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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要去见陛下?”
谢安冰冷冷的声音自二人身后响起,一袭乌衣墨沉蜀锦袍自廊庑后堂堂而出,虽已是焦头烂额的时刻,他仍是沉淀了一身通透高瞻的形色。青青慌忙吓得躲去了扶瑄身后,扶瑄迎身而上,照例行了礼回:“父亲,瑄儿要进宫面圣。”
“不许。”谢安斩钉截铁地回了简简单单二字。
“瑄儿倘若去了北境,一来可照应苏之,如今只他一人在蛮荒之地,又身负重伤,难免有无法顾及之处,又受人加害,二来,苏之负伤需休养些许时日,瑄儿也可替他继续调查司马锡一派的阴谋,况且男儿弱冠,慨当以慷,当以民族生死大业效力……”
“不许。”
“父亲,我已成年了,可父亲为何总当瑄儿为顽童似的?父亲不许我去,总需给我个理由罢!”
谢安冷冷地睨了他一眼:“说出这番话,不是三岁顽童是什么?我既从前有言在先,下了禁令,三月内不准你出乌衣巷,便需遵守,为今尚有一月之期,倘若禁令可随意打破,今后府中何人还守规矩?你是长公子,更需以身作则。”
“父亲!法理也不外乎人情啊!”
“今日青青伙同你违抗禁令,我念你二人这步子到底还未迈出巷门,便不追究了,之后需好自为之。”
“父亲!”扶瑄眸子中闪着凌冽而坚毅的光芒,一字一顿道,“倘若瑄儿非去不可呢?”
第一百二十三章 如丝牵引()
“公子——公子——初梦见过谢老爷,见过扶瑄公子——”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初梦却自花径中跑来了,一路狂赶只促得她气喘吁吁又惊起了咳,正以手抚膺极力平息着气息。扶瑄见她因急行而涨得通红的脸上,血丝道道分明,瞬时怜惜得没了脾气,道:“你怎么来了?”
“回公子,启禀老爷,赵姨娘……姨娘那处得知了王苏之公子负伤的消息,正哭得凄厉……我怕姨娘身子受不住,便来寻公子过去劝慰他。”
“我去罢。”谢安冷冷睨了一眼扶瑄,又道,“你随这小丫头回屋苑歇着罢,好自反省。”
“可……”
“公子,我们回去罢,姨娘那处有老爷去了你全然可放宽心了。”
“锦庭去了么?”谢安问。
“回老爷,已然过去了。”
谢安微微仰首,深深地凝了扶瑄身侧这娇小玲珑的小丫头一眼,哼笑一声,便与张炳一道朝赵姨娘那处去了。
扶瑄与初梦回去的路上,扶瑄只沉郁着面容,低垂着长睫,初梦小心地侍在她身侧,不时抬眼打量扶瑄形色。日光收入卷云里去,透着闷闷的光,二人一路无话,快至长公子屋苑时,扶瑄低叹了一口气,道:“方才之事,多谢你了。”
“嗯?”
“方才我与父亲正剑拔弩张,倘若不是你来,我与父亲已是正面相冲,后果不堪设想。”
“初梦不过是恰巧过来通报罢了,幸而赶上了。”
“赵姨娘那处,亦是你将苏之之事捅过去的吧?”
“啊……是……”
扶瑄又叹了一声,抚了抚初梦仍是涨着气血的小脸:“辛苦你了。”
“你不怪罪我冒然便好了。初梦亦是无奈之下才出此下侧,可相较而言,王谢世家此刻已然伤损了苏之公子,倘若你再与老爷交恶,便更给了外人可乘之机了。我想着,王谢世家这般的大家族,从外头攻来,一时是难以溃败的,独独怕中内自乱阵脚,从内而溃。权衡之下,便只好委屈了赵姨娘了。”
初梦说时,扶瑄自怜爱地凝着她形若桃瓣的眸子,愈凝愈是喜爱,待她说罢,他已迫不及待将她搂入怀中,吻着她的香发,道:“嗯,多亏了你,我们进屋罢。”
初梦抬头望了望云层中隐着的日头,道:“该可领午膳了,你先进屋坐,我去灶房那处一趟。”
“你饿了么?”
