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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娇-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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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需是去好几个时辰呢,四更之前,大抵不归了。夜间倒又些倒凉,这几个时辰守在车边亦是无聊,倒不如你去一旁葵灵阁那处,去此不过几步路,龙葵姑娘素来寝得迟,替我与她问声好。”

    “可瑄哥儿你又不去与她问好,叫青青一人去,这算什么……龙葵姑娘虽深居简出,可她洞悉灵敏着呢,你来了摆花街,她必然已知晓了,瑄哥儿不亲自登门造访,倒叫我这个小仆从去那处打发无聊,恐怕不妥呢……”

    “你这小青青。”扶瑄挠了挠他未束的散发,温和笑道,“吃了龙葵姑娘的毒了,倒不像是我的仆从,而是她的仆从了。不是我不去见她,是今时今日,我的情状,不宜再见她了。想必她亦明白。青青代我去,最合适不过。”

    “当真?”

    “瑄哥儿何时欺瞒过你?”

    “是呢!瑄哥儿虽已不是从前的瑄哥儿了,但仍是从前的瑄哥儿呢。”

    扶瑄漾起浅浅笑容道:“你在说什么呢。”

    “那我去了,瑄哥儿保重,有事差人来葵灵阁唤我便好。”

    扶瑄轻弯着眸目送青青远去,又遥望着身前这座楼宇,二层而高,飞檐走翘于青瓦白墙之上,与这摆花街上一众的楼阁相较而正魏许多。这楼台门口亦无迎门侍童杂役,唯有二楼窗边流溢出些烛火微弱光彩,淡淡然为一旁素白墙壁轻施了一层胭脂。

    那块花梨木质所镌三字隐于淡淡暖光中,依稀才辨。

    从前扶瑄是断不曾思量过,他有朝一日竟会来此。

    玉涵台。

    建邺城中,男风独树之地。

    “公子有礼,寻哪位郎君?”扶瑄推门而入,才有一名声音温婉细软的小杂役来应客。扶瑄和着台内昏黄的光瞧了瞧那小杂役,五官精致娟秀,颇有书卷女相,打扮亦与青楼教坊的杂役不通,通身清爽,伴着灵气。

    “劳烦,我寻那李二仙。”

第一百五十六章 弁钗二仙() 
二楼一间雅舍的雕门稍稍启开了。

    只听里头男声比那小杂役更柔软:“谁呀?”

    小杂役细回:“二仙,是你候着的谢公子。”

    那雕门吟唱着丝弦仙乐般的悠扬之音缓缓开启,便激起珠帘一串清亮叮咚似水在雅间内流淌,烛火透过珠帘,化作一颗颗晶莹星辰璀璨。镌雕着蔷蝶的床榻沿上镂入象牙细雕,翠色被锦轻软覆于其上,又有五色丝精绣了一对鸳鸯,床边支起了羽帐,无风自飘,朦胧含羞中有浓艳的香花到手气息萦回环绕。

    扶瑄缓步入了舍内,心生感叹:当真精致。

    “玉面郎君。”舍内当中独立一人,正轻唤着扶瑄诨名。他懒眼含笑望着扶瑄,双鬓飞斜,顾盼之间姿媚生风,一身锦绣连壁袍微微敞露着胸怀,肌肉虽不丰泽,却玉肌雪白,灼灼有光。

    “二仙。”

    李二仙又轻抬一只攀花玉手,轻轻挥动,里头衬着的朱红内衣隐约而出。舍外的小杂役见他指令,微微颔首,将外头那雕门带合上。

    扶瑄望着李二仙的质丽娇容,模样大抵比他小几岁,面庞却精致得叫乌衣巷内一众婢女们也逊色七八分。扶瑄亦有些惊诧,蓖芷当真办事牢靠,竟能于几日内便寻来如此天衣无缝之人。

    “果真是玉面郎君,虽我未曾见过,不过已是仰慕已久。前时蓖芷公子言说,我一见便知谢公子其人,定不会认错,果然不假。”

    “蓖芷与我说,你亦是个可怜人。”

    李二仙笑道:“谢公子便如此一本正经地立着说么?好歹也需在此消磨几个时辰,倒不如坐下来饮口暖酒。”

    扶瑄这才觉着他方才说话时,身子直挺挺地僵在那处,着实有些失礼难堪。

    李二仙散袍而坐,玉手轻勾,为扶瑄飨了一觥酒。那晶莹玉酿和着桃花芬芳,光是瞧着,便有些醉。

    扶瑄轻回了声:“有劳了。”

    李二仙苦笑一声:“谢公子倘若是从前流连那些女色风流教坊时,待那般艺伎们也如此客气生分么?”

