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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昙巷果真是建邺中人烟僻静处,只有几间废弃民屋并排陈列,乱世流离,多的是人去楼空。巷中清清之气和着尘埃仍如夜半丝丝凉凉,那头的喧嚣传到此处也似隔了屏障似的。初梦抬头望了望日头,已是辰时过半,而巷内空空荡荡,一眼忘穿,并无来人。
桓皆还未来?
初梦自怀中取出匕首,轻拔向外,寒光瞬时夺鞘而出,与这巷内之温一般寒凉凉的。
“即便是死,我也不会害扶瑄的。”
初梦自知她这简简单单的承诺,需付出多大的代价。今日或桓皆死,或她死,但即便她杀了桓皆,她也自身难逃。
生命虽重,但又些事,更甚于生命。
日头热热烈烈爬上当空,时光在宽窄及二人擦肩的巷子里静静流淌,催得身心煎熬。
初梦心中演练了千遍,如何于桓皆摊牌对峙,当机立断时,寸步不让!那匕首出鞘又收,似磨着刀,循环往复。
“做你的眼线,今生、来世,皆不可能!”
过了半柱香的时辰,巷中悄悄然如凝琥珀。
又过了半个时辰,来了一个迷途旅人,又远去了。
初梦的心悬紧,又倏放。
又过了一个时辰,日悬屋檐,巳时已到,仍无人烟。
桓皆不来了?
初梦也甚是疑心,他这般雄心勃勃之人,岂能错放这般好的时机?
等?
还是不等?
正踟蹰着,巷尾来了几个相互打闹的孩童,嬉笑着嚷着撒着欢儿朝初梦这头奔来。
已然不是人烟僻静之所了。
等,还是不等?
第一百一十章 无艳婉清()
孩童朝初梦奔来,一团五人,小的三、四岁的年纪,大的已有六、七岁,不宽的巷子瞬时被挤地热闹非常。
初梦起身,避让孩童通过,为首大模样的孩童定睛瞟了初梦一眼,大抵是觉着她蒙着面纱不同寻常,又跑走了,只听他止步一声高喝:“小兵们,快跟上,跟随本将打胡去!”后头跟着一溜他的“小厮”得令一声应和:“是!苏之将军”,在巷中鱼贯而入。
不曾想王苏之竟在建邺城中如此美名显赫,连街上孩童也效法着他玩乐。初梦想及,于面纱下淡笑了笑,颇是无奈。
孩童哒哒的脚步声很快便在巷子尽头那处消失,初梦也欲起身回乌衣巷,陈时一过,街上人来人往更多,桓皆今日想必是不会来了。
可他爽约的缘由,仍值得考量。
“大胆妖女,休要逃遁!”
那声呵斥出自孩童清脆声喉。初梦回望,只见那群孩童又风风火火折回自昙巷,为首大孩童手中多了条柳枝,正朝她这处奔来。
初梦四下张望一番,并无他人,便微微睁大眸子望着孩童,似做确认:“你们……在叫我?”
“对!这巷中除你外还有何人?妖女,今日我要替天行道,斩妖除魔,捍卫国家!”
还未及初梦反应过来,孩童们围上去便对她一顿打,孩童们只佯装着玩闹,出手力气不重,倘若平时也罢了,可初梦身上伤正紧要,要走又加不急步子,便是一场急风骤雨般的加刑。
她正本能躲闪着,又不及刹那,脸上面纱挣脱而散,飘飘然如丝轻盈坠地。
那面孔一出,孩童们皆是震惊。
“丑妖婆——丑妖婆——”
嘲讽声,嬉笑声登时在这条二十几丈长的巷子内轰然爆发。混着笑浪,还有小痛身手去推初梦,初梦自是抵抗不住,跌倒在地。
“你们瞧她,多丑呀!那脸上好似红蛇爬着,比那无盐丑妇更丑!”
“哈哈哈哈哈哈哈——”
初梦提袖轻捂面颊,侧过面去,并不与孩童们争吵,也未有一句反驳,只低首黯然悲楚。
“小兵们,今日收获颇丰,擒得如此百拙千丑的丑妇一名,我们带她游街示众!”
孩童首领命令下达,便有几个“小兵”不知自何处寻来绳子缚初梦手,还有人拿小指捏她细肉,疼得初梦细吟连连。
倘若原先只是孩童们扮演得太投入,而此刻初梦面纱褪去后,他们的敌意倒似有了堂而皇之的借口,丑人便该是任人欺凌似的,已然假戏真作,亦真亦假,分不清了。
“谁在那处凌霸他人?”
