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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这时,只听屋外“砰”的一声巨响,屋门被一脚踹开。风吹日晒经年的木门禁不起这一脚,已然裂成数条朽木滚落在地上。
八斤惊了一跳,满以为阿爹阿娘进来圆场了,便放任地撒起娇,哇哇大哭起来。
却未料,一只陌生而粗糙的大手有力地擒住八斤,将他从床上拽落在地。八斤肥膏腻腻,少说也有二三百斤,几名壮汉也未必能扛得动,竟被此人如此轻易地如同拎小鸡似的拽到地上。
初梦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屋内一阵寒光剑锋闪过,八斤已倒在汨汨血泊之中。
八斤弓着硕大的身躯蜷在地上抽搐,初梦也被他们从床上擒起,一个黑衣人将瘫软的初梦挟持到墙角,把剑架在她的脖子上以作挟持,身着夜行衣的另外五人开始在屋内翻箱倒柜,动作熟练而迅捷地打开每一个抽屉衣柜木箱,打烂每一尊酒埕,将屋内每一个可以隐藏东西的角落都破坏一遍,似乎在寻什么东西。
一时间,棉絮茅草漫屋飘散。早时初梦将八斤采的梦里砂收纳在花樽中,此刻也已经碎落一地,被脚碾过化作春泥。
随后五个人聚到屋中央,相互摇了摇头,似在互通消息,未曾有所发现。
“放……放开……姐姐……”
黑衣人循声望去,只见八斤挪动着身子,用仅有的力气去拽黑衣人的裤腿绑带。黑衣人正欲迈步,惊觉腿部被什么东西绊住似的,低头便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八斤,登时起了怒心,“噌”地拔剑刺入八斤背部,又猛地拔出,八斤背上的鲜血溅撒六仗,点点滴滴落在黑衣人面颊上,墙上,与小木剑上。黑衣人以面巾遮脸,只露出一双狰狞的眼眸,此刻的眼眸里又添狼火,顺势挥剑又向八斤的手臂砍去。
八斤渐渐停止了挣扎,只是瞪大了双眸,空洞无神地望着初梦所在的方向不肯合眼。
动弹不得的初梦疲软在黑衣人怀里,眼眸却生生地目睹了这一切,过分惶恐已让她连叫都叫不出声。
其中一个黑衣人出门巡视了屋内外一圈,便回屋朝角落挟持初梦的黑衣人点了点头,墙角的黑衣人心领神会,收起剑将初梦半拖半揽,扛在肩上带走。
黑衣人的行动极为利落迅捷,整个过程只在须臾之间。
在初梦倒错的眼界里,她在屋内地砖上,依稀看见一个八斤断掌护掩着的字,仔细再望一眼,竟是个笔画歪歪扭扭还未写完的“梦”字!
透过被踢烂了的木门,春夜的凉风卷携着阵阵血腥之气惯进破败的屋舍里来。大爷大娘的躯体亦蜷曲成怪异的形状倒在屋外窗边,他们胸前的麻衣已被殷红浸透,先前炯炯炽热的双眸,此刻却同样空洞地望着门的方向。
临走前,黑衣人将茅屋里里外外点上了火。
黑衣人掩着夜色映着火光,将初梦扔进马车,一人驾车,另几个骑马,铁蹄在空旷辽阔的黑夜里发出疾风骤雨般的声响,疾驰远方。初梦在马车里仍是动弹不得,随着车轮阵阵颠簸,迷迷糊糊地又昏了过去。
第八章 万金之谊()
光亮微微透过窗栏照进扶瑄的屋内,扶瑄微微睁开苏合着的双眼,顿时觉得一股人间的气息扑面而来,世界的画卷透亮而清新,画卷中央倚着一打盹的少年,面若冠玉此时却平添几分愁色和困倦,束发的巾帻不经整理垂于鬓边,大袖翩翩的衣衫下摆凌乱地宣泄了一地。画卷内除了少年便不再有他人。扶瑄不禁失声笑了出来,感叹平日风姿采采的少年此刻如此不修边幅,便伸手去撩拨少年宽大的衣衫,帮少年归置平整。
“扶瑄……”少年一惊,朦胧的睡眼还未睁开,嘴中的名字却先于目光跃然而出。
少年一睁眼,便看见好友含笑着凝视着自己,眼眸中荡漾着碧波涟漪,也不由得垂目笑道:“你醒了啊。”
“当然。”扶瑄得意道,朗润之色晕染脸上,“我觉得身体清爽多了。你瞧,胳膊也能抬动了。”说罢,便将胳膊置于少年身前,捏起拳头轻捶了少年两下。确实,与刚受伤时比,扶瑄此时面似红玉,声如钟乐,与受伤时判若两人。
“桃枝。”少年轻声唤道。
