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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谢扶瑄当真是蠢人一个,如此伎俩,竟叫一个婢女刺客耍得团团转。”
司马锡却正肃道:“本王几番与谢扶瑄交锋下来,他可是心思颇深之人,虽表面上一副俊朗温和的模样,内心却算得老练。或许他已然知晓雪心身份,艺高胆大留她在身旁,也有他的打算。”
自桓皆的立场,他自然是期望初梦死了才好,初梦虽上次未揭穿他的拜作造假,但只有死人的嘴巴是最安全的,便道:“桓某倒是糊涂了,这万般事皆由那女刺客起,王爷受鲜卑要挟亦全因那女刺客,倘若把这女刺客杀了,岂不一了百了?”
“世间之事,倘若黑便是黑,白便是白,便好了,可唯独这世间仍有灰色交界之处。有些人,人微言轻,她嘴上所言说的无关紧要,即便她说到皇上那处去,也微不足道,但这些人,她的命才是她真正的话语,她活着便是在说话,死了,亦是在说,而她这些话,却是贻害无穷。”
“桓某不明,请王爷明示。“
“桓冼马,在你为官之前,大抵是谢扶瑄遇刺后几夜,鲜卑慕容氏攻占了我晋边境城池,自然,这一役是慕容将军与本王协商好的双簧,可你又知,这慕容氏为何要大动干戈与本王做这一场戏?”
“为了钱?”
“确是为了钱,可这国家之钱,已与平民所用之钱不用,军马粮草所需开支相较于平民置办米面的钱,已然成了一个数字。大钱亏损自需大钱充盈。前时慕容氏逼宫段氏皇帝,软禁鲜卑天子,那段氏皇帝有一宠妃,唤作宁妃本名馥蕊白,彼时慕容将军胞姐亦是皇帝妃子,乘势便借机将宁妃赐死了,却引得匈奴王震怒,讨伐鲜卑,如此一来,慕容氏前时逼宫所剩无几的粮饷便更不够使了,故而便与本王来合谋私分了。此宁妃,便是那死也会说话之人。”
“那王爷的意思是……留着女刺客活口?”
“若要取她性命不难,但如今留她一命,本王来日自有他用。”
“桓某斗胆请叫,是何用途?”
“桓冼马,跟从本王做事,素来有一规矩,当知的本王自会告知于你,而不当知的,问也无用。本王料想你入府这些日子,成济应是提点过你的。本王赏识你急智聪慧,已与你推心置腹讲了女刺客之秘,比之那些跟随本王几十年仍是初等门客之流,你已然幸运许多了。”
“谢王爷抬爱!”桓皆嘴上虽感恩戴德,又行了个大礼,但他心中那好奇之火仍是熊熊燃烧着,司马锡好个老狐狸,露一手,藏一手,关键之机却又不道破,幸而那身藏关键之机的人却是好寻,而桓皆又怎是那种善罢甘休之人,他心中已然笃定主义,还有何用途,一问那初梦本人不就全然知晓了么!
第九十五章 昭然太和()
五月的日头更是毒辣起来,过了江南的梅雨季,往后皆是红彤彤的艳阳天。桓皆伫立在乌衣巷高大的侧墙边仰望,如何引得初梦出来一见,确是难事。
打探了几日,桓皆已然细清的初梦的行事,她素来深居简出,除了上回皇上设宴外,竟从未出过乌衣巷,倘若有何需要外办之事,也一并交托其他婢女去做,又道她近来正受谢扶瑄宠幸,这在乌衣巷内人尽皆知,初梦似极受谢扶瑄保护,凡事皆由谢扶瑄的眼盯视着,要避他耳目见缝插针约她一见,其难度丝毫不亚于青天白日闯乌衣巷空门。
思来想去,桓皆决心乔装。
他寻了一日扶瑄需去帮着锦庭阅拜作的日子,买通了乌衣巷内每日挑送木段的柴工,谎称他仰慕乌衣巷内婢女,两人情深暗许,欲潜入府内偷情,又给了柴工一大笔钱,柴工迟疑了一阵,最终还是未能抵过桓皆软磨硬泡,答应下来。桓皆之所以选了柴工乔装,便是看中柴工寻常穿蓑戴笠,清晨日头未升时便需去各府送货,既避人耳目又便于隐藏面容,他到底是寒苦人家出身,挑起担来驾轻就熟,只是行至乌衣巷偏门口,仍是被侍卫拦下了。
“家哥儿病了,小的今日帮他来送木段,故而晚了些,请官家恕罪!”桓皆低首头说着,边从怀中取出物料采办进出的通行令牌,日头已悄然爬上湛空,足熏暑土,桓皆心中打着激烈的擂鼓。
