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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锡连忙陪笑道:“慕容将军哪里的话,我们汉人有句俗语‘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将军先坐,有话我们坐下好好说。”司马锡说罢便提起那壶正温于火炉上的酒,与那人案前上的紫金二足觥中斟满。
“莫与我摆那些无用的。”那被称为慕容将军的人仍是愠着火,似乎来头不小,连司马锡斟的酒也不买账,道,“我鲜卑素来受汉文化影响,皇家亦是承袭汉制,莫以为本将军不知你们汉人的兵法,休要与我动那些歪门邪道的心思!”
司马锡却笑道:“哪有何歪门邪道的心思,只怕是将军误会了吧?”
“本将军会误会?可那城外黄土下的一万条鲜卑将领的性命会误会么?”
“将军有话好说,何须动气伤肝呢!”
“一万多人就这么白白折损进去了,这可是我的精兵强将,训了一整年,前时应承我的呢?叫我如何有话好好说?”
司马锡倒是淡定地笑道:“应承将军的一分不会少,反倒是会更多。”
“前时应承此事万无一失,后来北境竟还是派来个王苏之开战,王爷前时所言的‘自己人’呢?那王苏之大开杀戒丝毫不留情面,如今已折损我一万良将,又与我画那种大饼?本将军再信你这老狐狸的鬼话便是有鬼了!”慕容将军说着便要将指头戳向司马锡脸上,司马锡仍是那般盛气之颜,慕容将军一身汉人农人乔装,已然去了刀剑,司马锡更是毫不畏惧他。
“王苏之虽为意料之外,但本王已然拦了谢扶瑄前来,否则局面将更难以控制,将军非但不感恩,怎的还埋怨起本王来了?”
“且不说那王苏之,前时你又言办个什么赏字大会,叫谢扶瑄无处翻身,结果呢?”
“那日赵中官亦是站在将军此刻所站之处,与本王密谋,计谋本身并无纰漏,错只错在那赵中官碍于身份不便亲自动手,便派了个手下小宦官来办,不巧,露了怯了。”
“千载难逢的机遇,又叫你做砸了,本将军此刻瞧来,你南岭王确是浪得虚名!当真是置信错人了!”
慕容疾言厉色,说着边将身子向前俯倾,犹如活动的一座大山逼近,那豺狼般的眸子寒光直射,换做旁人早已吓破了胆,而司马锡却令道:“坐下说。”
这一喝声虽不重,但甚威严,反倒真将慕容将军唬住了,他镇了镇,又在殿内踱来踱去转了几圈,巍巍大汉的软靴蹬在地专上却毫无声息。
慕容道:“原先我们是怎么谈的?边境守军放水,慕容部攻下晋边境城池,唱个双簧,再引晋军派兵出征,佯装两军交战,你们从中贪污那些军饷粮草的好处,得利分慕容部一半,如今呢,你们却真刀真枪杀起来了,杀我们个措不及防,那日我那二等将军真是措不及防!他到死也未明白是怎么死的!你们大捷回去领功,我们鲜卑呢?你那一半军饷,全然也不够贴我这一万士兵的折损!这算什么?你们汉人的话来说‘过河拆桥’?”
“慕容将军,注意你的用词,本王并无贪污,只是征用罢了。”
“考究那些虚的作何?”慕容将军狂吼着,“况且,你这司马老狐狸,报与我们一半军饷的帐也未是真罢?”
“军饷确是真的,这点将军可放心,这数年中原军阀混战,皇家的钱囊也紧着,出征自拨不了多少款。”
“可你前时应承我的可不是这个数目啊!倘若是这个数目,谁人还与你合谋演这出?”慕容道,“今日你若不把我这应得之份交出来,我慕容部全体上下势不让你安宁!”
司马锡却气定神闲,道:“本王倒是好奇,将军要如何使本王不得安宁?”
“我怎会不知你司马王早已步了后路。”慕容冷笑,“万般烂事你也可推得一干二净,不过是折损手下的替死鬼罢了,但有一事你推不掉。”
“哦?”
慕容冷笑了声,缓缓凑近司马锡之耳,厚唇抖动,轻声道出了三个字,而却是这简单四字,竟叫气定神闲的司马锡瞬时变了颜色,只见他微霜之冉轻轻颤动,鹰眼于刹那间突射了一道锐光,旋即恢复一潭深泉,虽是刹那,可他的惊心却已然未是藏住。
女刺客。
而这三字,却字字千钧。
外头窥听多时的桓皆却是狐疑,更是伸长了耳朵,不知不觉中只将面庞贴得更近,头探得更高,他发上束着的冠巾映着日光,稍稍将斜影投于窗棂之上。
“何人在外!”