少时,门外来了一名机灵可人的小丫头,将早春的新茶奉上。
少年接过两盏茶,轻启瓷盖,窥见一盏为白桃玉酥茶,一盏为洞庭茶,碧落春的茶叶还根根分明地悬浮在盖碗内,便笑了笑,偷偷调换了两个瓷碗,将白桃玉酥茶递给了扶瑄。
扶瑄支着身子坐起来,倚在床栏上,接过茶,撇了撇碗盖,一股沁人心脾的甜果气息伴着白烟升腾空中。
“这不是我的洞庭茶嘛。”扶瑄皱眉道。
少年浅笑不言语,一旁的桃枝却先声道:“公子你身子刚好些,吃不了那么烈的茶,苏之公子这才换了这温润的果茶给你,你却不识好人心。”
“好你个伶俐的小丫头,什么好话都让你给说尽了。好好,我喝便是了。”扶瑄笑道,说罢抿了一口。从前扶瑄对这甜腻极为厌恶,今日一品却也清甜润澈,不由得又多饮了几口。
“我说呢,从前自家园子渍的白桃花,公子尝也不尝,今日苏之公子给的茶料,公子却甘之如饴。知你兄弟二人情同手足,但也不见这么欺负人的,当真好不公平。”桃枝嘟起嘴道。
“今后你渍的,我也一样尝。”扶瑄噙着笑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玩吧。”
桃枝退下后,扶瑄唤名少年道,“苏之,昨晚我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听见,皇上急招父亲和王伯父入宫,所为何事?”
苏之瞪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扶瑄,波澜不惊道:“哪里是昨晚,已是前晚,不,大前晚了。鲜卑攻袭大晋边塞城池,皇上与朝臣连夜商议后决定举兵伐胡,明日北府军便要动身向北,而后与东北岭安军汇合,抗击鲜卑收复失城。”
“王伯父这些日子必然是忙坏了吧。”
“父亲掌天下武事,自然应忙,倒是谢伯父,出兵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晋民生活各方各面皆受影响,各项事务更为繁杂。谢大司徒府这几日也是门庭若市,就只有我们这里一处,倒像是世外桃源不受打扰。”
“原来几日之内,天下竟发生如此多的变化。”扶瑄闭目叹息道,“那我遇刺一事此刻断然不能提,万万不能使父亲和王伯父分心。”
“你的事情,伯父已有打算,只可惜,我们还是去迟了一步。”
“为何?”
“我们追踪那名艺伎至城郊一处农家,当晚有人看见一个更夫在秀林街用木推车载着一个卧倒姑娘,然而当我们的人马赶到更夫所住的农家的时候……”苏之微微摇了摇头,道,“茅屋燃着熊熊烈火,屋内烟雾弥漫,火烧得通透,现场几乎只剩一个支架,待火灭后,我们检查了焦尸,一共三具,火灾前已然毙命于刀下。”
“手法如此狠辣……枉死三条人命。”扶瑄面色渐生凝重,一改之前意气奋发,“那名艺伎可在其中?”
苏之闭目摇了摇头,道:“死的是农夫一家三口,那名艺伎不在其中。我素闻南陵王司马锡手下豢养着一群杀手,皆有胡蛮血统,这批杀手效忠于司马锡,行踪诡异,迅捷狠辣,但至今无人知晓更确切的情况,因为见过他们的人,都已不在这个世上。”
“司马锡的胡蛮杀手,我也听闻过一二,但这始终只是一个传闻。依现场来看,极有可能是他们所为,但如果司马锡要取我性命,直接派杀手即可,为何要遣艺伎行刺,再派杀手杀艺伎灭口?”
苏之似乎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托颚凝眉思考了起来。
“农舍付之一炬,岂不是所有的线索都断了。”扶瑄仰躺在床上,一声叹息道。
“那倒不尽然。”苏之舒眉俯身,嘴角浮上一抹坏笑道,“但是,若要我告诉你,你得先应承我一件事。”
“苏之,你都弱冠之年了,在外堂堂一副八尺男儿浩义凌然的样子,内里怎还如此顽劣,耍这些小孩子家的把戏?”扶瑄被苏之搅得哭笑不得,又苦叹一声,道,“你说吧,什么事。”
“替我尝尝今日谢园里新采的青菜。”苏之轻描淡写道。
“什么?”扶瑄瞪大了秀目,“好你个王苏之,你竟借机捉弄我。你知我最憎恶的便是食青菜,那青菜寡淡苦涩,有何好吃的?你却偏偏叫我吃青菜!”