侍卫左右翻看了令牌,又望着一身蓑笠的柴工,末了轻道了一声:“行,进去罢。”
清晨之初,最是一天忙碌之时,不必问哪处是灶房,循着那股焦躁的气息找去便错不了。桓皆还未靠近,那头一名十二、三岁,形貌伶俐的姑娘已然迎过来了,嚷着:“怎的今日这么慢呢,我的柴全叫你延误了。”
“今日家哥儿病了,小的替他来担呢,姑娘恕罪。”
桃枝打量了一眼身前的柴工,果真与平常那佝偻着身子的不同,故而特意又瞧了瞧他的面容,他那脸虽由粗布包着,但那浓眉英眼倒透着一股子精气,不似寻常五大三粗的伐木砍樵之人。
“行了,放此处得了。”桃枝边说边仍炯亮着眸子,瞧着他,那机警的瞳仁在大眼眶里转溜,桓皆也叫她盯得不自在,直怕露了相,忙道:“小姑娘查点若无问题,小的便早些回去照顾家哥儿了。”
逃离了那处人声喧嚣,桓皆忙寻了个僻静处将那身蓑衣褪下,他在世家王侯之地待了些许日子也领了大概,这身蓑衣虽能助他入府,却近不了主人那区。褪下蓑衣,他仍是浑身透着那股新晋得宠公子的傲气,他自认司马锡委信于他,到底不是谁人皆有的幸运,胆识、智谋与时机,缺一不可。
凭着前时在这乌衣巷内行走的记忆,桓皆很快便摸至了长公子屋苑,望了望日头,便藏在屋苑外的树丛内,桓皆行事为人已是更上层楼,非得亲眼目睹谢扶瑄离去了方算心安,他算准了扶瑄应大抵在此时前往前厅去阅拜作了,果不其然,少时便有人影自那正门出来,通身锦绣华袍,身长翩翩,桓皆对他恨之入骨,叫他的话言便是“化作灰也识得”,自不必瞧那容颜便心中明晰。
扶瑄前脚方走,后脚桓皆便溜入那屋苑,正见有女子转身回屋,那身形确像初梦,便跟随了过去在窗下张望了阵。隔着那层纱窗纸,真切的容貌倒隐得幽幽淡淡,屋内又不明亮,但以那女子起立端坐的沉稳来瞧,倒确实像着初梦。
那桓皆推门而入时,初梦措不及防,只以为扶瑄去而复返了,前时扶瑄走去阅拜作前,特地来偏房同她说了说话,初梦自然如前时一般冷淡,匆匆将他推走了,瞧得出来,扶瑄这几日形容憔悴不少,茶饭也未怎么用,睡眠想必亦是不稳,堂堂一家公子为了婢女做到这般田地,实在苦心孤诣,更无更甚的了。初梦不忍望见扶瑄那落寞的眸子,她觉着自己要心碎熬不住,守不住那口了。
“初梦姑娘,许久未见,别来无恙。”桓皆笑道。
初梦惊诧回眸,见桓皆不请自来,已立在门内,她第一个念头便是担忧自己的安危,方欲喊侍卫来,却又叫桓皆接下去的一句话挡了回去。
桓皆只笑道:“不,倒该是称你为胡人女刺客更妥帖些。”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彼时初梦正坐在案前做着女工,一时心惊如雷,手上一滑,叫绣花针刺破了纤指,殷红的血滴染在乌色绸锦缎子上。
放勋只道她是胡人密探,而桓皆竟知她刺客的身份。桓皆行事素来不会空穴来风,他这话一出,初梦也便明白了她的前世之身,谁人派她去行刺扶瑄的。
初梦回眸一笑,仍是把持着手上那花线,道:“桓冼马有理了,青天白日的,桓冼马怎的饮醉来寻我说胡话呢,初梦叫人将冼马送回南岭王府去罢。”
“我料你不敢。”桓皆笑道,“今日你若不留我将话说完,那明日,我桓皆以向上人头担保,那刑部牢房中又多了一囚女刺。”
“初梦与冼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冼马为何非得置初梦与死地呢?”
“今日我来,并非是想揭你身份,倘若我有心,你此刻已在刑部大牢,桓某此番前来,不过想请教女刺客几个问题罢了。”
初梦上下打量了桓皆一眼,那衣襟处还夹着一片蓑衣竹叶,他特意挑扶瑄外出时来寻她,应确是有事来寻她,便故意道:“桓冼马,初梦只是北方落难来的小小婢女,行刺之事实不敢当,冼马想必是认错人了罢?”