只听这冷峻而坚实的一句。初梦猛然回首,放勋竟出现在巷子口。
孩童见又有大人来了,撇下初梦慌乱奔散,为首的那个却跑得最快。
巷子中霎时又安静下来。
方才沸沸扬扬的孩童利叫灌得初梦耳孔嗡嗡作响,此时一下安静了,倒显得恍若隔世梦境般不适应,尤是此刻放勋正立在她身前。
“还好么?他们弄痛你了么?”放勋眼中满是怜惜。
“还好。”初梦淡回。
“那回去罢,巷那头我备了马车,巷子太细,驾不进来,需得走出去乘。你还走得动么?”
“嗯,可以。”
放勋上下打理了一眼初梦,便将她轻抱起,初梦伤口触及不禁轻吟了声,放勋亦是听见了,道:“是有些疼,可总比你自己走强。我倒也真佩服你,何处使来的毅力。”
初梦仍以袖掩面,蜷在他怀中并不言语,半晌才淡淡道:“谢王公子。”
“下回再有这般子事,不可道与扶瑄知,好歹也道与我一声,我出剑到底比你出匕首更稳,眉心一点,取人性命,悄无声息。”
“王公子当真好轻功。一路跟随,初梦竟全然未觉。”
“姑娘抬举了,此次倒真当是路过此地罢了。”放勋勾唇而笑,颇是邪魅,又挑起眉凝着怀中初梦,“你说,是否是我二人颇为有缘呢?”
这话只叫初梦更以袍袖遮紧了面。
“好啦。”放勋笑道,“那面上几道伤又有何要紧,我王放勋怎会和市井之人一般眼光。艳骨再美,不过是行走人世间的皮囊罢了,我瞧得是,心。”
初梦明澈着眸子望着他,似乎脑中正鉴别着他方才这段话,有些不置信。
“你若不信,也只管去试扶瑄罢了。你昨日负伤,他应是对你不离不弃吧?”
初梦微微颔首。
放勋哼笑道:“我倒是期寄他当真是那般寡情薄义之人,因此将你抛弃了。如此,你便是我的人了。”
初梦皮上一笑,淡淡道:“王公子玩笑了。初梦何德何能。”
放勋将初梦抱上马车,初梦望见这车的样式有些眼生,应不是乌衣巷内的,初梦知放勋平日出行皆是骑马,极少坐车,也不知放勋从何驾来的。马车踏着夏华回府,初梦轻倚车栏,放勋端坐身旁,二人袍摆铺散交织,人却不声不响,一路无话。
马车在秦淮河畔放慢了速,放勋道:“快到了,我将车停在侧门边上,你自己进去……可撑得住吧?”
“谢王公子,初梦能走。”
“好。”
放勋又自怀中取出一飘面纱,正是前时初梦遮面所用,不知何时他竟捡拾回来收纳怀中。放勋掸了掸上头沾的轻灰,递与初梦,道:“往后小心着些。”
初梦欠身接过,又蒙于面上,面纱自放勋怀中收纳过后便沾染上了他的熏香,沉沉地如松柏古朴深远,丝毫不似寻常年轻公子所爱,初梦闻着,心中亦是沉沉的。
“我叫云澄送与你的那些药。”放勋顿了顿,又似自嘲似的笑了,“想必你也未启封去瞧吧?里头有些舒痕抚纹的膏药,对你身上的疤痕有奇效。”
“多谢王公子一番心思。”
初梦将车帘打起,正要起身下车,那提着帘子的手却叫放勋轻轻握住了,蓝靛色锦帘又似女子发瀑芳泽垂坠而下,马车内一时又凋敝了日光,暧昧之气在隐约的幽光中恣肆蔓延。放勋倾身,将唇凑近初梦细白额上,正欲一汲芳泽,却叫初梦微微用力,阻手推开了。
放勋见状笑得无奈,只凝着初梦低垂眼帘,叹了口气。片刻后,他又似自我安慰毕了似的昂扬了声,张臂广袖,道:“那抱一下总可的吧?莫忘了,你我的契定交易仍是生效着呢。”
第一百一十一章 醋情疗伤()
又早些时,初梦那头方出了乌衣巷,正往自昙巷去的路上,乌衣巷这头,蓖芷来寻扶瑄了。
可当他直奔着长公子屋苑而入后,便敏锐觉察出有些异样,遂探了探扶瑄脉息,又查了一圈茶水粥碗,直从怀中掏出小玉瓶凑到扶瑄鼻下。
扶瑄睁开酥合睡眼,见是蓖芷,便嗔怪道:“怎了?大清早的,与我闻什么这么刺鼻。”
“还睡呢?你家小娘子呢?”
