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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的人,他更是想来,更是要来,更是要让府里的人见见他今日的风光,化作一扇扇无声的耳光掌在他们脸上。
尤是那个谢扶瑄!
桓皆想着,便重哼了一声,一摆袍皱,大步向前,果不其然叫李侍卫拦在了门外。
“公子请止步。”李侍卫见是生面孔,例行查问。
桓皆高声回道:“醴阳桓皆,当朝七品太子冼马,要寻那谢扶瑄出来回话。”
李侍卫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身着朱袍的公子,心里笑着,这七品太子冼马,官小口气却大,府里来来往往的皆是一品太傅太保,连三品都少见,他这七品更是不值一提,再仔细一瞧这人,颇是眼熟,不正是前时窃盗拜作被逐出乌衣巷的桓皆么,但出于贵胄门第礼仪,李侍卫并未当面笑他,只道:“桓冼马有何贵干?”
“替王爷传个请帖。”桓皆嚷着。
“倘若是请帖,府上素来有专人处理,桓冼马交由我,我递进去便可。”
“是当今皇上要来南岭王府设宴,不同寻常的请帖,他谢扶瑄莫非胆敢对皇上如此不敬?”
桓皆这帽子扣得高,李侍卫也有些无可奈何,便道:“桓冼马稍后,待我去通传一下。”
李侍卫转身去寻府内的传达仆从,是日恰好由青青当差,便差了他去禀报扶瑄公子。
青青得令,径直去往了长公子屋苑,还未入门便见屋苑之内恬静无声,扶瑄本就少婢女仆从在屋内打点走动,又值午后,府里大多人悉数休憩了,青青想来扶瑄公子或许亦是睡着,便蹑着手脚往里头探。
青青移步入内,外厅灯火幽暗,空无一人,却有淡淡广藿香的气息自里屋飘散出来,青青张目远眺,见里屋卧房窗棂大开,日光正轻柔地播撒于床前,床上起着轻纱帷幔,和着窗棂雕花镂成的徐徐风缕飘飘荡荡,勾勒当中安卧着的身形轮廓祥和静美。
莫不是公子午睡着?
青青边望边撵步往里走,屋内悄悄然清静怡然,只有青青的细麻料裤腿在摩挲间发出细琐的铃铛之音。
眼见着快到了卧房了,忽的,门旁不知从何处伸来一只臂膀,拦住了他去路,青青顺着淡素的袍服望去,正是初梦姑娘。
“瑄哥儿睡着呢?”青青未料到有人,也是惊了一跳。
初梦将食指抵在唇间,笑着朝他比了个轻声的手势,青青会意,便更细声地与初梦一同退回外厅。
“寻公子有何事?”初梦问。
青青并未立即回答,只打量了一眼初梦,到底身为桃枝的哥哥,对眼前这个取代妹妹地位的人并无好感,只道:“我自己进去与扶瑄哥说便得了。
“究竟何事呢?”初梦了然了他的心思,倒冲着他更是温婉地笑,道,“公子这几日为北境征伐之事忧思劳累,好难得才得片刻安睡,倘若不是什么要紧的,你与我说说,我能帮上忙的便不需再去打扰公子了。”
青青又瞥了她一眼,冷淡道:“这事你帮不上。外头有一名七品太子冼马,自称醴阳桓皆的,要来替南岭王送请帖,说是皇上设的宴,需叫公子亲自接帖。”
“桓……皆……”初梦缓缓念出这个名字,心中登时掀起千层浪。
是他。
桓皆果真来了建邺了。
初梦登时欣喜不已,眼瞳流转翩迁,眸子里亦是荡着千层波,嘴角不可抑制地绽出笑花,虽是浅浅一笑,但由初梦笑来却玉面生风,极是好看,连一旁青青看了也有些心动。
青青见初梦怔住了神,便有些不耐烦,问:“那公子究竟是去见还是回绝?外头人家候着回话呢。”
“青青稍后,我去瞧里头公子醒了未。”初梦难抑心中激动,又卧房里的纱帐床上望了一眼,笑着轻声道,“先带桓皆公子去小客厅罢,我这便去传问。”
待青青退下,初梦便径直回了卧房,卧房内纱帐有风盈入正鼓得似玉舟之帆。她赶忙轻步走至窗棂前合上了窗,又在玉香炉内续上些熏香,方才回至床榻边踞坐下。
初梦于床榻前悉心观望,纱笼玉帘无风已是低垂似白藤萝漫泻而下,香花当中,扶瑄正安然沉睡着,长睫于寐合作弯月的眼底下微微跳动,唇瓣轻抿,面颚线条流畅俊朗,双颊生着风流浅笑,似做着佳梦。
初梦正望着扶瑄,迟疑着如何唤他起身,不料扶瑄却一提有力的臂膀,飞快搂住了初梦的腰脊,将她拢向自己怀里。扶瑄睁眼凝着初梦眸子,那眸子已是弯若勾玉,他道:“我当睡着睡着,怎的枕边无人了,原是替我回话去了。”
“公子莫闹。”初梦这回却是一本正经,生生推开了扶瑄的臂,道,“公子既听见了,那去见或是不去呢?”
