砥砺精进,龙葵姑娘也无需太感怀了。”
“初梦姑娘琴艺之高,恐连龙葵亦不是她的对手。只龙葵常年居于建邺,一叶障目,疏忽了天外有天的道理,更荒芜了诸学子一年大好光阴,龙葵心里甚为愧疚。”说罢便低眉不再言语,扶瑄知此无声胜过千万言语,也便陪着她静坐。
茶饮了半盏,龙葵又缓缓抬首,幽幽然道:“公子,龙葵是修行之人,本不该议人是非,但此事郁于龙葵心中,不道与公子龙葵内心终有不安。”
“姑娘请说。”扶瑄道似早有预料似的毫不吃惊。
“这初梦姑娘是个胡人。”
扶瑄彼时正端起杯盏来饮,听闻这句,也便停住了手,将杯盏放下,抬起灵修眉眼问:“龙葵姑娘何以见得?”
“若未有十足之把握,龙葵也不敢轻易下这判断。”龙葵道,“其一,以初梦姑娘抚琴的手法来瞧,师承的是‘音圣’陆渺,但参照陆渺大师的生平经历,他在年轻时在晋国研琴,晚年却迁居胡地,再看初梦姑娘年纪尚小,只有可能在胡地拜师了陆渺大师学艺。再者,初梦姑娘在抚琴时却常用腕力矫着自己琴风,倘若不是为了掩藏什么,何须如此,此为其二。而其三,初梦姑娘极为聪慧,她所抚的《白雪》,全是凭着学子们前时抚的谱子默记下来的,故而不巧将几个学子的改音也抚了进去。我猜公子须是前时听过初梦姑娘抚《阳春白雪》,她手中的《白雪》应是前段暴风骤雪而后段雪止沉静,究其缘由,乃是当年陆渺大师将此谱从晋带去胡时遭遇战乱,谱子流佚了,故而他凭着记忆与蒙古高原冬景所见再创作的续谱,如今胡地流传的《阳春白雪》便是陆渺大师的版本。”
“果不其然。”听完这龙葵陈词,扶瑄倒显得分外平静,他将茶盏端起,淡然道,“那日在园中扶瑄偷听着她抚《白雪》,那一段敛曲转音时我便心生怀疑,之后又故抛陷阱引她来我书房窃取北境战报家书,今日得龙葵姑娘佐证,确是笃定了。”
“原来公子邀葵灵阁春考来自家花园,兜了这么一个大圈子,皆是为了试探初梦姑娘的身份。”龙葵道,“扶瑄公子可真会戏弄人。”
“扶瑄怎敢!”扶瑄赶紧赔礼道,“扶瑄邀春考,一是不想荒废了这园中大好春光,也想揽更多品学高雅之人来赏,二来……也是想借此见见龙葵姑娘,龙葵姑娘好些日子没来了,但扶瑄又被禁足着出不了府……”
龙葵听罢,前时沉郁清冷的面容上倒也绽出了淡淡笑颜,道:“既知了初梦姑娘的身份,公子打算如何处置?当下这般时候,乌衣巷内竟刚巧来了个胡人,若是寻常的难民也便罢了,可此女身怀奇才却隐姓埋名掩藏身份,此事绝不简单,公子可千万要小心着些。”
扶瑄见龙葵为自己安危微露急迫之色,也是暖心一笑,道:“初梦姑娘暂且倒并未有什么特别之举,且按兵不动查探着,劳龙葵姑娘为扶瑄着想担忧了,扶瑄感激于心。”
又饮了两盏茶,龙葵姑娘先行拜离回了葵灵阁。待龙葵走后,扶瑄去到书房,对照着《汉林广记》写了一封加密之书给蓖芷,又遣人寻来了青青,交代道:“这封信务必亲自交于驿站伙计张三彩,之后他自是知道怎么做。”
第三十二章 朱梅素愿()
不出二日,青青便扬着一封跑来寻扶瑄。
“驿站张伙计叫青青来交予公子的。”青青气喘吁吁道,“那日青青照着公子吩咐将书信交予张伙计,他果真一下便是怎做了,收下了信只叫我每日午时去店里瞧一次,若有回信驿站门外的左灯笼便会点起,果真今日便有了回复了。”
“张三彩从前是乌衣巷里出去的伙计,做事自然比旁人稳谨些。”扶瑄边接过信边道,“有一件事要你去办,可是件美差事。”
“瑄哥儿且说,只要我青青能办得到的。”
“那日果园春考,龙葵姑娘又将她的丝绢落在园子里了,便交由你去还给她了。”扶瑄放下心,转身从架子上取下一个锦盒,稍稍开启确认,只见叠好的丝绢正安然呈于盒心中央,便又盖上了盒子,递给了青青。
“公子……”青青笑得合不拢嘴,“谢公子,青青这便去办!”转身便迫不及待要跑,却又被扶瑄叫住了,道:“青青,瑄哥哥话还没说完呢,有美相见这么急便把你瑄哥哥给抛下了。我昨日叫人采办了些上好的弦丝熏香,各种型款的都有,劳烦青青帮我一并送去葵灵阁让龙葵姑娘挑挑,请姑娘恕扶瑄尚在禁足不能亲自去道谢春考之情。”