“我桓某办事素来单刀直入,也不瞒你说了,你的身份是王爷道与桓某知的,自然,桓某此刻为王爷办事,想必我不说,你也应猜得到。”
“那请桓公子说说,初梦是如何成为那女刺客的?初梦近来在此深巷之中颇是无聊,听一听那精彩故事也好。”
“你果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呢,竟还要试探于我。”桓皆哈哈笑道,“也罢,那谢扶瑄午膳也未必会回,桓某便叫你心服口服!”
第九十六章 素处以墨()
桓皆将那夜司马锡所述身世一五一十重道一遍,故事中的精彩之处,他又浓墨重彩地着重描绘了一遍,自桓皆看来,他的转述不仅是他所言非虚的凭证,更是他正得司马锡荣宠青睐的凭证。
桓皆眉飞色舞地说着,初梦敛眸淡然地听着。良久之后,桓皆傲然道罢,初梦亦如桓皆那夜一般半晌说不出话,可她比桓皆那心情更沉更厚。
“桓公子道了一个有趣的故事,初梦听来,也颇是感慨呢。”初梦收起颤动的眸子,敛首又去绣花,五色丝缠绕在那银针上,折射着耀目的光。
“可你再抵赖有何用?有些事,不是你能嘴硬便能赖得掉的。”
“可初梦不明了,南岭王不正是桓公子此刻身靠的大树么,若要将初梦置于无可翻身的死地,那必是拔出罗布带出泥,定要撼动了南岭王的根基,那于桓公子而言并无益处,桓公子这么做,有些不合情理吧?”
“初梦姑娘想得果真深远。”桓皆笑哼,“那日在王爷府花园中只当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婢女,可姑娘能于短短时间内将那谢扶瑄的心收得服服帖帖,果真是有本事,桓某前时倒是小觑你了。”
初梦也是笑了,道:“怪初梦糊涂了,桓冼马这般心高气傲之人,恐怕连那南岭王,于桓冼马眼中,亦不过是垫脚石吧?”
“王爷待我恩重如山,桓某自然对王爷忠心不二,倒不似雪心你,得那王爷养育多年,空习了一身武艺,连刺杀那剑也短了几寸,要不是你蠢钝,谢扶瑄早已一了百了,哪里又会牵扯这许多事。”
听了这话,初梦面上虽仍云淡风轻地笑着,可心中却倍加黯然,扶瑄背脊上一道道扭曲丑陋的伤疤历历在目,竟真是她的前身女子刺杀的,可倘若要与人道那不是自己,恐怕无人会信了。
“桓公子。”初梦道,“那荒诞的故事初梦也听罢了,桓公子若只为来求证,那初梦无话可说了,公子若有旁的事,那初梦更无话可说。”
“方才听了一遍,你应知我所言不假。可桓某还有几事不明,故而特地登门请教姑娘,姑娘如若这么快要下逐客令,那也莫怪桓某心狠手辣了。”
桓皆说着,亮出一把匕首,刀刃锋利出鞘,寒光舔着初梦的眼。
初梦笑道:“我倒是忘了,桓公子确是心狠手辣,前时将我锁在那茅房里纵火,既有一次,又怎恐再无第二次?”
“成管事已查明,那是灶房小仆不慎走了火种引燃了茅房,初梦姑娘可莫含血喷人呢。”
“那桓公子此刻说了那姑娘,又笃定初梦便是雪心,岂非一般含血喷人?”
桓皆哈哈笑道:“纵然你再伶牙俐齿与我争辩,辩胜了我又如何,那是无用的。你于这场局中只是一枚棋子,那棋子的话,有多少人会去听?关键的是,刑部廷尉怎么看?谢安王导怎么看?谢扶瑄怎么看?想来,那谢扶瑄应是不知你女刺客的身份吧,否则,他怎敢留此大祸于身边,提防不了你那天受意,便悄无声息将他了结了。”
初梦心中动摇了,她自认不怕死,但却怕扶瑄对她失落的眸子,那比千刀万剐更难受。
“初梦虽非桓公子口中所言的雪心,但倒是颇为好奇,桓公子如此大费周章潜入乌衣巷内,究竟是为了怎样的问题?”
“初梦姑娘,识时务者为俊杰,桓某倒是颇欣赏你了。”桓皆收起匕首,问,“其一,你为何此刻潜身于谢扶瑄身旁?虽你前时行刺落败,应不是为了再行刺罢?”
“初梦说了,恐怕公子不信呢。初梦确为北方落难逃来了难民,生活所迫,卖身入乌衣巷内做婢女。”
“事到如今,你还想着耍花样!”那柄匕首又自己桓皆手中抽出,刀锋直向初梦细白的脖颈上划去,刀刃冰凉,贴在颈上,初梦只觉得桓皆正一点一点地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