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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内便是紫檀青白玉的插屏,上绘青山绿水,花鸟鱼虫,倒添了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味。通殿内皆有丝绒包覆一些廊柱裸露处,五色丝彩织的丝绒布配着朱红的漆柱,又有随处可见的烛火灯饰催生光华,几处商制的青铜瑞兽香炉内,佳楠正化作青烟袅袅而上,这殿内的浮翠流丹,姹紫嫣红更胜殿外所栽花团。
扶瑄行至殿中,向皇帝司马熠与一道用膳的尔妃行礼,二人面前摆着长如游龙的早膳餐碟,快将这头的扶瑄淹没于玉器金杯之海里。
“扶瑄见过陛下,见过尔妃娘娘。”扶瑄款款道。
“今日什么风竟将你吹来了?”司马熠倒是心情颇好,一副笑逐颜开的模样,敞露胸膛,发丝散乱,而一旁的尔妃却是恭肃端庄,胭脂贴花皆是一丝不苟。
“扶瑄有一个欲禀告陛下,却不知如何开口……”
“陛下,扶瑄公子有事要禀,那桢儿便退下了。”
“尔妃娘娘,此事与娘娘倒也有些关系……”
尔妃听闻,当即便以了然于心,只心中一惊,将面色暗暗沉下来,忙拿话去塞扶瑄:“扶瑄公子难得入宫来一趟,还未陪陛下一道书字饮乐,便先说起自己事来了,倒是辜负了陛下前时念叨公子的一番美意呢。公子可是不知呢,久远之前,陛下招公子入宫为征战北境的将领们题字祝战,陛下可是回味了许久呢……”
“尔妃娘娘……”扶瑄自是明白尔妃说这些话的用意,便道,“可否叫扶瑄先行将正事说完,稍候再陪陛下舞弄笔墨,此事纠结在扶瑄心中已有多日,寝食难安,扶瑄说完了,便轻松了,有大把光阴与轻松心情,如此来侍奉陛下,岂不更好?”
“究竟何事呀,神神秘秘的。”司马熠不耐烦道。
“陛下,据赵中官言说,扶瑄公子在外头候了几个时辰呢,还未用早膳,不如先赐他座,一道陪陛下用膳,边说边用,可好?”
司马熠忖了忖,倒觉有理,他那声“好”字还未出口,扶瑄却已然行了个庄重的大礼,抢先道:“请陛下恕罪,扶瑄不可娶王维桢小姐为妻。”
第一百五十二章 向阳花好()
尔妃心中一惊,险些手中不稳,叫玉箸点落于地,终究还是拦不住扶瑄,叫他道出口了。
司马熠亦是心中一惊,先是觉得莫名其妙,而后又愤怒起来。
“你你你……孤未听清,你倒是有胆再说一遍……”
尔妃最识皇帝秉性,这便知他是要发怒了,忙朝扶瑄递眼色。
而扶瑄却置之不理,仍是神情淡然地重复了一遍方才说辞:“请陛下恕罪,扶瑄不可娶王维桢小姐为妻。”
“你你你……你可知你在说何鬼话!”司马熠腾身而起,广袖敞袍掀起周身碗碟滚落于地,“你这人当真不识好歹!赐婚这等好事,旁人求也求不得,你倒好,还来退婚?那王维桢小姐有何不好,贤良淑德,秀外慧中,与孤的尔妃同出一门,通州王家近年来欣欣向荣,倒是配不得你一个谢扶瑄吗?”
尔妃亦是摆上来少见的肃然面孔,冷声道:“谢公子,婚姻大事并非儿戏,这等话说不得,本宫只当是你早起昏了头,说了醉话,以后这话,不必再说了。”
“正因婚姻大事并非儿戏,扶瑄才格外郑重,不愿辜负了维桢小姐余生。”
“你一个男儿家,说来退婚便来退婚,这叫吾妹维桢今后如何做人,如何自持,谢公子,你这岂非将吾妹维桢往死路上逼?你来退婚,才正是辜负了她余生!”
“请恕扶瑄有难言之隐。”
尔妃又道:“况且陛下金口以开,你却叫他反口,你的婚事是小,皇室尊严是大,你这岂非又是将陛下往言而无信,供天下人耻笑的穷途末路上逼么?”
这帽子扣下来,倘若一般人,早已招架不住求饶连连了,而扶瑄到底是扶瑄,仍是淡然沉静,回:“启禀娘娘,扶瑄听来,此事需在本月初八才行宣告,之前不过是各家各户之间流通些小道消息,陛下还未开金口,又何来反悔一说。”
“你你你……真是气煞了孤!”司马熠嚷道,“若不是念你谢扶瑄仍讨着孤欢心,换做旁人,早将你拉出去砍了!”