“公子放心,青青定当办得妥帖。”
把青青送走,扶瑄掩上门,将蓖芷的来信展了开了,这回不是数字,而是一幅画。扶瑄前世去信寻蓖芷将渡头碰见的疑似女刺客之人的肖像画下送来,但扶瑄将画纸铺在案上一瞧,又是苦笑不得,信中只叫蓖芷画她肖像即可,而蓖芷却画了一整幅渡头场景工笔写生,包括女刺客的姿容,牵着的那匹马,渡头的人群,远处的青山碧水,但论这画,还是主次分明细节充实详略得当,描摹的场面也是栩栩如生,倒也不能说蓖芷画岔了。
扶瑄俯身仔细瞧画中之人,虽卷幅不大但仍能清晰见着画中女子面容姣美,身着农家粗衣却如蓖芷先前所言观之气韵极佳,从形容来看,却是与初梦极像。女子右手边正牵着一匹马,单从这马与王府马厩拴着的真马比照来瞧,蓖芷的画工确实了得,不说十分像,倒已然有了九分相似,但这马只蓖芷凭着记忆所画,能有如此近似也已不能苛求太多。扶瑄推动指尖,一点点比着女子身形衣着来瞧,生怕疏漏了什么细节,却比原先多寻见了一处发现,不仔细瞧倒还真容易忽略过去,这牵马女子的脖颈侧边似有着一个梅形朱色胎记。
扶瑄一见,心中惊起一阵波澜,甚为触动,旋即更为谨慎地去观察,确定此确为特意画的胎记而非朱砂污了纸。扶瑄再瞧了瞧这朱砂胎记,梅如玉蝶,五瓣清晰,正落于脖颈右侧稍下大抵二寸的位置。扶瑄托颚凝思,回忆起前时与初梦照面,可惜婢女的服侍锁着领边将脖颈侧边包裹地严实,道也从未注意她身上有什么奇特之记,倘若能有什么办法叫她退下衣襟袒露一二,倒能查个水落石出。想及此处,扶瑄顿时心枝乱颤,如撞走兽,羞红了脸,他一堂堂男儿家,怎好去想这些叫小女子退衣服的事!
乌衣巷的另一头,初梦和灶房的婢女们熬过了最忙的午膳筹备,正阑珊做着午后收尾的活。少时,盘子洗完了,晚膳需用的果蔬也洗净了,各类物件都归置妥当了,只留少许几人在灶房轮班守火,大多数的灶房婢女预备着回通铺上去睡个午觉。
婢女们三三两两爬上了通铺,七仰八叉地躺在上头,一个胖婢女懒洋洋地长叹一口气,忽而又一下子支起身来道:“初梦,你还没擦金疮药呢!”
初梦也躺着闭目回道:“我伤已然好了,不擦也成。莫再劳烦各位姐姐了。”
“那怎么成,扶瑄公子叮嘱了我们要好好照料你,你当这多月钱加的是白拿的么!”胖婢女拖上鞋下床去取药,“虽说伤是好了,但药还得接着擦,不然万一臀上留了疤了,将来的夫君还以为你从前怎么了呢。”
婢女听闻全笑了,冲淡了一屋子的懒散疲乏,初梦露出了羞容,低声道:“好姐姐,那快替我擦了罢,有劳了。”
初梦翻过身,婢女们帮着退下裤裙,胖婢女以瓶布塞沾了沾药水,一点点抹在初梦长出新肉的腚上,嘻嘻笑道:“初梦,你来府里也有些日子了,我们还不知你细况呢,你是哪里人,家中可还有旁人没有?”
“初梦是北方人,兵荒马乱之时与家人失散了,家中还有个幼弟,说来,原本我也只想寻回幼弟过些平静日子,不料阴差阳错来了这乌衣巷为婢了。”
“要说你的琴艺这样好,听闻前时连龙葵姑娘的弟子都叫你给打败了,倘若我有这般才艺,早就出府谋生了,你又何苦跟我们一样来乌衣巷里苦撑看人眼色呢?”
“我倒觉着与人为婢没什么不好,做什么不是做呢,在这乌衣巷里有瓦遮头,吃住有人安排着,与姐姐们处得也融洽欢乐,出去外头事事需得自己操持,劳心累神,也没什么好的。”
另一瘦婢女凑上来道:“倘若我有初梦这般琴艺,我定先去摆花街占个花魁来再说,指不定哪天王侯公子看上了我,把我娶回府呢!”
“就你呀,算了吧,你这小瘦身骨,快别做什么春秋大梦了……”婢女们哄笑起来,但也是无恶意的,当事之婢女听闻笑声也无恼色,只挠挠丝鬓跟着一同傻笑。
“做那大户人家的夫人也未见得便是好。”初梦笑了笑道,“别瞧看着风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