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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安此时倒显得淡然许多。他没有抬眼与王世安意图洞穿一切的目光的相聚,只是垂着眼帘,仰头痛饮了一盏酒,随即低头缓缓地吐出:“是谁,王兄心里不也已经有答案了吗?”
第三章 涟漪惊起()
三月的春夜,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
谈话间,湖心亭上的两人醉意与愁意一样渐饮渐浓,推杯换盏之间,已叫下人换了三壶。
晋人极嗜酒,前有竹林七贤做榜样,于林间饮酒畅谈,风雅至极,为后人称颂效仿。世家贵族之间社交,更是不能少酒。好文之人必饮酒,谢全乃文人墨客出身,酒墨一脉,自然崇尚饮酒,而王世安虽为将军武夫,但也不是鲁莽粗糙之人,文墨才华虽不及谢全这个司徒宰相,但也有良好的文学素养。酒对王世安来说,不仅是张扬风雅之物,也是将门豪情之彰。
王世安年轻时便酒量惊人,八斗不醉,常常是谢全醉倒了,王世安照料他,两人交情之深,“刎颈”一词都未必能概括地透。
“老爷,老爷——”一个慌慌张张的声音从湖的那头疾呼而来,打破了湖面的宁静。
两人循声望去,一个奴仆七拐八拐一路小跑,沿着九曲水廊朝亭子里赶来。
谢全对着奴仆微嗔道:“何事慌张?”
奴仆还未立定便又急匆匆禀道:“老爷,宫里来人……命……命谢、王两位老爷速速入宫商议政事。”
谢王二人闻讯由不得多想,立刻起身朝皇宫赶去,婢女已将二人入朝所着的朱砂乌金官服取来,门外车马也已最快的速度为二人备下,一时间,乌衣巷外稍稍散去的车马又拢络了起来。前时听闻北燕鲜卑部落争斗,此次皇上急召或许与此事有关。
守着扶瑄打盹的苏之,与吃了药迷迷糊糊昏睡了的扶瑄,也被门外熙熙攘攘之声惊醒。扶瑄问苏之几更天了,苏之答三更了。两人心照不宣,此夜必有大事发生。
谢王二人赶到殿内时,几名位及一品的重要朝臣已聚集在殿内了。太极殿内灯火通明,丝毫不似三更天的光景,俨然一派朝议时的热络景象。行宫外一掌掌车灯由远及近,在宫门前稍作停留后便齐齐地流往一处去,匆忙赶来的朝臣们脑袋上盘绕着一团汗液蒸腾后的雾气,虽是北风天,竟也一个个冒出了汗。
大臣们见朝中权位最高的谢王二人来了,纷纷起身行礼。两人匆匆回礼后,快步走到熟识的左将军李大人身边,左将军李大人前时方从北境边塞回朝。
王世全低声问道:“皇上急招,所为何事?”
李大人深锁的眉头此刻终于放松了一点,见到了谢王二人就似乎见到了救星似的,赶紧行礼汇报:“大人,情况不妙啊!鲜卑族慕容部漏夜偷袭占领了我晋边塞城池,对城内晋民烧杀抢掠,现今城内废墟一片,生灵涂炭啊。”
“慕容部素来与我大晋相安无事,只在蒙古高原内逐鹿,为何这次突然来犯?”
“似乎是因一个死了的妃子……”李大人掩声道。
“妃子?”
“听闻是鲜卑族慕容部逼宫后,宫里就赐死一个绝世美人,美人死得也是壮烈。匈奴王早年间已觊觎这美人许久而不可得,如今这美人死了,怎能对慕容部善罢甘休,便一举出兵欲剿灭了这慕容部,慕容部未料到这一赐死竟激怒了兵强马壮的蒙古高原霸主,也是应接不暇,兵马粮草都不足,只好来晋地城池里抢了。”
王世全暗自喟叹,这美人何辜,身后竟掀起数国战乱征伐,波及几十万人改变了命运。
“真是岂有此理……”谢全正叹着,一声呼喝打断了三人的谈话,谢王二人转身,南陵王司马锡正大摇大摆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向两人走来。
“谢卿,王卿,别来无恙啊。”
司马锡一身山龙纹刺金大袖宽衫,配以漆纱笼冠,目若矫鹰风姿绰阔,胡髯微霜无风自飘,一派皇家王侯风采。虽逾知天命之年却精神矍铄,叫人不可小觑。
李将军见南陵王过来了,赶紧收声退下。
当今朝中权势,除皇帝外分立两派,世家与王侯。在世家中,无论是从官阶高低还是家族规模,都尊谢王两家为首,王谢世家权倾朝野,名冠五洲,家族绵延辅佐历代晋帝,而王侯这边,南陵王司马锡乃当今晋帝叔父,分封于南陵国,承袭皇室,一呼百应,司马锡手下掌握着不少朝中高管要职。
晋帝司马熠年少登基,忌惮王谢势力日趋强大,对这位叔父颇为倚重,以制衡王谢之势。两派对立斗争由来已久。刚才的李将军虽拜王家门下,有大树倚靠,但也不得不忌惮司马锡的势力,对司马锡派的领头人物敬而远之。
“王爷别来无恙。”谢全神态自若道。
“本王听说,谢家公子遭遇不测?”司马锡语带戏谑,大有看热闹之色。
谢全却不愠不火,道:“有劳王爷挂念,犬子无碍了。”
“谢大司徒还是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这么些年一点儿没变。”
“多年承蒙王爷关照,不敢怠慢。”
“谢公子此次真是好运。不知下次,还有没有这样的运气?”