慕容大喝一声,立即扭转脖颈,怒目圆瞪,桓皆对视那眼,亦是大惊,夺路而逃,但电光火石间,慕容已身赴窗外廊下,也未知用了哪种轻功,只一把揪住了桓皆的衣襟。
“好一个大胆窃听的狂徒!”慕容大喝,声音似那虎啸山野,可震撼天地,几乎将桓皆的耳朵一时振地失了聪。
第八十八章 叶中乾坤()
司马锡听见那一声喝,亦急忙起身出去,走至殿门口,慕容已将桓皆似提小犬似的提回来了。成济亦是聚过来瞧,又瞧了一眼司马锡的眼色,而后退守在一旁,而慕容已然将桓皆皆往那殿中央的空地上一推,桓皆一个趔趄重重摔倒于地,成济却恰时地将殿门从外关上了。
“桓冼马。”司马锡倒是颇是玩味地笑了,“轮这胆色,看来桓冼马在王府中论第二,无人敢论第一了。”
慕容在桓皆一旁,竟忽的从靴筒中抽出一把短刀,前时在他入殿前,侍卫已然查验过他并无武器,司马锡亦是有些惊诧,但不露声色罢了。只见慕容将这短刀直指桓皆脖颈上,道:“司马王府上竟也出了此等鼠辈,今日我这短刀应是要开开荤了。”
“桓某并非窃听!只是过路!”桓皆忽然大呼道,“将军请先将短刀放下,刀剑无眼,伤了人可不好!”
“你们汉人一个个的都是狐狸,本将军错信一次,怎会再信你第二次,真当本将军是三岁小儿来糊弄么?”
“桓某贱命一条,随将军处置,桓某生死事小,将军大业是大,前时首捷不过是桓某的计策,王爷亦是不知,莫非将军不想知晓真相,不想挽回局面了?”
慕容有些心动了,打量了桓皆一眼,他那对浓眉却总给人一种忠义诚恳的错觉,便收起了刀。
桓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前时说那番话,不过是急中生智的拖延之计,他虽说得信誓旦旦,但内里几是吓得肝胆俱颤。
慕容向着桓皆哼道:“你倘若说错一句,司马王,你坑损我一万精兵,今日本将军用这小厮头颅祭奠我弟兄们,也不为过罢。莫怪本将军在王爷殿里开杀戒了。”
桓皆战战兢兢偷瞄了司马锡一眼,而司马锡这般盛气凌人之人,此刻也竟向慕容服了软,任由他践踏皇家颜面,桓皆心中顿感不妙,看来他前时未听清的那句耳语,当真对司马锡如下符咒般降住了。
“将军,这场仗是桓某特地安排要打胜仗的!”
“是你?”慕容又瞪圆了眼,龇牙咧嘴,瞧得出,他的火气又被点起来了。
“将军喜怒,请听桓某娓娓道来。此次出兵收城,朝中下拨的军款确是少得可怜,将军身在鲜卑,大抵觉得晋土地广物饶,富得流油,其实不然,中原之地前时历经数场军阀混战,朝中早已外强中干,每每遇征便向平民百姓征敛粮食,可平民早已被搜刮殆尽,桓某此前便是寒门出身,对民间疾苦……”
“够了!不必扯这些无用的,假定军款数目为真又如何,与你过河拆桥有何关联?”
“将军应知,收复失城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其中经历大小战争之多,将军必桓某内行,但这首战意义之重大,将军更不会不明。”
“所以首战叫我大吃败仗?”慕容冷笑道。
“敢问将军谋划此次战事,初衷是何?”
慕容倒叫他问得愣了一愣,又道:“自然是那军款了!但如今军款难抵损失,是何道理!”
“军款自然是难抵损失的。”桓皆亦是边想边圆,额上已微微沁出了汗珠,“前时桓某已说过,国库已无大笔军资可拨。”
“那与本将军来谈何共谋,是戏弄鲜卑么?!”
“不敢!故而晋军必须拿下首捷。”
“到底何意?”
“军款首次拨的少,一是因国库钱款少,二也因皇上心中顾虑,倘若花费大笔钱粮,最终未能收复失城,岂不人才两空?而晋军首战告捷,则是给我晋皇上吃下一记定心丸,宣告此役胜算破大,故而名正言顺启禀皇上拨更多粮饷,到时,将军这边也岂不可拿更多了?”