“陛下仁厚,扶瑄感恩戴德。”
“陛下仁厚,本宫倒未见你感恩戴德,净是为陛下添烦恼呢。”
“尔妃娘娘恕罪,扶瑄当真有不得已的苦衷。”
尔妃哼笑道:“有何苦衷?需是得叫你来违抗皇命的呢?”
“扶瑄……扶瑄……”
扶瑄竟亦少见得失了仪态,身子轻颤起来,尔妃目光敏锐,那清亮的眸子亦是洞悉了,只是她不知,如此情况皆是扶瑄佯装的。
“扶瑄……有龙阳之好……”
尔妃与司马熠的眸子瞬时惊得睁掉出来。
堂堂陈郡谢氏长公子谢扶瑄,玉面郎君谢扶瑄,竟好男风?如此惊天秘闻,在建邺城中之轰动,丝毫不会亚于北境军队大捷。
司马熠一时震惊得道不出半个字,他与尔妃面面相觑,良久才回过神来,忙捂住敞开的前襟:“孤跟皇妃们玩得可好了,虽然孤挺器重你,但你可不许看上孤。”
尔妃心中却如暴风骤雨后的湖面一般稍稍归于平静,底下却仍是暗流汹涌:“这……从未听说过啊……”
“此事事关重大,毕竟扶瑄身为陈郡谢氏长公子,有承袭之责,此事一处,牵一发而动全身,扶瑄未到紧要时刻,不敢开口。”
“那如今却是紧要时刻了?”
“扶瑄心中无王维桢小姐,亦不会有王维桢小姐,扶瑄不敢隐瞒。说来,扶瑄自可以为了王谢门第荣耀,将维桢小姐娶入乌衣巷,于两家皆是欢喜,可如此一来,便牺牲了维桢小姐的余生。”
司马熠与尔桢竟一时也没了主意,司马熠只道:“容孤想想。”但见一旁他的智囊诸葛尔妃亦六神无主,便慌忙又扒起饭来掩饰尴尬。尔桢促成这桩婚事,一方面倒是为了维桢幸福,但更多思虑地却是家族荣耀,可如今扶瑄声称自己有龙阳之好,便是断送了维桢下半生幸福,她做长姐的,自然于心不忍。不论扶瑄所言是真是假,倘若半数是真,那维桢便有半数机率守活寡,尔桢冒不起这个险。
“陛下,扶瑄公子今日以世家名誉做注,来陈情告白,应也下了莫大决心的。”尔桢涩涩然道。
“那尔妃来看,如何是好呢,你是维桢的长姐,你做的决定,她自会信服。”
“但请陛下先行将此事搁置再议,或寻其他公子……”尔妃忽然抬首直凌凌地盯视着扶瑄的眼,补充道,“或查明扶瑄公子所言是否属实。在此之前,臣妾会安抚维桢的。”
“尔妃若能出面,那最好不过了。”司马熠仿佛一块巨石落地,放下了佯扒了半晌的饭碗,里头早已没米了。
维桢郑重又问:“扶瑄公子,此事并非儿戏,若需退婚,本宫需是给吾妹一个交代,然你这断袖之癖便相当于公之于众了,你当真是想好了么?”
“想好了。”
“你你……谢扶瑄,孤怎从前未瞧出来呢,你竟是那种男子,枉你这一身风流倜傥,瞧不出丝毫女里女气啊。”
“陛下并非龙阳花丛中人,哪里懂得辨识呢,龙阳之好的男子,也并非皆是女里女气的呢。”
“今日真叫孤……唉……不知说你何好了……退下退下罢……眼不见心不烦?”
扶瑄心中得意一笑,面上却仍凝重,问:“那……陛下不与扶瑄书字饮乐了么?”
“饮个屁啊!孤与你再混一道,天下人只当孤也有那断袖之癖了!”司马熠又转头道,“赵中官,快将谢扶瑄领走领走!”
“扶瑄告退……”
掖门处,日已高悬飞檐之上,其上瑞兽正沐浴着万丈金光。扶瑄一人驾马车而来,自然也是一人而归。自尔妃寝殿至皇宫掖门的路上,送手扶瑄的赵中官一言不发,只有在途径岔路时,若有若无地叹息了几声。二人并不多话,简单在礼数内道别,扶瑄便驾着马车向乌衣巷驶去。
那马车上系的铃音,仍似来是一般清脆悠扬,而一路上周遭这景,倒是变了。
扶瑄微微叹了口气,脊背上已是汗津津的。好在,事情总算是办成了。
身后的血雨腥风,自他回府后在去思量罢,至少他仍有这一路的明陶然宁静的夏景可赏,绿槐高柳咽新蝉,榴花开欲然。
第一百五十三章 孽子独孤()
扶瑄这足踏上乌衣巷之地时,已觉不同寻常的宁静,这宁静他太熟悉了,如狂风暴雪前的欲雪晴天,压抑而沉闷。
谢安于正厅中候着他归来,那面色比狂风暴雪的天气更寒。谢安当着两府众人的面,给了扶瑄一个重重的巴掌。
“孽子!”
