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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是‘桓皆’二字?”扶瑄更冷了语气。
“是!是!”萃心这几声‘是’叫嚷地痛彻用力,似终于逃离了谁炮制的梦魇似的,她本是不确定,但被扶瑄这么威慑着,更觉得心惊胆寒,生不如死,只求报了声结果早些了结。
扶瑄唇角勾起淡淡一抹笑,将这纸递上交与赵氏,道:“可瑄儿写的,却是‘恒普’二字啊。这萃心小丫头,识字不多,又对书法不甚了解,桓皆公子的字游龙走凤,落款亦是,不相同的字亦能瞧错,更别说是旁的字的草行变化了,萃心瞧走了眼,也未可知。”
萃心跪在厅中哆哆嗦嗦,被扶瑄一吓,竟也怀疑起自己来,只哭道:“求姨娘恕罪,萃心许是真的瞧错了……”
“可初梦到底却是认了啊。”赵氏道。
“瑄儿想来,大抵是初梦这丫头忠义,帮瑄儿收藏桓皆书法一事,乌衣巷里唯独她知,即便背负罪名亦信守承诺,不出卖瑄儿。她或许又恐她虽求了自保,但将此秘密公之于众,乌衣巷内人多眼杂,不免别有用心之人传到南岭王府中去,到时免不了损了世家颜面,可瑄儿想来,世家颜面莫不成比人的清白还重?比人的性命还重?倘若为了所为颜面枉损了一条鲜活人命,姨娘,这可是您从前教导瑄儿的仁善之道?”
赵氏听闻惊了一惊,半晌方叹了一声,道:“是呢,瑄儿说得在理,瑄儿长大了,该是有自己的主见,是好事呢。”
“可……”维桢不服,却又无可厚非。
“罢了罢了,此事便这般了了罢,知是虚惊一场便好。有警惕之心是好事,乌衣巷内当真存在探子,又是长公子的贴身婢女,此是我等谁也不愿见到的,如今有瑄儿来证此事为虚,倒有理有据,令人信服。此事今后不许再议,只可怜了初梦姑娘,受了这顿打,既是长公子屋苑的人,瑄儿将她带回去好生照料罢。”
众人皆觉此事戛然而止有些突然,只望着厅中几人,又望了望初梦,她情状似愈发危殆了,想必是赵氏依了扶瑄心气,先行救人要紧!
扶瑄道一声:“谢妾母,瑄儿先行告退了。”遂低首去探初梦伤情。
初梦身子彼时已烧得滚烫,白清清的玲珑面庞上漾着潮红,更是昏迷不醒,扶瑄抱起她,她裹身的锦袍仍是湿哒哒的,未辨是汗还是血,不再与赵氏行礼便伴着一大群仆从婢女们簇着走了。
人群散去,厅中登时敞空安静起来,赵氏叹了口气,接起一杯茶来饮,并无话语,维桢望着扶瑄淹没在人群中的背影,气不打一出来,但也无处发泄,只在一旁沉闷闷的坐了片刻,道:“如此,那姨娘好生养息,维桢告退了。”
“今日之事,委屈你了。”赵氏放下茶盏,幽幽然道,留住了维桢离厅的步履。
维桢回眸,有些惊叹讶异。
赵氏淡淡道:“今日之事,但凡明眼人皆能瞧出其中端倪,但陈郡谢氏长公子要保她,且将话说到了这份上,什么罪名皆往怀中揽,我们总得给瑄儿些情面。”
维桢黯然,若有所思,问:“那依姨娘瞧来,她初梦是不是女探子?”
“是否是探子,倒也当真不好说,但她与那桓皆公子从前情谊倒不为假。”赵氏道,“维桢,儿女情长之事不宜操之过急,瑄儿这孩子我是最了解的,他不愿之事,逼他也是无用的。此刻情状,我强加外力施压,反倒事倍功半,而是你自己,需从内里好好用心。”
“姨娘!”维桢上前,急道,“维桢的心意,姨娘还不知么!可偏是那初梦整日狐媚着扶瑄兄长,近水楼台,维桢觅不得时机呢!”
“维桢,你可知,世家小姐与那些村野丫头最大差别为何?便是一个‘忍’字,唯‘忍’方能彰显世家小姐大度之气。想那当年,我入谢家时,应说是我是新晋娘子,风头正盛,但却不及南康公主宽容温和,处处将我照顾妥帖,反倒更增了她的威望。故而她去后,我更是千百倍地对她的嫡子好,有时更甚于我的亲子,倒不全是为了报恩于她,更是为了身为世家母辈的宽忍口碑。”
维桢听罢,低沉了半晌,似咀嚼着赵氏方才一番肺腑之教,良久后道:“多谢姨娘提点,维桢获益匪浅!”