这话只叫扶瑄神醒八分,睡意全无,慌忙左右去瞧。他守着的床榻上只留空空被筒,蓖芷既这么问,自是去查探过府内其他之地了,况且初梦身负重伤,也不会到处跑,想及此处,扶瑄心中一惊,急急闭目凝思,将昨夜所事回忆一遍,恍然大悟。
“傻情种,给你落了迷药也不知!”蓖芷道。
“该不是昨夜我一提那事,她心思敏感,要离我而去了吧?”扶瑄边起身自喃,边随手自一旁取来件衣袍便穿,火急火燎。
“你昨夜提了何事?”
“我只与她说,我倘若不做这世家公子,与她私奔如何,她回绝了。我倒是蠢,怎未想到……”扶瑄说着已然着好了袍,正束着冠发。
“那你此刻做何?”
“去寻她呀!被窝仍是热烘的,人应未走远,我汗血快马日行百里……”
蓖芷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谢大公子,你这蒙汗药力是否还未退,还糊涂着呢?你家小娘子此刻正在放勋马车里呢。”
扶瑄也一愣,瞬时松怠下来,呼出口气,佯装要打蓖芷:“如此要紧的事,你也不早说,还拿我戏弄!”
蓖芷倒是委屈了,道:“你也未问我呢……”
“究竟如何?!”
蓖芷将放勋于自昙巷搭救初梦一事说了一遍,边说边小心瞧着扶瑄反应,半晌,说毕了,但见扶瑄并未拿刀砍他,这才虚出一口气,道:“眼下功夫,大抵是正坐着马车回乌衣巷来了。”
“好端端,她去自昙巷做何?即便顶着身子这般伤也非去不可。”
“我打听来了,南岭王府那处,有仆从言桓皆三日前交代为他今朝有事需出府一趟,同样的时辰,但不知何故,又未动身。”
“如此一串,此事倒说得通了。”扶瑄道,“蓖芷做得好呢。”
“夸赞我做得好,可心还在别处,说得毫无诚意呢!”
“行了,灶房那处有凉州进贡的蜜瓜,养在冰水缸里,自己去取。”
扶瑄那声“去”还未道完,蓖芷已然跑不见人了,扶瑄无奈笑嗔,又坐回案前。蓖芷到底是难得的开怀旷达之人,与他一道说话自会欢笑,可他一走,被他搅散的愁闷又如静水汇聚,收作一潭浆糊,叫人觉着沉闷而窒息。
少时,初梦果真蹒跚着步履回来了。她是亲眼见着扶瑄将下了蒙汗药的粥饮下的,也便全然未去想扶瑄会不会醒,只扶着墙咬着牙,一促一促地朝扶瑄卧房走。行至门口,随意朝里望了一眼,却叫她倒吸一口气,扶瑄正束冠着袍,正襟危坐于案后,眉眼垂睨,面色阴沉。
一时间,卧房内清凉的空气更是凝滞。
初梦于门口怔了片刻,遂开声道:“你醒了啊。”
“醒了。你过来。”扶瑄的声冷冷的,一如他寻常恼气般模样,初梦至此已然循着线索估中个七八分。
“是。”初梦缓缓挪步过去,“公子有何吩咐?”
“过来,褪衣。”
“啊?”
“过来将衣袍褪了,伏卧在榻上。”
“公子要做何……”初梦面上登时绯红如火,燎得脖颈也是通红。
扶瑄并未回答,只抬眼冷冷望着她,也未知初梦是否是被他冰冷的目光镇住了神,抑或是与放勋接触叫她心中对扶瑄有愧,竟乖乖从了,将她那件染了血水的深色袍子缓缓褪下,内里素白贴身衣衫赫然映入眼帘,已被染得黄一块粉一块。
扶瑄睨了一眼:“这件也褪了。”
初梦眸子瞪得硕大浑圆,不敢置信,惊嗔道:“公子要做何呀……”
“褪了。”扶瑄冷声,不容置疑。
初梦背过身去,将贴身素衫的襟带缓缓抽解,身上的痂血沾着衣衫,即便解了襟带,那衣衫也未掉落。初梦伸指,将紧贴皮肉之处缓缓撕扯开,扯的当下颇是疼痛,但并未吟出声。片刻后,素衫悬空坠地,堆于足边,初梦白皙细腻肌肤赫然呈现,间或夹杂道道伤痕,红白相应,反着光泽,如羊脂血玉。她提起纤臂自肩一路下移滑至腰处,拾起乌亮发髾,绾于鬓上,通身只留一件贴身素莲案抱腹遮附于前胸,麝脐微露。
“公子……”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