慕容听着,只眯缝起眼,似有些将信将疑,便转向司马锡道:“可有此事?”
桓皆去瞄司马锡,亦是心惊胆战,屏息凝神。
“桓冼马说得确是。”司马锡笑道,“此事本王全权交托于桓冼马去办,只是这桓冼马与本王亦是卖了关子,故而方才将军问及,本王亦是不甚知情,如今瞧来,倒真托付对人了。”
“拿更多?更多是几多?”
“会让将军满意。”
慕容瞧着司马锡,明白这此也是给彼此寻了个台阶下,总比撕破颜面的强,也便点头退让下来,饮下了案前早已放置冰凉的酒以示缓和,放下空觥,他又问:“那此役后来走势如何,你们总需与我交个底,不可再向前时一般自作主张出什么计谋,将本将军全然蒙在鼓里。”
“瞒住将军也是迫不得已,一是两地路途遥远,通信易被截获反而前功尽弃,二也可叫此战打得真实些,叫皇上更信服。”
“那此役之后如何?本将军绝不允许此类变数再现了!”
桓皆此刻已是过了那最忐忑之时,信心大涨,面上亦是恢复了常色,只道:“将军既然开了口,那桓某心中便有数了。依照将军最初与王爷所谈,既是佯攻佯战,那城池必是要退还晋国的,到时鲜卑得了粮饷充实军力,又可对抗高原上其他部落氏族,我方亦有所得,可谓之双赢。”
“但下一场仗,鲜卑需是要赢!倘若再不赢,本将军如何对得起我麾下的兵士,今后如何在军中立足,如何在鲜卑各氏族间立足?”
司马锡笑道:“慕容将军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傀儡段氏皇帝已不足为惧,怎的还担心这军中威信呢?”
慕容亦是笑了,道:“想不到王爷身居都城,亦是耳听八方,不错,本将军若要那皇位,已是唾手可得,连那段氏皇帝最宠的爱妃亦叫本王嫡姐赐死了,还有何是本将军做不到的?”
“慕容将军说得极是!”桓皆见慕容似被他哄住了,总算抑制了过速的心跳,可内里贴身的薄衫已是汗津津的,与体肤贴凝在一起。
司马锡道:“那便依照将军的意思办罢。”
“但那王苏之,那张捷,还有那李姓将军,全是王谢的人,司马王欲如何处置?”
“张捷倒是个中立的人物,一心为国,此种人最难对付,却也最好对付,但他到底久守边境,难成气候。李将军虽威望在,但上阵杀敌,年岁始终摆在那,而那王苏之,本王自会想对策,请慕容将军放心。”
慕容又斜睨了司马锡一眼,哼道:“好,本将军便再信你一回,下一役,断不可再有差池!”
此言一出,桓皆与司马锡亦都松了口气,这事这才算是真真平息下来了,司马锡一世阴谋算尽,一着不慎,竟也落了把柄于人之手,只能小心顺从着慕容的意思,听了这话方算风波定,而桓皆前时窃听一时也让他这解围之功掩饰过去,二人各自收起心中算盘,天时已暮,慕容趁着威风,又简言了几句,便赶在晚膳府中人群涌动前离开了。
第八十九章 坤雪双心()
时近黄昏,又是南岭王府一日朝夕过半,灯火初上,檐下高悬着的大灯笼,一溜红光映着那红墙漆门光泽烁烁,在屋内亦是透着光亮。
书房内只余司马锡与桓皆二人,外头人声渐沸起来,适才慕容在此殿内喧喧嚷嚷,此刻他走了,殿内瞬时安静非常,倒更叫主士二人心静下来。司马锡自慕容走后便凝眉闭目,坐在案后,一言不发,也并未就方才他窃听一时问罪,也未就他解围一事褒奖,桓皆想言说些什么,又未知从何说起,也便候在他身旁打量司马锡脸色。
过了片刻,外头成济不重不轻地来叫门:“王爷,晚膳已备妥了,需不需传?”
司马锡仍是闭目,摇了摇头,并未开声,桓皆顿了顿,便朝外头嚷道:“王爷说不了。”
“是,老仆遵命。”
成济低矮而宽墩的影子于雕门纱窗上愈收愈小,不时便消失殆尽,司马锡这时缓缓睁了眼,嘴角轻挑,目中却是沧桑,这幅容色早已与从前那盛气之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