赵氏笑道:“自然,我们世家中出的大家闺秀,各方各面是强过那些莺燕乱草初梦千百倍的,春桃赏腻了,换到夏时便喜莲花了,但外头花儿百媚千娇,终归是野花,唯有家中园圃里栽的,才是稳固的长久的。但这初梦能如此勾着瑄儿的魂,必也有何独到之处,你也需观察着才是。”
“维桢谨遵教诲。”
“余下善后之事,便全权交予你去办罢。”赵氏起身道,“罢了。我心意乱了,应是去晚课的时辰了,莲心,稍后斋饭送来佛堂便好。”
维桢恭送赵氏离去,莺浪憋了半响忙上前报:“那王婆在后头嚷着要见赵姨娘,再审女探呢!小姐瞧如何是好?”
维桢又换上那副阴诡面孔,笑哼:“到底是一枚棋子,虽是家中带来的,但倘若扶瑄兄长追究,弃了也便弃了,犯不着因她与兄长交恶,但我瞧今日他澄清了初梦便走了,应是不会追究了,但未免她在府里晃悠碍眼,今夜便拿些钱物将她送走罢。”
“小姐思虑周全,那桃枝与萃心呢?”
“萃心两次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留她在府中只坏了我们事,逐她出府,只说是姨娘的意思罢,兄长那头也算对此事有了交代说法。至于那桃枝,倒是有些机灵心智,先行教训一番留作原职,来日我好好思虑如何用她。”
第一百零五章 倾诉衷肠()
“钟太医,她如何了?”
长公子卧房里清冷冷又热络络的,一名白须冉冉的太医已为初梦清理罢了伤口,做着善后包扎,太医宣告需静养,大批打点的婢女已然退去了,房内唯独他与扶瑄二人,而扶瑄彼时正守着初梦病榻,心碎沉痛,大颗汗珠凝在额上无暇去拭。
“谢公子倒可庆幸,她虽遍体鳞伤,但终究打得时间短,只是皮外伤,还未伤及筋骨及颅脑,按时用药,假以时日将息便可痊愈。”
“可她为何仍是昏迷不醒呢?”
“回公子,初梦姑娘底子薄弱,自胎里便带着一股雪寒气,故而身子一贯是虚着的,这番耐了毒打,损了元气,恢复尚且需一段时日,初梦姑娘是弱女子,自不能比那些军中那些将士般痊愈地快。但……”
“太医有何顾虑?”
“初梦姑娘的烧已是退了,老臣已为她检查排除他因,照理说应是该醒了,老臣唯恐她不醒的缘由,在她内心。”
“这话和解?”
“她许是心中有何郁怔,滞塞血脉,思绪不畅,故而才昏睡着,倘若如此,既是好办,却也难办。此心病无药可医,便无需去寻那些稀有草药,唯有与病患时常说说话,哪一句若传心她心里去,郁怔消解,也便醒了。”
“倘若是此种情况,说多久的话她可醒呢?”
“短则片刻,长嘛……老臣见过毕生未醒之人,也是有的。”
“我知道了。”扶瑄长睫低垂,伴着碎发零落,显得憔悴苦楚,“谢钟太医了,请去偏房喝茶领赏罢。”
“老臣终究未能帮及公子,这茶便不喝了。老臣在宫中尔妃娘娘那处还有差务,先行告退了。”
扶瑄这厢方送走太医,还未来得及收敛情绪,那头云澄又来了。
“我听说初梦遭了大难的,忙是过来瞧瞧了。”云澄红肿着眼,瞧来没少哭,一进屋便奔着初梦病榻去了,也不及与扶瑄行礼,自然扶瑄也不在意这些礼数。
云澄瞧着初梦寡淡面色,像冬日冰凝霜结似的,亦是心疼不已,擒过她的手,深情道:“初梦可是最真善之人了,府里旁的人,云澄说不准,可初梦怎会是南岭王府探子呢?打死云澄也是不信的!扶瑄公子,太医来瞧初梦如何了呀?”
扶瑄黯然:“还未醒,太医说许是心病,你也与她说说话。”
“那何时能醒呀。”
“许是一天,许是……”
云澄瞧着扶瑄虽未说出口,但神色不大好,便猜初梦昏迷大抵是严重的,便觉心头一酸,嘤嘤下泣涟涟。哭了半晌,她又似想起何事似的,勉强止住了哭,抽泣着捧出一个梨花木镂花锦盒,道:“我家放勋公子……托我送些药来与初梦,是些奇珍创药,命我转达通州王家的关怀,聊表慰问。”
扶瑄接过,淡淡道了声谢,以初梦家主的身份给了她些回礼,叫他转达给放勋。云澄又哭了半晌,与初梦断断续续说了一番话,待到不得已回去之时才起身告辞。瞧得出,云澄此番来是情真意切,真心念着初梦,扶瑄虽已愁肠百结,但也真挚安慰了她几句,临走前,她恋恋不舍道:“扶瑄公子,倘若初梦醒了,可定要叫我知呢!”
