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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来了,初梦揽着瘦婢女的肩轻轻扶起,一点一点小心着喂她慢饮,瘦婢女饮了几口,微微颔首,示意够了,便又重重的摔躺下来,幸而只将头砸到了初梦预先备好的软垫上。月光清凌布照于瘦婢女惨白的小脸上,更显得她萎靡颓然,好在口中已然能发声了,只听她幽幽道:“我……偷食了……小姐……要倒掉的……烤乳鸽……”
“烤乳鸽?”众人一脸狐疑又复念了一遍这菜名。有人恍然一声道:“小姐退回来倒的那只烤乳鸽一口未动,莫非叫你给吃了?”
瘦婢女苍白的面上赤辣辣地通红,在月光下呈上一种颇是怪异的面色,支吾道:“是……我瞧那乳鸽不是俗物……当真浪费……她小姐不享用……不如由我来吃了……”
众人听罢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杂口道:“你吃那玩意儿做什么!该是有报应了罢!”奚落之音又叫初梦给呵止住了,初梦忖量了片刻,道:“那吃剩的乳鸽倒在哪儿了?”
“在……灶房外……墙角的泔水……桶里,掩着白布的便是……”
初梦支会了婢女去取乳鸽残骸来,婢女甚为不解但也照着做了,而时热水盆也端进屋来,初梦指挥着众人为瘦婢女擦身,翻身下铺,于床头置物的小木格内取出一个布包,展开对着月光挑出一枚银针,银针正烁着刺目冷光。
出门取乳鸽的婢女捧着个碟回来了,进门便道:“你这瘦子,吃了倒叫个干净,叫我一通好找,只剩几块骨头和肉屑了!”又捧于人群间问:“初梦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试毒。”
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但见初梦手中晃眼的银针,知她不是玩笑。只见初梦果决地将银针刺进鸽壳骨肉里,倏而又拔了出来,就着月光,众人屏息凝神目光会聚于细细银针之上,心颤得剧烈,少时,竟果真变黑了!
“这乳鸽有毒!”端着碟的婢女惊叫一声,险些将碟摔落于地,人也立不稳了,只摊坐在通铺上,众人赶紧去捂她的口,提点她小着点声。初梦又招呼婢女取一些其它小姐午膳食剩的菜来试毒,冲出门外取菜的婢女已是六神无主,未几又端来几碟残渣,初梦承着众人更为惊恐胆怯的眸子将银针扎了下去,俄而拔出,候了片刻,却未变颜色,倒见众婢女脸上五色杂陈,而初梦则更为疑重,花容冻凝,不顾众人惊诧劝阻,取起一块骨头来,蹙眉低嗅,眼瞳流转,心中觉着这气味颇为熟悉,似乎为鲜卑的通溺之药,但她不能道与众人知晓。
“好在只是泻肚子,药也下得不多。”初梦道,“倘若再多些剂量,闹出人命也未可知。”
婢女们纷议道:“烤乳鸽是维桢小姐指名点的,万幸小姐未食,可维桢小姐初来乍到,究竟是谁人要害她?”
“有人要下毒行刺,此事非同小可呢,不报与老爷知,万一今日真出了什么人命大事,我们更担待不起了。”
“但如此一来,不等于出卖瘦瘦了么!”
“那又是何人要害维桢小姐呢?”
初梦道:“此事我们暂且不要声张,若冒然报与老爷,到底纠察下来,还是灶房担着。初梦虽入府时间不长,但这几日与姐妹们相处下来,相信我们之间觉无人会做这般事,而午膳时分灶房人多眼杂,混入了歹念之辈也未可知,我们且看明日,明日灶房一律不准外人入内,大家制备菜肴时相互监督,我去传菜也会格外谨慎,我们但查是哪一环有纰漏。”
次日一朝,灶房里有躁动起来,瘦婢女前半夜已泻得无物可泻,虽未吃药,但经一夜照料也算缓过劲来,幸而灶房里婢女众多,进进出出,少了一人也不起眼。少时,老御厨来灶房制备朝食,但见婢女们一个个形容憔悴,不苟言笑,灶房里气氛也不似从前热络,细打听下才知烹出的菜肴叫人落了毒了,老御厨也为之大惊,起初叫锅之声也是颤着的。
晌午时分,午膳开始传了,众人的心又齐齐地纠集起来。初梦端起码好菜盘的木案,郑重一声:“我去了。”众人停下手中活,齐齐目送着她,仿若她送的不是菜,而是关联着她们生死存亡的符令,是待那头一声判决,听天由命。初梦步履也额外坚定,纤柔细指攥紧了木案。一个时辰后,初梦端着木案回来了,众人忙围上前,只见初梦心事重重,眼神伶俐地扫了一圈众人,一字一顿道:“烤乳鸽……还是原封不动呢。”
众人更是疑了,但也顾及不得,只从一旁早已备下的银针布包里取出枚针探了下去,细细轻抿,继而抽出,似将他们的心绪也一般抽离似的,静候的这片刻,又仿若是世上最难度熬的光景,少顷,众叹哄然,银针竟也变作墨色!