这一巴掌扇得清脆响亮,余音绵长,在乌衣巷内众人的心头惊心百转,动魄回荡。
扶瑄捂住面,低首垂眸,不言不语,掌心所覆之处火辣辣的疼,他早已预料至此,但挨这一巴掌,比他所预料得更重更沉。他不知谢安是因他有龙阳之好而置气,还是看穿了他佯装有龙阳之好而置气,他敢确信的便是,他去皇帝那处退婚,又将有龙阳之好一事昭告天下,已给王谢世家的门廊抹了黑。
“父亲,当心身子,莫动气了。”锦庭忙上前劝住谢安又高高扬起的盈风广袖。
照理说他此刻应在赵氏那屋安慰哭作泪人的赵氏,可那处维桢去了,闹着自尽,又与赵氏一道抱头痛哭,他劝不了,才来了前厅劝谢安,好歹谢安仍有些理智。
那君前陈白的短短一句话,竟可瞬间掀起满城风雨,更在乌衣巷中卷起惊涛骇浪。
这众人惋惜疼怜当中,更有一对桃瓣明眸早已晶泪闪闪。初梦远远于人群之外望着扶瑄,心惊、诧异、惶恐、痛彻,谢安那一巴掌也打在初梦心头,更伴着灼红如烧铁,直直在她心上烙得鲜血淋漓。
“孽子!”
谢安叫锦庭拖住了手并未再打,唇齿不住地颤动,可颤了半晌,才道出这二字,而这二字的分量,并不比那声巴掌轻。
“父亲,扶瑄有亏王谢列祖列宗,父亲打骂皆有理。”扶瑄束冠的鬓发已叫入厅时那一巴掌打得松乱,他勉强抬了抬失落了眸子,瞳仁里不再有光,“扶瑄自认再无颜面承袭陈郡谢氏爵位,请父亲废嫡立庶,立锦庭为嫡。”
“混账!你以为我不敢吗?”谢安于南康公主遇难的十几年后,第二回怒发冲冠,声嘶力竭。
“扶瑄是说认真的……”扶瑄缓缓跪身于地,那一身前时叫朝霞染得通红的乌衣,此刻略显灰暗之色。
“父亲!”锦庭亦一道跪道,“此刻父亲与扶瑄兄长皆在气头上,暂且各自回房安歇,待气消了坐下来好生商议。扶瑄兄长是一时冲动之言,他的秉性父亲最了解,父亲切莫当真呀!世家中除非是长公子故了,才由庶子顶替,否则是断无这般道理的啊……”
厅中众人随之跪地下拜求情。废嫡是惊天动地的大事,陈郡谢氏又承世家之首,血雨腥风,一念之间。
“谢扶瑄可真有他的。”不知何时,放勋悄然立于初梦身后,他与初梦退在人群之外,是众人间少数几个未跪拜的。
初梦蓦然,暗自神伤。
“我只当是此事再无反转的余地了。到底谢扶瑄仍是谢扶瑄,如此性情中人,这样的法子竟也去做,换做我,我可做不到。”放勋说罢偷觑了一眼蹙眉低首的初梦,微微摇了摇偷。
厅内乱哄哄的闹作一锅将沸之粥,王导急匆匆自杭州赶回来,连尘衣也未褪换,忙是劝道:“如今苏儿在北境前线仍受伤养卧,乌衣巷内,断不可再出差错了啊!”
扶瑄的眸子更灰暗了,他道:“扶瑄并非贪图名禄之人,如今闯下大祸,府内总需人承担,扶瑄自认,自品性来瞧,锦庭稳谨谦恭,又??助父亲料理政务,论才干,亦是爵位不二人选。”
“兄长!别说了!”
“瑄儿!”王导亦动了心气,浑厚的沙嗓颤抖不已,“你怎的不明白呢,事已至此,倘若王谢再更嫡庶,便更雪上加霜啊!”
“可如此一来,今日君前陈白一事,便与天下人有了交代。扶瑄自知此举鲁莽,可情非得已,已是丢尽世家脸面,唯有废黜嫡子,方守得住世家美誉。”
“庭儿,还不将你父亲送回卧房去!”王导忙朝锦庭使眼色。
锦庭忙起身,扶过谢安的肩头,谢安那丝丝分明的霜鬓他头一次如此近得觑见,韶光无痕,又雁过留痕,不知不觉,父亲已这般苍老了。
谢安亦知,此刻只要他仍在厅中,扶瑄的愧疚便愈发深重,唯有他离开了,扶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