在一旁听着的王世安,此时也忍不住了,厉声质问道:“司马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北方战事吃紧,你却在此嘲讽戏谑!”
“岂敢岂敢。”司马锡轻蔑一笑道,“比起谢公子,王大司马还是考虑稍后如何回禀皇上吧。”
少时,身在建邺的三品以上朝臣皆数到齐。皇帝司马熠一身华袍便服疾步行至太极殿内来。群臣迅速站到自己的位置,殿内霎时间一片安静,只有唰唰跪拜下来的声音。近些年来匈奴突厥蒙古鲜卑各族群狼逐鹿,觊觎中原,中原各路藩王又分阀割据,内忧外患,年轻的皇帝额头渗出了微微的汗珠,将他鬓间的须发的沾凝在一起。
晋帝抬手示意群臣起身,震声道:“事情我也知晓了,众卿应也在前时知晓一二,今日在此的都是我大晋栋梁忠臣,众卿言,我晋该如何应对?”
“依本王看,这鲜卑胡蛮视我大晋为无物。”司马锡应声而出,呼喝道:“如若不给此等蛮夷一些厉色,倒叫他们以为我等晋人好欺负了!”
“臣认为此事颇有蹊跷。”王世安道,“这鲜卑族慕容部虽在蒙古高原内不断扩张,但历代首领与我大晋始终互不侵扰,此次突然来犯,莫不是其中受什么人挑拨唆使,倘若我晋冒然出兵镇压,反倒中了奸人诡计,成全了他坐收渔翁之利了。”
司马锡挑动横眉,轻哼了声,戏谑道:“本王当大司马有多大的本事,原来也是胆小如鼠之辈。区区一个鲜卑族让大司马吓得不敢出兵,当真是贻笑大方。”
王世安不温不火,朝皇帝行了个礼,恭肃道:“臣之言,并非不出兵,而是需审时度势,查明实情,既收复失城,又不做他人假借之‘刀‘。”
谢全随即也行礼道:“臣附议。晋地前时方才经历了藩王门阀混战,中央已是饱受累及,如若再冒然出兵伐鲜卑,唯恐腹背受敌。”
“战,是需战,祖先征伐来的土地岂有拱手相让的道理,但王谢二卿之所顾虑也颇有道理。王卿,收复这边塞失城,多少兵足矣?”
“依臣之见,十万足矣。”
“只是这驻守建邺的北府军也只十余万,倘若派十万去边塞……不妥不妥……”
李将军道:“臣闻兴安岭处有张捷将军驻守边塞的十二万军,若向他征调七万先遣,北府军出兵三万随后接应,功成之后归回原籍,皇上意下如何?”
“甚妙!”皇上击掌道,“这张捷将军赤敢忠胆,朕信得过!只是这北府军这边,也需有人领兵压阵。众卿言,此役谁人可托?”
李将军昂首向前一步,声如洪钟道:“臣不才,愿为大晋四方安定孝犬马之劳!”
“好!李将军几次身赴沙场,也是战功赫赫。”皇上面露喜色道,“只是难为你前时方从边境归来,又要去了。”
“大丈夫舍身为国,区区劳顿算什么!”李将军壮志豪情,额上的伤疤映着灯火炫耀着资历。
王世安道:“边塞丢城,臣有失察之罪,臣不才,愿荐小儿王苏之为随行武将,与众将军一同帅兵收复失地,赎臣失察之罪。”
“王苏之?朕有耳闻,王谢二家长公子,一人谢扶瑄,一人王苏之,文思敏捷才气傲人,在建邺有‘扶苏公子’之美称,如今已至弱冠之年,也该为国家建功立业。谢全,你意如何?”