“我倒不饿,我怕是你饿了。”
“我也不饿。”扶瑄道,“陪我一道回屋坐一会可好。”
“好。”
即便屋外在闷热,卧房内总是丝丝凉凉的清爽,广藿香的气息自古青玉香炉内袅袅腾出,窗外有几枝木槿花先色夺人映入屋内,木槿花朝妍昔落,循环不息,如生命轮回往复。
初梦替扶瑄沏上了茶,道:“前时你走得急,还有好些话未听我说完。”
“前时是我起了性子了,辜负了你一番周全之心。”
“大抵前时王苏之公子出征后,老爷们便想及了今日之事,老爷们太是了解你了,故而才定下那般禁令规矩。如今你冷静了细细想来,可有觉着整件事当中有何处不妥?”
扶瑄提过壶也替初梦斟了一盏,又低饮了一口,沉思片刻,道:“如今想来,处处皆是疑点,倘若我冒然去了北境征战,倒更中了司马锡的下怀。”
“说得正是,且初梦注意到一点,颇觉奇怪,有何缘由,非得孙利亲自动手不可呢?倘若动手之时叫随行兵士抓住了把柄,岂不身败名裂?孙利冒着此等危险也要亲自动手,初梦想来不简单。”
“确实,依照司马锡惯用伎俩,从来是派小卒去做,即便事发也可弃车保帅,断不会如此不稳妥,莫非此是孙利自己一时兴起,非得手刃此仇?”
初梦微微摇了摇头,眼眸低敛,却比沉浮名利场的权贵更深邃,从前她在鲜卑追随段皇时见过太多这般勾心斗角之事。她幽幽道:“初梦想来,这孙利好比一只纸鸢,纸鸢单凭有翼,放得再远也不是问题,但这背后牵引之人才是关键,不将牵线之人除去,即便这只纸鸢陨落了,又可起那只纸鸢。自孙利亲自动手来瞧,初梦估断,这牵引纸鸢之人,不止司马锡一个。”
“你是说……”
“正是。”初梦细声道,“孙利既亲自动手,其一自是保暗刺一事万全,但军中武艺高强又可信赖作为刺客之人断不止他一个,他亲手去做,也或许是给什么人一个交代,以彰司马锡的诚意,况且那人应来头不小,你可还记得,首战是晋军大捷了……”
“司马锡与鲜卑人勾结……”扶瑄道出这句时,心中震撼亦是不小,“司马锡怎敢如此丧尽天良!倘若如此,苏之处境便更险迫了。”
“勾结之事,无非是有利可图罢了。”
“正如你所言,孙利好比一只纸鸢,他虽放在外,那一举一动皆受牵线之人牵引。司马锡那样的老狐狸,做事定会留存一手,倘若他真与鲜卑人勾结,也怕鲜卑人过河拆桥倒是反咬他一口,为求自保,定是掌握了对方把柄做牵制的。”
“可他为求自保的把柄,来日却也是我们制服他的铁证。”
“司马锡其人,要紧之物藏匿在旁处定不放心,那些关键证据应是在他府上。南岭王府屋舍众多,地基又深,修葺几个密室暗道全然不成问题。可如今如何取得,倒是一个问题。”
“凭蓖芷公子的本事,他可潜得进去?”
“蓖芷在建邺太过招摇,已是乌衣巷内的熟面孔,旁人去只怕做不成事又反栽了自己作南岭王府的笑柄。”
“初梦有一计。”初梦极力克制着心底波澜,抬起楚楚温柔之眸,“初梦前时与桓皆有些交集,实不相瞒,他前时来寻我,想收我做你的眼线,还约了我前时去城中自昙巷相见,我自是拒绝的,便是那次我伤重后出府一事,本想与他当面道清,然而那次,他并未现身。如今,桓皆正得司马锡宠,这倒不失为一个近身司马锡的机遇。”
“不行,我绝不允许你去涉险。”
“可这是如今惟一可施之计。”
“不行!”
