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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丘从刑部出来,骑了马便朝城东的方向赶了过去。
路过一处平常的宅院,他的眸色深了深,又继续看向前方,马儿跑得极快,转眼便到了他想去的地方。
定远侯府。
守门人见是范丘,遂即俯首道,“范侍郎。”
范丘点点头,问道,“世子没出门吧!”
守门的人肯定了范丘的话,范丘便把手中的缰绳递给了他,大步朝里面而行。
忠勇伯同定远侯在战场上是生死之交,范丘又同定远侯世子交好,若非明令禁止不能踏足之地,定远侯府都不拦着范丘。
因此,范丘倒是熟门熟路的找到了地方,见到他想见的人。
练武场内,一名侍卫扶着轮椅立在一旁,而在练武场的正中央的背影,其玉冠束发,身着月白色长袍,双手握成拳,吃力的行走,像是小孩学步一般。
范丘便立在侍卫身旁,嘴唇微抿,目光如炬的盯着那道身影,随着那人的动作也凝了心神。
眼见那人一个踉跄,范丘迅速到了那人身旁,伸手抓住那人手臂,不由有些生气,“适可而止,莫要逞强。”
那人稳住身子,偏过头看向范丘,那双眸子如珠玉一般明亮,本该是柔和的,却泛着一丝孤傲沉寂,若是对望片刻,便使人遍体生寒。
好在范丘已经习惯了。
“衍玉,椅子推过来。”范丘冷着语气吩咐看着轮椅的侍卫。
那侍卫应声,依言推了轮椅过来,就停在他们二人身边。
自己的侍从被人使唤,他也不恼,便顺势坐了下去,双手扶住轮子,薄唇轻启,“你怎么过来了?”
嘴角轻勾,虽是带着笑意,语气却是冷清的,顿时令人神清目明。
范丘未着急回答,挥挥手,便让衍玉先下去了,站在他身后的位置,随着轮椅的滚动而缓慢行走。
“姚氏车队受害人的亲属纷纷闹事,被有心人传到陛下耳中,陛下看重此事,指了刑部一人去协助建州刺史查案。”
“不是你。”他闻言,心中已了然。
范丘也不隐瞒,“陛下并未指其名姓,冯远茂想让我同沈秋知去一个,沈秋知去了,而我则是多同姚氏交涉,查看是否有异状。”
他面无表情,只是突然道了一句,“嘉宁的案子要宣判了。”
范丘忽而顿住脚步,跨了两步堵在他面前,眸中带着些许紧张,“什么罪名?”
他的眼睛微微上挑,看了范丘一眼,又目视前方,“重要么?”
范丘握紧拳头,面上似有悲戚,嘴唇紧抿,眼眶微微发红,“为什么不重要,整整三年了,你该知道,嘉宁不会那么做。”
他偏过头,“你怎知不是她做的?”
“我相信她。”范丘认真的看着他,说了这四个字。
相信?他皱了皱眉,沉声道,“我给了她三年时间,三年,足够了。”
范丘听这三年,在T县的所见所闻又浮上心头,那个小女娃的复述,死去的嘉宁是没有双手的,没有双手的人,是怎么支撑下来的。
范丘的心跳稍有些剧烈,熟识范丘的人,都知道范丘发怒了。
可唯有他,仍是冷静自持的等着范丘的反应,良久无果,他叹息一声,双手转动轮椅,缓缓向前行去。
“阿丘,别让一个死人,毁了你。”
若是叶嘉宁还在,想必对他的无情已很是习惯。
第二十章 复相见()
♂,
范丘立在原处,瞧着越行越远的缥缈身形,一甩衣袖,同其背道而驰。
衍玉悄无声息的落在轮椅后侧,轮椅上的人察觉,轻声道,“他走了?”