“原来外头所传温润如玉的‘玉面郎君’,也有如此怯弱的一面呀。”苏之嘲弄道。
“你还笑我!……”
扶瑄倒也不是自打出身以来便厌食青菜,在扶瑄幼童之时,他是喜欢吃的。扶瑄幼时,母亲南康公主还在世,命人在园子里开垦了一片菜地,躬亲种植。每每到秋时便收获青菜供全家烹食。扶瑄也问过母亲为何不爱花草而爱果树,母亲只道是花开花落伤春悲秋,不如种些青菜实在。母亲种的青菜清新可口,但自母亲离世后,扶瑄便突然不喜食青菜了。
“你这是对青菜怀有偏见。我是为你好。从前你身强力健,我管不着,如今你病恹恹地躺在床上,恢复身子才是头等大事。太医说了,肉食虽健体,但蔬果补中益气,清新安神,对恢复伤口大有裨益。”
“可……可我真的不喜欢吃嘛……”
“不喜欢也得喜欢,莫非你永远不想知道凶徒刺杀你的目的了?”
“好好……我吃就是了……”扶瑄神情似有些黯然,但苏之却全然不理,扬声道:“好便好,那我给你准备午膳去。你大病初愈,大荤大腥是无福消受了,我去给你弄点绵软适口的清粥,再加一点青菜。”苏之将“青菜”二字拉长的重音,说罢便提起轻快的步子向屋外走去。
“喂,你不用亲自去吧,这些交给婢女们做就是了……”
扶瑄话音还未落,苏之已一溜烟儿的不见了踪影。扶瑄嗔怪地望着苏之离开的方向,嘴角又抑制不住地扬起一丝弧度。
少顷,听闻桃枝来报扶瑄醒了,弟弟锦庭也来长兄屋内探望。锦庭一入屋,一眼便望见床榻上神情清朗的扶瑄,隔着十几丈远,锦庭向兄长毕恭毕敬地行礼。
锦庭年方十六,眉眼清灵,唇齿秀皓,出生得十分俊俏,虽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但样貌与扶瑄颇像。自从幼年扶瑄生母南康公主去世后,锦庭的母亲赵氏便像对待亲生孩子一样照顾扶瑄,锦庭也对兄长恭敬有嘉,扶瑄对妾母的恩情感铭于心。
“兄长,你可觉得好些了?”锦庭的声音温和却恭肃。
锦庭听闻微微抬首,示意锦庭不要多礼,锦庭为人谦谨有礼,却常常太拘礼数显得生分了。
锦庭行完礼,方才坐到了扶瑄的床沿上,细细端详起扶瑄的面孔来,半晌道:“确实好多了。无怪乎我在来的路上碰见苏之兄长,平日他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今日我见他喜形于色,便猜你安然无恙了。此刻一看,确实是与受伤时大不相同了,等下我便回禀妾母,让她放心,妾母为了兄长的事几夜没好好合眼了。”
虽然赵氏为锦庭的生母,但依照礼法锦庭依然称母亲为妾母。
“锦庭……”扶瑄伸手去拉锦庭的手,一时也红了眼眶,“替我叩谢妾母的恩念,等我身子好些了,我定亲自去拜谢她。请妾母不要挂念,身子要紧。”
锦庭低声应下了,又道:“苏之兄长也与妾母一样日夜挂念,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兄长身边,让为弟相较之下也是惭愧万分。”
“这个苏之,我还不了解他么。”扶瑄脸颊漾起一抹得意的笑,道,“他一准是为我遇刺之事,他觉得自己难辞其咎,心里有愧才对我这般照顾。”
“兄长切莫这样说,不然便辜负了苏之兄长的一片美意了。”锦庭忽而又似想起什么似的,合掌道:“这么说来,苏之兄长的西凉奇药果真有奇效!”
“什么西凉奇药?”
“那日兄长受伤后,苏之兄长始终守护着,然而一日夜间竟突然回府去了,我们都奇着他去哪儿了,片刻之后他便带回来了一瓶西凉万什么什么丸?”
“西凉万金丸?”
“正是!”锦庭拍手道,“西凉万金丸,装在一个琉璃玛瑙瓶里,就是父亲进宫面圣的那天夜里,苏之兄长给兄长服下的,苏之兄长说这奇药在西凉救过西凉皇帝的命,只可惜,这样的好物,一个瓶子里只有一粒。”
“锦庭,你可知这药为何叫‘西凉万金丸’?”扶瑄目视远方。
“锦庭不知。但猜想也许价值万金,所以便叫‘万金丸’吧?”
扶瑄闭目,叹息一声道:“你可还曾记得,三年前,津山一役,我被胡匪掳走一事?”
“当然记得。此战是扶瑄兄长与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