扶瑄支起身子,道:“既然都已回话叫人家去小客厅候着了,便已然替我决定咯。”
“公子恕罪……”初梦赶忙恭肃欠身行礼。
“好了,起来罢。”扶瑄将她扶起,道,“对我无需这般客气。”后头扶瑄还欲问的半句:“今日你怎的忽然对我生分起来了?”,他凝着初梦微微漾红的面庞,还是吞下肚去了。
扶瑄懒散地起身更衣,方才穿上鞋,初梦已然将待客的乌青织云锦袍递与了他,扶瑄深深凝了一眼初梦,今日他颇觉初梦有些不同寻常。
“公子——扶瑄公子——”
扶瑄正束着巾冠,外头又来一婢女传话。扶瑄听闻,也不等初梦去外头答应,在卧房内淡淡道:“进来罢,何事?“
“禀公子,前时公子叫采办新去置办那几瓶花息丸到了,只是今日府里到的物件多,不够人手送往一苑一苑分派的,王姐姐统一叫各苑的婢女去取。”
“好,知道了。”扶瑄道。
“那小婢告退了。”
传话婢女退下后,扶瑄最后整理着坠饰,边与初梦道:“我需去会客,拿丸子的事,待我会完客便一道去取来。”扶瑄道完,只端着初梦的反应,初梦自是知这花息丸是扶瑄为自己要的,却只在一旁默默低眉候着,恍恍然抬起头,说了句“好”,像梦游着似的,倘若放在平常,依初梦这般品性,她定会说她自己去取便可。
扶瑄悄然察望着,默不作声,顿了片刻,还是一笑,却笑得释然宽慰,如这被云霭遮蔽的暖阳,说了一句:“那好,我去了。”
第六十四章 恰似故人()
而时,桓皆已在小客厅的案几后坐着许久了,连茶也换了好几盏,扶瑄姗姗来迟时,婢女正与他飨茶,桓皆眼角一瞥见看扶瑄来了,自然是不悦的,便饮了口茶,戏谑道:“谢公子别来无恙。几日未见,虽我加官七品,也不至于如此隆重梳洗许久才来见罢。”
“让桓公子久等,谢某失礼了。”扶瑄淡淡然边说边入座。
桓皆自是认为扶瑄因要刁难于他故而许久才来,边饮茶,边扬声说与扶瑄听,道:“我当时王谢世家有多气派,竟是连世家的颜面也不要,这待客的茶竟如此简陋,还不及我在王爷处喝的万分之一。”
扶瑄远远朝他杯中探了一眼,是寻常府里待客所用的新春岩茶,虽不说绝顶稀罕,但也足够尊贵。伺候桓皆的婢女在一旁听了桓皆这话,有些为难,忙上前欲向扶瑄解释,但却叫扶瑄袖摆一擎制止了,扶瑄道:“在乌衣巷里,什么样的人便配用什么样的茶,你桓皆来了,自然是简陋的茶。”
桓皆被呛地一时哑口无言,便道:“谢扶瑄,我今日是替皇上的设宴来送帖子,你怎敢如此轻慢于我?莫不是你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扶瑄端过一杯茶来饮,气定神闲,缓缓吐露:“岂敢岂敢。桓公子莫要与我扣这般帽子。你桓公子只替皇上的设宴来送请帖,且那宴是在王爷府办的,而非替皇上来传圣旨,你桓公子又怎能代表皇上?莫非……桓公子有意要取代皇上?再者,我乌衣巷素来对有德之人敬仰高瞻,对无德之人轻慢不屑。桓公子不说,扶瑄倒是忘了,那日于公子手下抢回的几幅拜作,倒真有佳品在其中。”
桓皆哼了一声,傲然道:“如此说来,幸而当初我未眼瞎,拜于王谢门下,如今我为皇上亲赐我七品太子冼马,南岭王府得意门客,倘若那日拜了王谢,指不定此刻仍受着某些才不如人的公子排挤,永世不得出头呢。”
扶瑄听闻,倒是笑了,他从不为此嘲讽激将的话语而挑拨,只道是有才之人无需自证,便平静道:“前时于公子手中夺回的拜作里,有一公子已举为八品郡丞,虽不及公子七品,但辅佐着郡守,道能收货不少真才实学。”
桓皆自然听出扶瑄反讽自己的太子冼马为虚官,便道:“贵胄子弟得一官职有何稀罕,我桓皆能于门阀垄断之中拼出一条仕途,靠的才是真才实学。”
扶瑄知这桓皆今日在来乌衣巷需是要夸耀自己加官之彰,与他多说也是无益,便道:“多谢桓冼马前来送贴,谢家二公子谢锦庭当日便会去的。”
桓皆笑哼:“谢锦庭终究是个庶出公子,皇上设宴,你们谢家长公子是殁了么,只派个庶出公子来。”
“大胆!”一旁候着的青青怒斥责着。
扶瑄倒并未生气,甚至连眉也未动一下,只淡淡回:“锦庭弟弟虽是姨娘之子,但素来也帮父亲料理事务,在乌衣巷内并无尊卑之别。”
“怎么?你谢扶瑄不敢来么?忌惮我桓皆比你才华更胜,故而不敢来了?”。
扶瑄仍是云淡风轻品着茶:“公子大作,扶瑄已然拜阅过,无需再阅,二来,扶瑄正被家父禁足,不便出府,请公子见谅。”
“皇上设的宴,你谢扶瑄也敢推却?就不怕王爷禀明皇上么?”