听其应声,轮椅停住,幽幽传来一声叹息,别无他话。
“小六,去寻张生,将这月的账本拿来我瞧瞧。”姚管事从房中走出,叫住从他面前经过的苏拂。
苏拂年纪尚轻,身材瘦小,比不得招来的那几名壮汉,姚管事便将她安排成了打杂的,好在她识字且聪颖,在账房那里打打下手也是个去处。
茶行有三名账房,其中以张生为首,账簿皆由他掌管,只不过为人古板,刻守规矩礼制,让人甚有些避之不及,茶行内鲜少有人敢同他攀谈。
倒是苏拂不知怎的入了张生的法眼,事情不论大小轻重缓急,全都交由苏拂去办,连带着苏拂的身份都水涨船高。
这张生,可是连姚管事都要礼让三分的人。
苏拂脆生生应了声是,便转身走开,步子慢慢放稳,待走到账房处,朝前探了身子,见只有张生一人,这才走了进去。
“张师傅,管事让你带着这月的账簿去寻他。”
张生本伏在桌案,不停的拨打着算盘,闻此言,微微抬头,眼睛习惯的眯成一条缝,“我知道了。”
说完,又继续拨打着算盘,丝毫没有起身的打算。
对此,苏拂习以为常。
张生的年纪不算大,只是因看账本双眼时常眯着,脸颊瘦削,面上毫无血气,使他看起来有三十几岁,可实际不过二十五,比起其他两个年级都在四五十岁左右的账房来,甚是年轻。
三人以张生为主,足以见张生的能力并不一般。
苏拂就坐在一旁,支着脑袋看张生打算盘。
她无事的时候总会在此地偷懒,张生也不理她,有人曾试过训斥她,只不过方高声两句,便被张生以吵闹为由,将其赶走。
此后,再无人敢在张生的眼皮底下训她。
就是这样的张生,才让她感到疑惑。
良久,便见张生合上账簿,抬眼看向她道,“闲的久了,就出去领些差事吧,这月例也不是白拿的,若让管事厌了你,就要走人了。”
苏拂甚是听话的站起身,朝他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有模有样的作揖,“多谢张师傅教诲。”然后一溜儿烟的便没了影。
她之所以如此爽快,是知道张生要带着账簿去寻姚管事了。
那本在他手里的账簿,从未离开过他的视线,更枉提让别人触碰翻看,更是不可能的事,她之所以同他接近,只不过以为他所知道的,不比姚管事知道的少。
她走出账房不久,前面一个洒扫的伙计见她,连忙招手,“苏小六,你可出来了,偷懒也要有个度,哪能这么久?”
苏拂自然而然的接过这伙计手里的扫帚,朝这伙计笑了笑,也不多说,便不声不响的扫起地来。
那伙计也习惯苏拂这般模样,直接转身离开,去办他自己的事了。
“少当家,张生立刻就过来,您先坐会儿。”姚管事跟在姚韶华的身后从门口走了进来,恰巧碰见苏拂在他们前面扫地,忙训斥苏拂。
“怎么这么没眼色,一边去,去。”
苏拂应声,本要让路离开,却被姚韶华叫住了,“等等。”
苏拂留在原地未离开,便听姚韶华道,“我看你有些面熟。”
或许也不是面熟,像苏拂这样用白纱裹住眼睛的,倒是少见的很,可比起异于常人的紫眸,也只有如此才更稳妥一些。
苏拂闻言,有如惊弓之鸟,面带羞耻,“小的那日下车方便,回来之时碰巧碰到了少当家。”
回想起那日,倒让姚韶华有了嫌恶之感,挥挥手,便让苏拂下去。
一旁的姚管事只能陪着笑,若是他知道这苏小六曾同少当家说过几句话是在这等境况之下,说什么,他都不会招苏小六进来。
不过眼见苏小六讨了张生欢喜,此刻却也不能贸贸然便将她赶出去。
苏拂转过身,姚韶华喜着亮色衣衫,这一袭胭脂红的长袍将他衬得白白净净,不同于旁的男子一般大步流星,倒是走路姿态婀娜,若不是身高高于一般女子许多,怕是更形同女子一般。
怪哉,不可言传的怪。
正想着,一只手提住她肩膀上的衣裳,“你们管事在哪儿?”
苏拂回过神,看向来人,微微有些发愣,只那一刻,又遂即答道,“管事方才陪少当家进去了。”
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范丘。
她进长乐府这么久,是第一次见到范丘。
范丘显然也为在此地见到她有些愕然,不过细细想来,倒也不奇怪,为了养活自己,寻一份工来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这一瞬,他便点头,不再同她说话,跟着方才的两人走了进去。
范丘是那人身边的人,他来姚氏做什么?