年长婢女忙去掩合灶房门,“这乳鸽竟也有毒!”如根银针似扎入众人百会穴似的,叫他们全身血液骤然凝滞,又如一片惊雷炸响,振聋发聩。
“这乳鸽怎会有毒呢?这烹制全程我们皆是观着的!这么多双眼,莫非那歹人有隐身之术不成?”婢女道。
“排除了我们这儿,只有维桢小姐厢苑那头了,莫非是她身下的婢女要害她?”
“初梦,你主意最多,你瞧这事怎办呢?”
初梦一时也没了主意,她也倒是存有一些私心的,倘若这件报了上去,查办下来,不难发现这药是北境之地所产,继而顺藤摸瓜牵涉查出她这胡人刺客的身份也未可知,便虚叹一声道:“容我想想。”
午膳的盆盘收拾妥了,却也未见灶房内的婢女散去休憩,初梦心里明了她们皆是忧心忡忡着呢,但瞧这班婢女自昨夜起就未睡好,今日一起又担惊受怕到现在,好几人已是神容倦怠似撑不住了,便道:“如此聚在这地也不是办法,大家且先行休息,此事需从长计议,只怕事情还未水落石出,姐姐们的身子倒先被拖垮了。我与老御厨一道去养鸽笼查探这批乳鸽有无异状,回来再与你们道。”
众人听着倒也颇觉有理,只是她们已精疲力竭了,也疏于去思量,便三五成群去了后头通铺打点休憩,可一闭眼,脑子却愈发清醒了,几人翻覆身子动来动去,怎么睡都觉得不妥心,最后索性爬起来,又议起这件离奇事来。
“你说,这会是谁干的呢?”婢女围坐一圈掩声道,“此刻是关起门来说话,都是自家姐妹,但猜无妨,谁若透露出去半个字,不得好死!”
“依此瞧来,只有那维桢小姐身边之人下了毒了。总不能是维桢小姐自己毒自己吧?”
“我瞧那莺浪便挺可疑,总是对我们冷口冷面的,指不定便是心狠手辣之人呢!”
“但若是小姐身边人,怎的专挑她留着不吃的烤乳鸽落毒?也不挑件其它的……”
“你们觉得……这下毒之人……会不会是初梦呢?”话即出口,当言的小婢女自己也震惊了,怎得能脱口道破如此恶劣揣测,众人目光循她过来,她亦是当即羞红了面,低下头去道,“我只是随便一说呢……倘若不是维桢小姐身边之人,那只有初梦传的菜,她的嫌疑最大了。”
另一婢女道:“初梦的为人倒是极好的,昨夜她精心照料瘦瘦,一夜未歇,我们都瞧在眼里。但她是否有意去害维桢小姐,而致瘦瘦成了替罪羔羊,说白了,我们非她,谁也不敢万分笃定不是?”
“我倒辗转着从莲心姐姐那头听说,赵姨娘有意促和扶瑄公子与维桢小姐的亲事呢……这莫非是点了初梦的醋火了?”
“不会吧!初梦也不是蠢人,难不成她不知与扶瑄公子之事皆是玩笑么?谁人会当真还为此去毒害人呢!”
又有尖刻女音酸起道:“我瞧初梦不简单,指不定便是个蛇蝎美人,你说我等这班婢女间,谁会抚琴的?”
“你们莫说初梦坏话。我是信她的。”拨开人群,只见年长婢女踞坐在床头,一脸端肃道,“才这么些事,便叫你们互相猜忌了,初梦前时为你们挨桃枝打,为你们求绫罗衫,你们好没情谊,转眼便翻脸不认人么?”