扶瑄不动声色思索了片刻,倒也怕司马锡从中做文章,此刻又多了个煽风点火的桓皆,眼下两派关系始终紧张,倘若去,又担忧南岭王府里酿着什么阴谋,若不去,又恐司马锡从中作梗,却是两难之选,便回道:“待我与家父禀明后再回桓冼马。”
桓皆仰天常笑道:“你的弱冠公子,竟事事要请示父亲应允,哈哈哈哈——”
扶瑄仍是和颜悦色,任凭桓皆或讽或笑,眼波仍是定定而深邃地望着他。扶瑄端起杯,又饮了口茶,道:“倘若公子无旁的事,便请回罢,扶瑄还需处理其他事务,失陪了。”
扶瑄说罢,起身踱出了小客厅,只留与桓皆一个堂堂临风的背影。
“桓冼马,请罢。”青青仍被桓皆前时的厥词揾着火,没好气地打发桓皆走了。
桓皆颇有些泄气,他这一趟终究还是未达成卖弄的目的,主家已走,他在坐着在此饮风蹭茶喝么?桓皆只好也起身,沿着来路回去了。
扶瑄下了小客厅,又去了前院采办处领了花息丸,而采办掌事的王姐姐却告诉他:“初梦姑娘已然将丸子领走了。”
初梦终究还是那个初梦,扶瑄会心一笑。
回屋苑的途中,自花园湖边过时,扶瑄无意间瞥见了前时初梦与放勋共栽的梦里砂,根茎笔挺,花儿正俏,映着日头容姿焕发。扶瑄沉下漆黑的眸子,凝望着娇柔的花蕊。
良久后,扶瑄唇角抿作淡淡地一笑,笑得极是无奈叹惋,黑亮如星辰映空的眸子也黯淡起来,扶瑄知他这生再不是孑然一身在世上独行,他那颗自认风霜不蚀的公子之心却因眼下这个“女刺客”,而变得异常柔软,而有了软肋,而再无果决。
扶瑄抬头望了望偏斜的日头,又紧了紧步履朝自己的屋苑走去,只这步子比来时更沉。他阴郁着玉容,悄然取屋苑偏门步入卧房,广霍香的香气已不似先前浓重,扶瑄打起隔帘,卧房内仍是沐着日光,只是日头收敛,稍稍显得清白了些。
屋内空无一人。
扶瑄又缓步走近床边,剔起纱帐,却发觉床头轻纱朦胧内亦是空无一人,并无佳人在卧。
扶瑄不知怎的,竟有些心焦起来,左右顾盼,扫了一圈屋苑内外目之所及处,目光正正锁定了门外廊下立着的人影,那纤纤身姿婀娜倚栏,虽无日光播撒于身,那一身素白的睡袍却自辉绚烂,扶瑄已有如此本事与万千景物中一眼便识得初梦。
望见心中所念,扶瑄瞬时心中释然,笑上眉梢,抿起浅涡。他悄声自背后撵步上去,欲自身后给初梦一个环抱。扶瑄的动作很轻,生怕提前暴露了自己,而当他走至初梦身后时,却惊觉初梦的肩微微轻颤,又有促促急急的气息之音自她喉头叹出,似投入其中,极是深情感怀,竟连扶瑄伫立与她身后也浑然不觉。
扶瑄凝住了笑,疑目循着她的视线追去,却见桓皆正坠着那身枣红色漳缎蛛纹袍,自不远处的屋舍廊下翩然远去。
雪落纷如幽梦至,梅开恰似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