苏拂微微眯起眼,姚氏的那一桩大案还未水落石出,范丘又是刑部的人,此次过来,真的只是为了公事么?
想着,她的脚步不由得也往里走去。
只是将近之时,却见张生从前面过来,手中还拿着那本账簿,见苏拂在这里,便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苏拂嬉笑一声,“本打算找个清闲的地方睡一觉。”
说着,却又问道,“张师傅不是去寻管事对账簿了么?作何又回来了?”
“管事要招待客人,走吧,回我那儿去睡。”
张生简短的回了一句,便又将话头引到了苏拂身上。
苏拂摆了摆手,“算了,这会儿也没什么困意,我去外面寻他们几个看看是否有活要干,总不能白拿月例。”
张生不置可否,独自一人去了账房。
苏拂回到茶行外面,煞有介事的盯着这几名壮汉往车上装货。
上一次茶行的车队在建州被人全部剿灭,造成的损失已不可预计,再多停些时日,定然更是麻烦,这几日,又要派人去走货了。
她这几日同茶行以前的伙计攀谈,姚氏茶行的茶叶大多数是往契丹运送,来回要半年有余,一路上挑选的管事,护卫都是一顶一的好。
比如上次随车的柳管事,位置仅次于姚管事之下,按旁的人看,柳管事办事能力更强,奈何嘴笨,不如姚管事会趋炎附势。
可惜的是,这一上路,从此可真就是回不来了。
斜阳日落,已近黄昏,范丘从姚氏茶行出来,见苏拂在外面站着,却从她身旁走过。
从旁人处看,两人并无交集,只有苏拂听见,他轻声告诫,姚氏水深,不适宜她待下去。
可这是她一早便清楚的事情,也正因如此,她才会选择姚氏。
第二十一章 在劫难逃()
♂,
姚氏茶行内。
姚韶华坐在桌案旁,目光阴沉,长长的指甲像是要嵌进肉里。
姚管事垂头在一旁站着,心中惶惶大气不敢再出一声。
方才那范丘来是怎么说的,说姚氏车队之所以被劫,是因太大张旗鼓,货物太多,人手太少,分明就是为了引起歹徒的注意,羊入虎口。
这也便罢了,甚至还暗暗指出,这一切都是因为少当家接手了姚氏的生意,至少老当家的掌管生意的时候一切都顺风顺水,不曾出过这类事情。
范丘说这话时那轻蔑的语气,随意的面容,此刻回想起来自己都想要揍他两拳,又遑论是少当家呢?
估计少当家想让他死的心都有了。
姚管事并非是危言耸听,少当家看不惯的人,根本没活过第二日早上。
只不过这范丘却轻易动不得,一来范丘身为正四品朝廷命官,官位不低且引人注目,二来是这范丘身后有人,他身后的人,哪里是寻常人能惹得。
因此,虽受了些讽刺,也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姚韶华心中想的不同于姚管事,此时已面色如常,冷声对姚管事道,“去让张生过来。”
姚管事应声,如释重负的走出门去。
这一谈,直到日暮,天色完全暗下来,茶行也只剩下守门人。
他们所谈内容,苏拂无处可知,可他们的打算已渐渐露出端倪。
第二日一早,苏拂到了茶行,便见茶行外面停着三辆马车,每辆马车之上,都装满了箱子。
她移步到马车前打量了几眼,方要拿手去触碰,却听见张生唤她的声音,她转过头,张生就在茶行门前背着手,面色比之往日更加阴沉。
她折返过身,换上往日应对他时拿捏自如的笑脸,“张师傅,什么事?”
张生安静片刻,只道,“随我过来。”
她心下含疑,面上却是不显,听话的跟在张生后面进了账房。
张生将门掩住,从怀中掏出一个细长的物件,递向她,“拿着。”
她接过去才认出这是一柄精美的匕首,外鞘刻着镂空花纹,柄上则镶了一个拇指肚大小的珠子,通体碧绿。
她将匕首拔出,刃处磨的平滑,薄薄的能照见人的影子,一看便知其锋利。
将其合上之后,她不解的看向张生,不明所以,“这是?”
“你带在身上,会有用处的。”张生稍作解释,摆摆手便让她出去了。