“多谢皇上赏识,然小儿昨夜负伤,恐不能担此大任。”说罢,谢全用余光瞥了司马锡一点,后者正仰首抚须,得意之情跃然脸上。
“臣有异议!”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孙渊陡然起身,气势如虹地呼喝道:“臣有异议!王大司马公子方逾弱冠之年,戎马经验尚浅,此行凶险万分,臣举荐臣之义子西川将军孙利前往镇压北方胡蛮,以保大晋民生安泰。”
王爷派众臣随即附和道:“王家公子天资聪颖,但如今,胡蛮骚乱争阀,此次虽是失了一个小城池,难保收复时不会再有变数。王公子年幼,恐怕难以应对,此战若败,必损我大晋国威。”“西川孙将军自前朝起就辅佐先皇征讨南北战事,文治武功皆是上成,为稳妥起见,请孙将军随行统帅!”
“孙将军虽主掌征伐之事,但谋略不足。王公子顺应王大司马正统,文韬武略,为逸群之才,且与众将军历练沙场多次。”“三年前津山一役,全凭王公子智勇我军方获小捷。王公子乃天然武将之才,又对北方之事了如指掌,此次胡蛮侵扰,不足为惧!”听闻党派首领占据下风,王谢派的朝臣纷纷奋起争辩。
说罢,世家派群臣便齐齐俯身跪拜,请愿呼喝:“恳请皇上恩准王苏之随行统帅!”
王侯派见状也跪拜下来,齐声道:“恳请皇上恩准孙将军随行统帅!”
太极殿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两派人身形未动,但两股肃杀凌厉之气早已在大殿内呈剑拔弩张之势。一双双老谋深算的眼睛,好似利刃一般搜刮凌迟着对方党派的大臣。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众人屏息凝神,如此朝堂争辩也并非偶然,但此次尤为激烈,今夜谢家公子遇刺一事,无疑将两派矛盾推向了风口浪尖,名利场之人虽在皇帝面前不表,但内心却早已将算盘打倒了明年。
“好了,不必争辩了。尔等所言皆有道理。孙利将军战功赫赫,王家公子亦非池中之物。此行李将军与岭安军的张将军也经验颇丰,由他们带着王公子前往,朕也全然放心。封,王苏之为五品小将军。此次便派李、孙三位将军,随行王大司马公子王苏之,帅三万北府军于三日后启程前往北境支援岭安军。”
朝堂议事出来,天色已经微微泛白,东方一片霞晕浸染过来。紧张的一夜总算过去,如这天色一般褪去昏暗换上明朗。
与众臣寒暄道别后,谢全与王世安并行于离宫的青砖石径上。谢全稍稍显露疲惫之色,叹了一口气,道:“世安,我知你想查失城一事,但如今司马锡依仗君势,胆大妄为,此行遣苏之去,也未免太过冒险了。”
王世安旷然道:“得到军报之时,我便心存疑虑,方才孙渊极力反对小儿随行,我心里已有几分答案了。我知此行凶险万分,但也无更好的办法。”
二人说话间已行至宫门口,两府的马车早已经在宫门外静候。
二人适才坐进各自车内,便听车外有一小厮来报,谢安掀起帘子探明何人后便放他进来与自己同坐,小厮方才低声耳语道:“大人,刺客的行踪有眉目了。”
第四章 如梦初醒()
“姑娘,你醒啦!”
当晚,女子于教坊二楼纵身一跃,也预料到磕痛双腿是情理之中的事,比起被即将赶到的房间的人当场擒获,双腿的疼痛不算什么,但若磕断了双腿无法逃跑,便是天意注定,女子只当是认命了。
但当女子真正跳下去之后,还有另一件事让她始料未及。由于女子掉到草丛时本能的保护双腿身子侧卧,脑袋顺势磕到了隐藏在草间的硬石上。女子当即就觉得有温热的液体流淌出来,但逃跑时间仓促,一分一秒的耽搁都有可能致命,女子只得捂着伤口,跛着腿边逃边打算。
大约行至百丈开外时,女子感到一阵炫目的头痛从伤口袭来,猜想头上的伤势可能已经加剧恶化了,眼前不知从哪里飘来一绫黑纱蒙住双眼,路上的景物也越来越模糊看不真切,纱越飘越多,越积越厚,终于,女子支撑不住,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姑娘,你醒啦。”换成了一个和蔼老头子之声。
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