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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及,也未能尽然观阅的,唯恐你等公子来了兴致随意翻翻,而剩余的全弃做花泥了。桓某虽自信自己书作绝能脱颖而出,但也敌不过老天有时闭目小寐去了,桓某所为不过是帮着天来裁断,也帮着来府内减轻负累,是做了件应做之事。”
扶瑄听罢,心中微微有些怒了,但面上仍是冷着问:“倘若你后来人也这么想,将你的书卷窃了回去,你作何感想?”
“自古而言,成王败寇,那桓某也认命了,桓某能做的,便是先下手为强。”
“王谢两府既广开士门,便是有意邀天下门士,一视同仁,公正平等,更何况,既是拜王谢门下,遴选裁决的自需是王谢中人,不劳公子费心。”
桓皆却哈哈大笑起来:“我醴阳桓皆,自西北风尘千里而来,只因天下之人皆道王谢二家风流历代,海纳百川,却不料今日一见谢府长公子,如此迂腐,真乃大失所望。”
扶瑄冷目凝盯着桓皆大放厥词,而后者仍是泰然自若无丝毫愧疚之感,扶瑄冷笑一声,不欲与他再费唇舌,便道:“公子既如此笃定自我真理,恕扶瑄之言,道不同不相为谋,公子的书作两府不会看的,请公子带回去,而他人之作不属于公子,也请公子留下。”说罢将手中擒的桓皆拜作朝桓皆脚下一丢,卷轴敲着青砖地掷地有声,一旁的仆从见机也拥上前将桓皆腋下揽着的他人拜作夺了下来,欲驱赶他走。
第四十四章 芳杜厚颜()
这一丢字卷,倒真真触怒了桓皆。一通混乱之下,他大吼一声,推开仆从,青筋顶着太阳穴处,目眦凸怒,狂吼着去护拜作,仆从又扑身上去架他,推搡间,卷轴的系绳被弄散了,桓皆怒发冲冠,集其全身之力挥脱了仆从的束缚,慌乱间只从地上提起字卷一端,字卷顺势展开,垂坠而下,如泻飞瀑,墨字映空而出,扶瑄本正欲转身抽离这场闹剧,却无意间瞟了一眼,顿时楞住了身子,嗔目观望,怔怔地抬起一只手示意仆从们退止。
竟是一副自成天趣的绝世反字书卷。
卷中墨字收放有度,秀丽疏朗,酣畅潇洒,却又有历经跌宕后的归真会通,大有王羲之笔下风韵,无怪乎前时桓皆对此书法如此自信,羲之叔父与王世安相交甚好,他这次投来王谢二家,绝是讨了此巧。扶瑄又细细读了卷中所书,大抵是记叙某日月照之夜,二人于乡间小栈后院饮乐畅欢之景,辞藻清丽,旷达大气,描摹细腻却毫无矫揉之风,读至最末,却惊见落款之人为“楚孟”二字,墨字勾勒,映着红日,格外醒目。
“‘楚孟’?”扶瑄又驱仆从暂退一旁,又问桓皆,“此书可是出自你手?”
“正是桓某!”桓皆复了盛气,昂首回道,“‘楚孟’乃桓某行走江湖时的雅称,取悠悠楚国八百年的‘楚’,孔孟的‘孟’,意寓风流飘逸,雄才善辩。”
扶瑄颔首轻道:“单论字而言,确是好字。”
桓皆脸上顿时现了神气,一抖寒服,眉眼怒瞪一圈周围的仆从,仆从此刻也不敢轻易上前扑了。比之方才,桓皆稍稍收了前时怒火,道:“也算你认这是幅好字。既是如此,桓某此刻却不想拜王谢门下了。堂堂世家之首,也不过皆是些外强中干之辈,不足入我桓某的眼!”