    “瞧得出,你姿容确实姣丽,可请恕扶瑄并非同好之人……”

    “是呢。蓖芷公子与我说了。”李二仙缓缓放下劝酒的觥,“谢公子并非龙阳花丛中人,谢公子此举,为的是保一名心爱的女子。”

    “大抵于你而言,有些难以理解吧?”

    “怎会难以理解呢,我在家乡亦是有妻儿的。”

    “嗯……蓖芷同我说过……”

    “谢公子觉着难以理解吧?怎的一名男风中人,竟娶了妻,更有了儿。”

    “请恕扶瑄并非有意冒犯你的家事。”

    “原来外头的传言不假,谢公子果真是那般谦恭儒雅之人,连对我们这般下等人,亦不改本心。”李二仙轻笑道,“我自九岁那年,便觉着自己似不同寻常,旁的男童皆武刀立冠,佯装大男子玩乐,而我去偏好那些姑娘的细巧裙装,自然,当时的我未有勇气将自己束作异类,此事也便瞒着瞒着,瞒直了婚媒的年纪。当时家乡有一道成长的小姑娘,自小便倾心于我,虽她未说,但此类事,大抵皆能感觉得到,她待我极好,处处体贴温顺,他母家也有意将女下嫁于我,我怕伤了她心,也便应承下来。”

    李二仙说及此处,便将方才那觥飨于扶瑄的酒痛饮而尽,又道:“如此便过了几年日子,可我心中却难宽慰,总觉着那不是我自己,我只是在扮演着另一人。与此同时,我妻亦是发觉了我有些不同寻常,后来她有了身孕,满以为以此可留住我,实则却叫我更厌恶了,终究,我于成婚三年后的某一夜,出逃了。”

    扶瑄黯黯听着,为李二仙飨了觥酒。

    “方逃出家乡那阵,心情明朗极了,流转了几个大城镇,逛了些男馆子,无比快活,可身上这钱也渐渐花没了。于是我也入了男馆,做起了生意营生,说来不怕谢公子笑话,我这姿色,倒颇受贵胄公子们欢迎,那段日子过得逍遥风光,可好景不长,我对一名世家公子动了真情,可他将娶另一世家小姐联姻,我便与他大吵大闹了一番,自然,世家中人有的是手段,我被始乱终弃后,哪家男馆也不敢留我,我便流落街头,接些碎活,又沾惹了一身病,医病需钱,我便只好拖着病体再去接活,却有一人宿完我后欺凌我弱小,恶意拖欠我钱,我走投无路,一怒之下,便将他全家杀了。”

    李二仙饮下扶瑄飨的那觥酒,苦笑道:“我自知罪孽深重,因果有报,大抵死也偿不了,此生唯一后悔的,便是对不住我家乡的老母与妻儿,幸而老天有眼,在这山穷水尽之时,遇见了蓖芷公子,了却了我今生遗愿。”

    “未必是‘遗愿’呢……”扶瑄心软下来,暗自反悔他这一步棋太残忍。

    “谢公子莫哄我了,世家中人的手段,我太了解了。应承蓖芷公子时,我已自知便是以死来做交换。我并不惧怕死,死于我而言,倒是最好的解脱,能与临死前来这建邺城中最盛大的男馆中又过几日风光日子,能见着我心心念念的玉面郎君一眼,我已死而无憾了。”

    李二仙轻轻将身子靠入扶瑄怀中,那泪无声地顺着面颊淌下来:“谢公子恐不知,几年前初眼见着公子的画像,我已盼着有一日可伏于公子胸怀,如此我才刻意挑些世家公子营生,妄图接近谢公子一些。可谢公子是玉树临风的堂堂长公子,我如此卑贱,哪里配得上公子呢。今日可伏在谢公子肩头,与我已是莫大恩赏,虽我这一生坎坷流离,到头来,命运待我也算不薄。”

    一口殷红鲜血自李二仙口中喷出。

    扶瑄嗔目结舌,噙出泪道:“你……你支持住,我立马去传太医!”

    “不必了……谢公子……是顶尖的鹤顶红,救不回的……我这一生荒唐匆忙,将错就错,于临终时,总算做了件对的事……如今我假扮了你的断袖之友,王淙大人或尔妃娘娘为了泄愤,必不会放过我……与其死在他们之手,倒不如自我了结,自外人瞧来,好似谢公子难辞其咎,落毒于我,如此倒更真实些……我倒也怕,我落于他们之手,万一严行逼供,我招不住刑招出了公子计谋……倒不如早些了结了好……死人的口才是最严实的……”

    “二仙!二仙!”

    “谢公子……来生……我……我想做女子,想做你倾心的那名女子……”

    扶瑄抱起他,夺门而出,向玉涵台外冲去:“杂役,快备马车!”