云澄一走,长公子屋苑又冷清下来。扶瑄心中本已波澜千层,但叫云澄这么一哭,更是搅动着心海波涛汹涌了。
但看病榻上的初梦,身上盖着扶瑄的刺绣锦被,只露出了脖颈与面庞,上头爬着道道伤痕,叫太医厚敷了草绿色创药,更显光怪狰狞。扶瑄猛然忆起自己曾向初梦起誓,今生不再叫她受伤害,如今却落得这番情状,连几时醒也未知,心中那波澜顿成酸海,愧疚难当。
“犹记得你我头次见的情形呢,我心里便是一惊。”扶瑄擒过初梦的手道,“怎的世间有如此美的女子呢?像一阵春风吹入心底,什么烦恼也烟消云散了,说出来你或许觉着我油嘴滑舌,我总觉着在何处见过你似的,如此熟稔,如此情切,恰似故人重逢一般毫无芥蒂。你在果园中抬起首来回话那一刻,我只觉着心也要被这春风融了,果园春色万物在那刻恍若皆失了颜色,只能做你的陪衬,这种感觉二十年来从未有过,你说这此是不是所谓‘一见钟情’呢。后来呢,竟查得你是那女刺客,可我倒并不觉着惊讶,你大抵有你的苦衷,可这些日子以来,我想着,他们大抵是弄错了罢!你这么良善,怎会是女刺客呢?可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是初梦便好了。”
扶瑄说着,一滴男儿泪悄然滴落,顺着初梦面颊淌入而我,而她仍是平卧闭目,纹丝不动。
“说出来或许你不信呢,若钟意了一个人,便是男儿,亦会幻想与她一道走完一生。那几日你与我同眠之时,亦是在这屋里呢,你伏在我胸膛上,我真真切切地感着你的温存呼吸,就恍若我们成亲后过着寻常恩爱日子一般,我当时便想,这一刻若能永恒该有多好。但以我这世家爵位身份,姨娘应是不会应允我娶平民女子为妻,前几日我便想呢,倘若不应也便不应了,我弃了这长公子身份做个平民不就得了,家里还有那锦庭照料着呢。倘若失了你,我要那珠宝金银,高官厚禄又有何用!我宁可什么也不要,只要你,此生便知足了。我想着,待我辞了世家,你是北方人,我们便一道往北去,寻一处远离人市的静谧处,搭个小屋,屋旁种漫山遍野你喜爱的梦里砂,你与我在那处过神仙眷恋般的日子,男耕女织,或许你更爱畜牧放养,都不碍的,我们一道生好些孩儿,似你一般聪慧可人的女孩儿……我们还有好多好多未做的事,为尽的梦,未一同携手的人生,求求你醒醒好不好……求求你了……”
扶瑄说着,俯身吻了下去,他温热的玉唇贴上她干涩的唇瓣时,他的心再一次被击碎了。初梦的唇吮着苦涩酸楚,从前那股如吮仙桃的曼妙滋味荡然无存。
也未知是他心中苦,还是她口中苦,扶瑄不管不顾,重重地吻着,似要将她体内的污浊淤塞之气通通吸尽。他长睫下不时凝出清透一颗勒珠,坠在眼底,玉眶噙不住了又翻落,流至唇上,又添一味苦涩。
“莫道篱上阡陌处,但使相思不负。”
倘若她一生不醒,便等她一生。
扶瑄吞下这滴泪时,暗自笃定了心。
窗外流莺飞转,乱草迷花,与他又有何干呢,那光影斜阳变幻,苍狗白云,也是丝毫映不进他心里的。人生在沧海一粟间,浮沉百转,当真遇着撼动生命的大事了,倒觉着天地渺小了,从前那些为赋新词的少年惆怅皆是无病呻吟罢了,权利纷争,财富佳人,亦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如这苍狗白云,转瞬之间。
吻着吻着,初梦的唇竟微微颤动,有了回应。
第一百零六章 相思不负()
扶瑄亦是察觉了这唇间微妙颤动,忙起身查探初梦反应,他的眼眸睁地大大的,又喜又惊,如同行路人在穷途末路处,忽见柳暗花明。
“公子呀……”
“醒了呀!”
初梦缓缓睁眼,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