扶瑄轻笑:“虽是好字,然‘德全尽谓之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余下的话,不必我说了罢。来人,送客。”
仆从听得这一声“送客”,又是将桓皆前后围住,手中比着向外请之势,桓皆不得不扭身向外,却心有不甘回头大喊:“谢扶瑄——你莫不是忌惮我的才华!不敢招我入府罢!”说罢还欲挣脱仆从人墙朝扶瑄那处扑。
扶瑄身立距他二丈远处,岿然不动,只冷笑着摆摆袖袍,招呼仆从哄他出去。
扶瑄据着袖,笑而目送着桓皆离去,而时锦庭听见门前动静也赶来了,问清事由,也只望着那个消失的背影,摇头叹息一声。扶瑄揽着他的肩一同回去,边走边道:“当今世代之中,有不少此人之辈,妄学前贤名士藐视礼法,以为狂狷放浪,践踏仁义便是张扬自我了,却只空学了一身皮毛,反倒丧失了人伦天道,尽做些为君子不耻的事。锦庭,你切莫与这般虎狼之友学。”
桓皆自乌衣巷内出来,碰了壁途惹一鼻子灰,携着拜作愤愤离开了。行至街上,时近正午,万家炊烟,食肆里传住阵阵菜饭之香直直拖住桓皆的步子。桓皆闻见着香味,更是饥肠辘辘得很,但一摸荷包,囊中羞涩,只好悻悻地埋头隐入人群中。
桓皆迈着步子孑孓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走,抬眼望着街上的人群,形容猥琐不堪重用,可却个个混得面色红润,再瞧自己,空有一腹书墨却换不来半分铜钱,想着想着便渐渐立住了,展开手中的书卷来瞧,沉吟不语,两道凌眉亦是低浅了下来。他这般心高气傲之心,本也不愿将旁人的作品拿来充作自己的,一旦以此作拜了门,便要将谎话编一辈子下去,一个谎圆另一个谎,终生难平,但无奈,“楚孟公子”写得太好,又正讨了王羲之的巧,眼下建邺能人志士之多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倘若不用这幅字,恐怕连乌衣巷的门阶也入不去,桓皆想及此处,又是一声垂叹,只好安慰自己“君子不器”,务实者为俊杰,先入了世门再言才学,日后自会有他施展之处。
桓皆正凝着字出神,一旁却有人凑上脸来,低声问:“公子,卖字么?”
桓皆惊了一跳,连忙将字卷起收藏妥帖,退了一步回:“倘若卖,公子出几钱?”
“我出公子这个数……”来人将桓皆的手拉了过来,掩藏进自己的宽袖袍中,比了个“五”。
“五十贯?”桓皆有些愕然,毕竟他的字才值十惯钱,已是了不得了。
来人一笑,闭目摇了摇头,咬耳道:“五百贯。”
桓皆忙是揉了揉耳,被他热气一呵怪是不舒服的,只道是没听清楚,又楞了须臾,再上下扫了一眼身旁之人,衣着虽是好料子,但也不似那般富贵,便问:“敢问公子,这字真值这么多钱么?”
“单论字,当朝驸马王羲之大人在市面上流通的几幅,也不过几百贯,但这字值钱便值钱在此了,他神韵气质极是讨巧了王羲之大人,倘若有这样一幅字在手,献去王谢世家下头哪家拜谒都不成问题了。”
“你……你这岂不是变相买官卖官了!”
来人含笑抚了抚须道:“世道便是如此,于你我又奈何,实不相瞒,在下也是帮着家主来收的。若嫌钱少,公子只管开声。”
“你怎的也不问这字是否出自我手?”
来人更是笑了,回道:“是不是出自你手,与我又有何干?恕在下说句不中听的,公子这菜绿的脸色,恐也有几日没吃饱饭了吧?这五百贯供你回家富甲一方,余生无忧,何苦来这建邺混个出不了头的门客呢?也不怕与公子明说了,这幅字在公子手中,一文不值,公子即便拿它成了世家座上宾,可这寒门士子终究敌不过贵胄公子,想必公子往后的日子也未必能好过。”
桓皆平生最憎有人拿他出身言事,此言可算是正戳了他的心。桓皆当即啐了口唾沫,当街要与来人大打出手,幸而叫附近路过之人拉住了架。终究忌惮是在都城,出师未捷还是隐忍着些,桓皆扪心安慰几声,又骂了那人几句,扭头走了,可步子虽走着,心中却仍是愤愤不平,难以忘怀,思索着到底还是世家贵胄与寒门士子间的鸿沟不可逾越,说什么广纳门士,公正平等,全是嘴皮子门面,适才若不是谢家看着他衣冠不富,觉着他好欺凌,也不会如此轻慢于他,想及此处,桓皆攥紧了拳,挥臂一震,暗中起誓,来日若不叫谢扶瑄抬眼观瞻,俯首叩拜,他誓不为人!