“如此天赐良机,有何不可呢?”初梦温柔回应着扶瑄焦急之色,似她只是做一件极其平常之事一般,“你也知道的,如今未又比这更好的办法了,况且我只接触桓皆,并不去南岭王府之内。扶瑄,想要成事,便不能畏畏缩缩瞻前顾后的。如今我道与了你我这个决定,并不是与你商量。”
“你与我来硬的是么?”扶瑄阴沉下脸,语气冰冷而低沉,伸指抬起初梦下颚。
“初梦不敢……可我要去,你也是拦不住我的,倒不如叫我帮你一回,报答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之恩。”
“我对你好不是要你报恩……此事太过危险,我绝不应允,即便你去了,也未必便能顺利拿到司马锡的把柄。”
“既然危险,那派蓖芷公子暗中保护我可好?初梦当真不想错过这个机会,试了倒还有五成胜算,可不试,便是死水一汪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 反间生间()
翌日一早,初梦便在檐上蓖芷的暗中护送下出了乌衣巷。
昨日初梦磨了扶瑄一整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他应允自己去做探子,扶瑄实在耗得精疲力尽也未应允,初梦无奈,寻了个沐浴更衣的由头溜去寻了蓖芷,与他说明了缘由,蓖芷听后哈哈大笑:“只听过旁人哭着喊着不去做探子的,还未听说过有人哭着喊着要去做探子的。”
“我这去了,扶瑄心中对苏之一事便有了寄托了,也好叫他不再去思忖其他办法,以免冲动之下又再生枝节。”
蓖芷笑叹道:“为何我蓖芷未有这么好福份,摊上这般为我着想的美人呢。哎,谁叫你是美人呢,我蓖芷是最听美人话的了,既然你意已决,我便帮你这一回罢。”
天蒙蒙亮时,蓖芷便先行出了一趟府。初梦亲手写了一封信约桓皆出府来见,她相信桓皆见了她的字定会赴约的。蓖芷将信收了过去,辗转托仆从递进了南岭王府桓皆处,接下来便是等了。
“蓖芷,你说桓皆会来么?”
初梦坐在城中偏僻客栈处一隅,素颜低浅,桌上摆着寻常吃茶的糕点,身旁的蓖芷贴了白须白眉,佯装年迈的伙计在店内各桌间打点。好在初梦侧颊上的伤疤经百花秘露连日擦拭,已然淡了不少,虽仍清晰,却不骇人了。
“我去打探过了,南岭王府的仆从言,桓皆阅那纸信时面容颇是震惊,他触动了心,应是会来的。此刻时辰未到,你且再等一等。”
“乌衣巷内那处呢?扶瑄知道了么?”
“倒未有动静传来,你既然做了,他应不会中途来搅,毕竟这牵一发动全身,牵连着朝局大势呢,顶多你回去冷冷凶你一通罢了。”
初梦微微一笑,眼眸望着别处佯装饮茶,道:“你倒对他真是了解。”
“我在你身旁待了太久了,我先去别桌转转。”
少时,屋外果真来了一名与众不同的公子,一身赤底祥云纹的锦缎华袍,与这僻静客栈所饮茶的平民截然不同,他只在门口稍稍一立,那道浓眉便将初梦的余光吸引过去,可初梦定定瞧来,纵然华袍再衬身段,他骨子里仍未改那卑鄙之相。
“是你?”桓皆哼笑,一眼也便认出了初梦,径直去她身前而坐,问,“你兄长呢?”
“兄长不在,是我要寻你,他只代我写了书信送于你。”
“兄长不在?莫非,你便是你兄长吧?这五官,长得似一个模子里出的。”桓皆说罢稍稍倾身端详,贴面凑得极近,惹得那处蓖芷险些误判。
“我是我,我兄长是我兄长。”
“以你的身世,怎会有兄长?”
“桓公子也知我自小被抱去寄养一事。”初梦避讳着一旁蓖芷,说得笼统,又道,“家中有兄长有何奇怪的。初梦未知桓公子从何处得知初梦的身世,只怕是那传闻的源头亦是真假参半吧?”
桓皆前时自王爷那处听来她是王爷恩人之女,更无巨细,也未敢笃定她言说是假,况且正如初梦所言,司马锡这老狐狸许也是对他留了一手,便半信半疑地打量着初梦,道:“方才你说,是你要寻我?”
“是!初梦想通了,要来为桓皆公子做谢扶瑄的眼线!”
桓皆有些不可思议地打量了初梦数眼,她前时断然拒绝桓皆之邀之事仍历历在目,拒绝地是如此坚决,即便刀抵在颈上亦是不从,几日不见,竟似换了个人似的。
“有意思。可这天上可无掉馅饼之事,我桓皆也非蠢人,你怎会忽然便想通了呢?前时不是硬气地很么?”
“桓公子莫嘲笑初梦了……”
“那是为何?怕失去谢扶瑄了?”桓皆笑得轻蔑,“故而我说你们女儿家难成大事,儿女情长,总要牵绊,前时你还为了……”
初梦慌忙嚷了一句“恰恰相反”,封住了桓皆的口。她亦是担惊着桓皆再说下去便将她从前行刺一事道出,毕竟蓖芷正在不远处伺机而动呢。
“哦?”
“桓公子可知为何我未亲笔写那书信递来于你,全因我近来伤了手了。”初梦说着便有意无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