众婢女见年长为尊的领首说了话,也自知有愧,暗自反省,一个个为掩愧容慌忙扯起被褥钻入其中,佯装梦寐,却不防这一切竟被窗屉外的窥牖小儿盗听个淋漓尽致。
第三十九章 暗香浮动()
这檐下偷窥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桃枝。这日她方解了禁不久,来灶房为自己茗壶茶喝,却见灶房内连看炉火的婢女也不见踪影,心觉蹊跷,便凑身于窗屉下偷瞧,正巧一五一十斩获了窃报。
桃枝笑得鬼魅,一个翻身,悄无声息地回了谢府屋宅,春风入鬓,心神激动,竟也连她最喜的莲子羹也不屑的吃了,只去打听了老爷身在何处,为今要么不报,要么便要做一件大的,直叫这初梦永世不得翻身才好。
桃枝一路疾跑朝着老爷身处的湖心亭方向奔去,远远便望见谢全与一门士宾客模样的书生正在亭内交谈甚欢,张炳守在九曲水廊前外候着,不时转身顾念着老爷有何吩咐指令下达。
“炳叔——炳叔——”桃枝一脸春风得意,小喘着气道,“我要见老爷,有要紧事要报。”
张炳气定神闲,作了个“嘘”的手势,他跟了老爷多年,早已见惯府内风风火火的小丫头了,眼角动也未动,道:“老爷正与吴公子相谈呢。暂且先候着罢,有何事慌张先言于我知亦可。”
“此事事关重大!不,是人命关天!”桃枝索性喊了起来:“老爷——府里有人下毒害维桢小姐呢——老爷——”
谢全自是听见了,但依旧面无表情,只朝湖边岸上这头睨了一眼,又与书生笑言了两句,随即门客便起身行礼告退走下水廊来,由一名仆从引自别处去了。谢全抬手,张炳心领神会过去回话,过了片刻,张炳回步至桃枝身前来道:“老爷唤你过去。”
桃枝飞身轻盈便向水廊上跑,离出几丈才放回头与张炳道谢,又迸步小跑着至老爷膝前,行礼道:“桃枝见过老爷。”
“起来吧。”谢全虽是踞坐着,却身躯堂堂,语话轩昂,一双眼眸芒若寒星,正品茗小呷着身前翡翠盏内的绿茶,道,“你前时说有人下毒害维桢,此事不可信口而言,你有何凭据?”
桃枝回:“小婢前时自灶房屋舍下过,正巧听着里头人鬼祟窃语,细听之下,才知灶房前时送予维桢小姐食膳里被人下了毒了,而灶房里有一婢女,名唤初梦,膳食是她送去,有最大嫌疑。落毒之事千真万确,灶房里的婢女只消寻来一二,盘问便知。”
谢全瞥了一眼张炳,又问:“那维桢小姐可有抱恙?”
张炳回:“今朝并无听说有何异样。”
“老爷!”桃枝扬声道,“巨细如何,抓那初梦一问便知,小婢所报句句属实,敢与她对峙!”
谢全示意张炳道:“那便去请那丫头来问问罢。”
桃枝成竹于胸,深吸一口气缓缓吹出,转脸瞧着那张炳远去背影,信誓旦旦仿若那初梦已是瓮中之鳖,一阵清风凌过湖面,撩起涟涟碎波,也挑得桃枝的心微微收紧,酥酥痒痒的。亭中一旁侍奉的婢女又与谢全换了一盏热茶,桃枝只醉心于花园小径那头,待张炳带那小贱婢来便可一雪前耻。时光如东去湖水静流,树影换移,日头又爬向西去少许,又换了一盏茶,却也不见张炳回报,桃枝稍稍有些心焦了,这两府宅邸虽大,来去也不过小几里路,莫不是当中出了什么岔子了?正盘算着,张炳的身影不负她盼自花园小径转角的树丛间跃入眼帘,桃枝喜上眉梢,骤然又暗淡下去,却只见张炳禹禹独行而来,神色急迫,不见初梦。桃枝不由得也慌张起来,不待她问,张炳向谢全禀道:“老爷,初梦……她中毒了。”
谢全听罢,依旧面无表情,只瞥睇了一眼膝边跪着的桃枝,道:“那去瞧瞧她罢。”
桃枝听闻却是颦蹙蛾眉,瞳仁颤动,乱了心绪,也不敢再望老爷此刻神色,只赶忙起身战战兢兢跟在老爷身后朝灶房那头去。
谢全临身灶房时,灶房里外较传膳时还要热闹,婢女仆从们进进出出端盆送水,形色匆匆,更有甚者在一旁哭哭啼啼,众人见老爷来了,慌忙行礼,那几个哭着的婢女终而抑制不住,仓皇哭道:“老爷,初梦……她快不行了!老爷可要救救她啊——”
一旁张炳急忙将扑倒在地的婢女们扶起,道:“已去请太医来瞧了。你等先收了眼泪。”
谢全问:“她究竟如何中毒了?”
婢女抽泣着道:“回……老爷,初梦吃了前时维桢小姐欲倒掉的烤乳鸽,中了毒了……”
谢全又问:“那鸽肉上果真有毒?维桢小姐可有波及?”
张炳回:“已遣人去问了,维桢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