第四十五章 狼子贰臣()
晃着晃着,桓皆却叫眼前一栋富丽辉煌的房殿拦住了去路。
比之乌衣巷的青瓦白墙,巍巍森严,朱漆红瓦,屋顶尾脊生有弧度,屋角四端灵动起翘,直棂窗与外头的勾片栏杆亦是朱色,交叠辉映,版门嵌其间,衬着大理石柱础覆盆高稳,莲瓣狭长,堂皇精致,台基有砖铺散水和须弥座,来客步步行来,如登高台,节节攀升,心中蔚为壮阔。
正惊叹着,桓皆身旁匆匆擦肩而过二名士子,腋下夹着书卷,步履匆忙,直直往里头冲。桓皆正欲抓来一个问,却不及那两名士子健步如飞,一下跃门而入,一时激起桓皆的好奇,也匆忙跟上前去一探究竟。
一入这正门,殿内又是另一番辉煌。贴金墙饰壮阔了一壁,直夺人眼,梁柱又由朱色华缎包覆,殿内焚着月麟香与甘松香,气味华贵浓重,仔细一瞧,熏香正由贴金墙面前,木案上的紫铜香炉里散出,而案上却无人坐着,如同下位两列横排的木案摆设一般虚置着,而方才涌进来的士子们只围聚在大殿正中间。
桓皆生平头一遭,素来目空一切的他对着着宏大的殿堂心生畏惧,在门口矗立良久。殿内的烛火幽幽数盏,依稀有光,而外头烈阳高悬,青天白日自他项背映照而来,一明一暗,勾勒出一个正身挺立的墨黑剪影正立于门中。
“公子,还愣着作什么呢。你的字呢?”桓皆近身来了个老仆模样的人,沙着嗓音,细声细语。
桓皆忙问:“敢问这南陵王府也在招纳门士么?”
老仆和缓回道:“既算是,也算不是罢。南陵王正广招天下能书之士,贡献墨宝,以作黄上寿诞贺礼。”
桓皆听罢“哦”了一声,他自是知晓当今皇上极好书法,而朝局纷分两立,王谢这边自堪王羲之为首,王侯这边却无一二能与之抗衡的。
“老仆瞧得出,公子极是爱惜手上这字卷。”老仆道,“若是得意之作,何不一试呢?”
“说得有理!”桓皆顿时振奋起来,摊起手心,双手将字卷交予老仆,轻道着,“有劳了。”
老仆颔首回礼,将一摞字卷一同捧去了后屋,透着直棂窗上的薄纱,身形似与屋内端然坐着之人交谈了几句,随后将怀中字卷卸下,躬身而出,向着殿内候着的众士子道:“王爷正着阅诸位的高作,请诸位在此稍坐片刻,来人,看茶。”
桓皆一转身,只见众士子皆寻了附近的桌案后踞坐而下,也便跟着一同入座,而时门前一列纵排进来五、六个婢女,各个面容姣好,杨柳细腰,手托着一方茶案,含笑着于各桌案前奉茶。婢女近身时,桓皆隐隐闻着一股沁心的苏合香,似从婢女的衣襟处幽幽扬出,又见婢女奉茶的动作端庄大气,茶盏中也纳着新春清茶,不禁心叹这皇家苑围果真非同凡响。
“借问姑娘,此杯中为何茶?”桓皆叫住了身旁婢女问。
“回公子,新罗进宫的岩茶。公子慢用。”
桓皆笑着点头致谢,南陵王府竟用此等名贵的贡茶来飨只是前来献宝的门客,惹得他心中又生一种浮华的崇拜,暗暗又多饮了几口。静待结果之时,旁的公子也只低头茗饮,不作滔议,殿内一时间气氛有些莫名紧张,却是桓皆先开了口,与附近案前坐着的公子问:“在下醴阳桓皆,今日在此一聚,颇是有缘,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被他惊然一问的公子本已揩着津津的汗呢,赶忙拱手作揖回道:“在下高阳,通州人士。”
这一问一答不重不轻,不咸不淡,却将众人的注意悉数吸引了来,尤其是一旁候着的老仆,老仆虽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但能贴身侍奉着南陵王,桓皆想来他应是有些本事,而此时老仆亦随着旁人的目光一同汇聚于他身上。
桓皆心中颇有些得意,端起茶盏道:“桓某此生最是爱交朋友,高公子,桓某以茶代酒,敬公子一杯。”
殿内鸦雀无声,只有桓皆一人放声高言,众人目光直直地盯视着他,高阳公子形色亦极是尴尬,端起酒杯低声说了声:“好。”匆忙饮下侧过身子低头回避。
默然间,老仆又悄无声息去了后屋,少时出来,忽听得他仍是和风细雨般宣告:“楚孟公子留步,诸位公子请回罢。”
桓皆听着并非唤名自己,也扫兴起身准备回去,想来也是,只是乡间萍水相逢的士子所书,怎能攀得上九五至尊的寿礼呢,正思量着却又忽的浑身一震,这楚孟,不正是他的字卷么?
正茫然着,一抬眼,老仆已然立于身前,笑道:“楚孟公子,请吧……”
来至后殿,只见殿内四壁精美,家具摆设恢弘大气,细末之处皆见尊贵,上位处铺着软塌,前置一张黄花梨劲松纹木案,正散着隐隐溢香,上呈文房四宝,贵气逼人,他前时递送的字卷正展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