    李二仙缓缓闭上了如杏玉眸,面容安详地长久睡去了,她唇角漾着满足地笑,眉目清灵,比苍山碧水更纯净清澈。李二仙的身子是如此娇小,蜷在扶瑄怀中似一只温顺的猫。扶瑄抱着她的躯体缓缓跪在玉涵台正门口,惹得满街途径之人纷纷驻足围观,交头接耳,而扶瑄已是垂首弓身,泪流如注。

第一百五十七章 山重水复() 
扶瑄连夜交代了蓖芷需厚葬李二仙,这头心绪还沉痛难平,那头乌衣巷内又有仆从赶来禀报:“大事不好,维桢小姐失踪了。”

    扶瑄心中一惊,当即借了匹马便赶回乌衣巷。那乌衣巷内灯火通明,两府的婢女仆从全起身出来寻人,即便知道是徒劳,也得秉烛在花园深草丛中拨弄佯装着样子。

    他们心中也暗暗怕着,倘若寻出来了的不是活人,该如何与主人们交代,王淙将儿女寄托与乌衣巷内,退婚已是颜面扫地,更将人弄丢了,稍有差池便是干戈大事。可转念一思忖,自尽应是不会将莺浪带走的,可又一转念,婢女许是陪着小姐一道殉亡了呢,那便是两条人命,婢女仆从们想着便脊背发凉,赶忙擒起火烛来暖暖。

    少时,外派的仆从回来报说:“不见维桢小姐连夜出城回通州。”

    少时,又有仆从回来报说:“寻着了,维桢小姐入了宫,投奔尔妃娘娘去了。”

    众人这才松一口气,手中秉着的那星星点点的烛火才三三两两成团地吹熄了,人群朝各自的屋舍流了回去,面上抑制不住流露些轻松之色。

    维桢小姐去了尔妃娘娘那处,短几日自不会回来了,或许于她回通州前皆不会回来了,乌衣巷这几日哄闹,婢女仆从们亦身心疲惫,于他们而言,此刻亦是不小的解脱。

    可维桢那头,倒并不比身在乌衣巷内轻松,她们的马车连夜奔赴皇宫掖门,当下便被侍卫拦下了。

    “大胆!车内是当今尔妃娘娘的胞妹维桢小姐,你们这帮看门侍卫,也敢盘查?”

    侍卫冷冷问:“可有令牌?”

    “还需令牌?我家维桢小姐的马车还不足以做通行证么?”

    “小姑娘若无令牌的话,还是请回罢!”

    “我家维桢小姐前时受邀一道去南岭王府赴宴与尔妃娘娘姐妹相见,如此颜面,还需令牌?”

    “请小姑娘恕罪,宫中规矩,需是见着令牌才可放行。”侍卫不卑不亢,他这言下之意便是未听闻维桢小姐大名,亦未见过这紫荆纹案彩华宝车,率不放行。

    这话直将莺浪燎得火冒三丈,正欲劈头盖脸一通嚷骂,却叫维桢自己打起车帘来,下车楚楚道:“侍卫有理了。我便是通州王家维桢,方才维桢的婢女多有冒犯,请侍卫见谅,当夜情状紧急,劳烦侍卫通报吾家长姐尔妃娘娘,维桢迫不得已,有要是求见。”

    侍卫一瞧维桢通身润泽气度,身段不凡,谈吐端庄,应是世家大户的小姐不错,倘若她真有事需寻尔妃,延误之罪,他一卑微侍卫亦担当不起。正踟蹰着,一旁近身上前一名小宦官,与他耳语道:“此女子确是尔妃娘娘胞妹,前时我随陛下去南岭王府时见过,就是那个……那个被谢扶瑄公子退婚的那女子呢……”

    侍卫恍然大悟,微微颔首致谢,只可惜这四更皇城夜色太静,风动草木亦听得清,这难堪之话与侍卫神色不偏不倚伴着灯火收入维桢眼底,惹得她瞬时便恼红了面,若不是她已无退路再返乌衣巷,她必将此侍卫与小宦官收拾了不可。

    “方才有眼不识金镶玉,怠慢了维桢小姐,多有得罪,请小姐恕罪!”侍卫一下谦恭了不少,一旁小宦官忙接声道:“维桢小姐所求,小官了然,可眼下这时辰,尔妃娘娘应正与陛下共眠寝卧,尔妃娘娘近来极得陛下宠幸,夜夜侍寝,不至巳时应难得一见,此刻天仍黑着,不如请维桢小姐与我一道先去尔妃娘娘寝殿外的偏殿稍事休憩,待明日一早再做打算,可好?”

    “这……”侍卫显得极是为难,拉过小宦官低声道,“可即便是亲胞妹,非陛下口谕应允,宫外亲眷亦不可入宫省亲的啊……”

    “你蠢呢,凭尔妃娘娘此刻得宠之势,如此小事莫非还摆不平?倒是耽误了她们姐妹相见,怪罪下来你倒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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